彭大见我一脸疑惑,先是哈哈大笑,接着低声解释说道:“现在官盐太贵了。我和兄弟们就偷偷搞了个小盐场。然后再腌制成咸鱼,拿去卖。
我们卖的咸鱼比一般市面上的咸鱼,含盐要高许多。百姓们买来之后,割下一小块,再用刀面拍成粉末状,就可以当做盐来用。
官家素来对卖私盐查得很严,这比直接卖私盐风险低了很多,就算被抓到,也判不了多重的刑罚。盐是我们做的,鱼也是自己抓的,这可是无本暴利的买卖啊。”
历朝历代,向来都是只准官家卖盐,不准民间私卖。私下卖盐,数量达到一定程度,可以判死罪。
没想到还可以通过咸鱼,间接卖私盐,果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想到这里,我重新打量了下彭大。只见他遍身罗绮,红光满面,手上还戴着金戒指。看来这些年,卖咸鱼赚了不少钱。
“对了,彭兄,我想打听下,大圣和二圣两人,你后来有和他们联系上吗?”
彭大一拍大腿,说道:“有,我正想和你说。就在去年,我们联系上了,现在和我一起卖咸鱼。”
我一听,不禁喜出望外。
“那这样,彭兄,你下午把他们带过来这边。我多年来,一直在打听他们下落,却渺无音信,甚是想念。”
“好,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这时恰逢中午,我便留彭大吃饭。饭后,我拿出五根大金条,准备塞给彭大,正是前段时间绰斯戬送来的。
这大概只能算是借花献贼了。也算是答谢昔日相救之恩了。
“彭兄,这是我的一份见面礼,请收下。”
“啊,兄弟,你,你这礼也太重了吧。”
“哎,不重,不重!你忘了,我们以前曾约定,苟富贵,勿相忘!”
“那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收下吧,客气什么,都是自家兄弟。”
“行,那我现在就去把他们两人带过来。”
怕路上出了什么差池,我特意让星阵陪彭大走一趟。
结果到了下午,彭大和星阵两人回来了,却不见我岳父陈大寿和宋庆宇两人同行。
我见彭大垂头丧气,便问道:“彭兄,我岳父他们呢?”
“哎,别提了,我是什么话都说尽了。可老头子犟得狠,摆出个臭架子,说什么也不肯和我过来,非要你去见他。”
“哦,原来如此。怪我考虑不周,女婿是应该亲自去见岳父。那就走吧,我去请他。”
彭大见星阵等人也要跟着去,说道:“老头子说,让你一个人去。”
“好。”
彭大又看看我这身官服,说道:“要不,你干脆换件衣服吧。你这样去我们那里,太显眼了。”
“行,你等等我。”
我换上星阵他们的衣服,趁着天色将暗,骑着马,跟着彭大前去。他们的老巢离杭州较远。
在一个靠近海的小村庄的一处庭院里,我终于见到了岳父陈大寿和宋庆宇两人。
宋庆宇见到我十分热情,上来和我拥抱、交谈。可陈大寿却板着脸,“哼”了一声,就把身子转了过去,不看我。
“爹,我来接你了。”
我不知道岳父为什么这样,只好走到他身后,喊了一声。
陈大寿依旧是抽着他的水烟,并不搭理。
“叔,好不容易,阿生才找到我们,别这样了。”
“对啊,陈叔,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就好好说呗。”
彭大、宋庆宇两人替我劝陈大寿。
“爹,娘和阿秀在京城过得很好。她们很想你。”
陈大寿突然掉泪了。他放下水烟,用袖子抹去泪水,总算转过身来,对着我。
“我就问你一句话。当初,我们发过誓言,要除暴安良,彻底干掉官家和地主。
怎么现如今,你反而当上那蒙狗的大官?你忘了,昔日的兄弟们是怎么死的?”
原来,岳父的心结在这里。
看来,他并不知道当今皇帝就是昔日大圆寺的铁锅。
没想到,岳父对朝廷的恨意还是这么深。在那一瞬间,我决定继续隐瞒我和铁锅的关系,现编个故事给他听。
特别是在这庭院里,除了岳父三人,还有其他人在,更是不能明说。
“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那天我们战败后,我第一时间赶回县衙,想救出娘和阿秀。谁知我前脚刚到,敌军后脚也来了。我只好装成平民,混在其中。”
陈大寿听到我回去救阿秀两人,脸色立刻缓了下来,频频点头。
“碰巧的是,我遇到了一名敌人军官,叫脱脱。这人曾陪同吴直方老先生,来过大圆寺,故认得我。爹,吴直方先生,你还记得吗?”
陈大寿摇摇头。
“吴直方可是我们汉人的大儒,饱受尊敬。他来过大圆寺两次。每次,我都有幸陪同。吴老先生对我是赞不绝口,说我是读经书的好料子,一直想收我为徒。
脱脱便问我,愿不愿意随他北上京城,拜在吴直方老先生门下。当时,我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连累了娘和阿秀,便答应他去了京城,拜在吴直方老先生门下读书。
谁知,我确实是读书的料,文章写得越来越好,就被人推荐去翰林院当学士。本来,我是不想去当鞑子的官的。可吴老先生却劝我去当。
他说,只有了解敌人,才能打败敌人。比如唐朝开国皇帝李渊,原本就是隋朝的臣子,结果推翻了隋朝。我当然没有李渊的才干和想法。
但我在鞑子那里,忍辱负重当官,是为了帮助我们穷人。比如,就在今天,我刚杀了几个蒙古狗官,为我们穷苦汉人出了一口恶气。”
说到后面,我声音越来越低,几乎是贴在岳父的耳边说话。
“对对对,陈叔,阿生的话不假,我今天亲眼看见几个蒙古狗官掉了脑袋。”
彭大也替我作证。
不过,说来惭愧,今天被杀的那九名贪官恶吏,反倒是汉官居多,占了五人。
听到这里,陈大寿的脸色立马转晴,说道:“如此说来,你算是……那戏文里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身在曹营心在汉。”
“对,那你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啰?”
“爹,正是如此。”
“哎,那是我错怪你了。”
费了半天口水,我总算是让陈大寿对我改观了。
几天后,我辞别彭大,带着陈大寿、宋庆宇返回京城。
启程前,我让菠萝提前先走,去叮嘱阿秀和岳母朱英,让她们按照我的说词,帮我圆谎。
“千万记住,要告诉她们,说我岳父现在特别仇视朝廷。如果让他知道我和陛下的关系,他非得闹翻天不可。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岳父和宋庆宇两人。大家以后就在京城安生过日子。
京城这地方,暗探很多。岳父他万一要是管不住嘴,必定是祸从口出,搞不好引来杀身之祸。你就把我的意思转告给她们,明白了吗?”
“郡王,请放心,以我的七寸不烂之舌,定能让她们圆好这个谎言。”
“好,那你去吧。”
看着菠萝离去的背影,我突然想起,若是铁锅知道我曾经是静江造反军的核心骨干,又该会怎么处置我。
虽然我和岳父说,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但我此时,早就不是当初起兵造反时的心境。
一个人,要是享受荣华富贵惯了,就很难再有艰苦创业的动力。
到了三月底的时候,我终于回到了京城。陈大寿、宋庆宇和阿秀、朱英再次重逢,自然是心情激荡,不再细述。
我呢,在安顿好陈大寿、宋庆宇后,便赶紧入宫见铁锅,向他禀报监察江浙的情况。
除了朝廷赋税太重没提,我几乎是把星阵那天的话照说了一遍,细细说起江浙地区贫富差异太大、贪腐成风、刑不上地主等情况,还提到处置了十一名贪官恶吏。
当然,绰斯戬等人日后还有重谢这些,只字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