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程咬金突然一笑,“陛下,俺可也记得,当时,俺想拦着药师,结果药师一脚,直接把俺踹的向后翻了几个跟头,那疼的呦,全身骨头都像是碎了,俺当时就想,完了完了,他娘的,一个不小心,要死求到自己人手里了,没法再跟着陛下冲锋陷阵了。”
有人打趣道:“卢国公,我记得,你当时应该是新娶崔氏不久吧,我看呐,你想的不是没法再跟陛下冲锋陷阵了,而是没法再跟娇滴滴的美娘子亲热了吧。”
哈哈哈哈~
大笑声四起。
程咬金笑骂道:“你他娘的放屁,俺一心只想着陛下,可再没别的,什么娇滴滴的美人,俺老程可不像你那么好色。”
李世民也笑笑,然后再看向李靖,“药师,你可还记得,当日是怎么骂朕的。”
李靖心中唐突,他也不知皇帝突然说起这件旧事,是个什么意思,随之站起声来,正正经经的告罪道:“臣当年荒唐,目无尊卑,冒犯了陛下,请陛下恕罪。”
这般认真的模样,让刚刚松弛下的气氛,又变的拘谨小心起来。
李世民仍然笑着,只是笑容中多了些苦涩,皇帝暗叹一声。
“坐吧,朕说起此事,没有想怪罪你的意思,朕还得要多感谢你呢,当年,若不是你一番直言将我给骂醒,我若是一意孤行,后果难以预料,怕是很难有今日。”
说着,又长叹一声,看看堂下众人,笑容越发苦涩,“当年跟着朕南征北战的,如今就剩下你们几个了,我与你等即是君臣,也是生死兄弟,没有你等,绝不会有朕之今日,来,朕敬你等一杯。”
众人匆匆拿起酒盏。
一杯饮尽,李世民接着道:“药师,你居在家中,一年到头皆是一人,也实在是孤零得很,要不朕替你管个亲,你觉得朕的那七妹如何?”
李世民的七妹,也就是房龄公主,她初嫁给了李渊的侄子窦奉节,成婚不久便不守妇道,出轨他人,窦奉节起先是忍着,可房龄却不知收敛,最终,窦奉节实在忍不下去了,两人在贞观十二年和离。
为了维护天家的脸面,对外的说法,只是说房陵公主和窦奉节相处不合,普通人并不知晓个中真相,但李靖却是清楚的很的。
那房龄公主在和离之后,更是彻底放飞自我,不仅在家中养了一大堆男宠,还时常派人四处去搜寻俊俏的少年郎,见到好看的,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直接就拉到公主府去,并且,还传出过将人玩死的丑事来。
这些年,不是没人告过,可李世民也不好处置,终究是自己妹子,他手上已经沾了不少血了,不想再与自家人为难,再说,这事好说不好听,闹得大了,最终丢的还是李家的脸,所以,皇帝也只能装聋作哑,而这,却也让房龄更加有底气,前两日,还传出她一夜召了十个面首陪侍。
这样的女子,李靖怎敢迎进家中,他年纪大了,身子骨也不结实了,可经不住这等吸魂妖精的折腾,再者说,虽然妻子去世已多年,可李靖心里头还是忘不了发妻,并未有续弦的心思。
“陛下盛恩,臣感激涕零,但臣年事已高,他日,只想和亡妻合葬一墓。”
拒绝,似是在预料之中。
李世民未再多言,转而道:“既如此,那就让德謇回来吧,你终究就这一个血脉,朕也不愿你们父子此生就这么两别,过去的事就让过去了,德謇的差错就此免了,让他回来,好好陪着你,尽孝床前,续你李氏的血脉。”
听到这话,李靖心头一热,眼前不禁有了雾气。
自贞观十七年至现在,五年了,整整五年,他甚至都快忘了李德謇的样貌了。
要说不思不念,是假的,要说不想让回来,也是假的。
他年事已高,身体江河日下,尤其是今年,李靖自己能感觉的到,体内像是有一种东西正在慢慢耗尽。
征战沙场之人,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是,若在临终前,无一亲人侍候在床前,实不免有些悲凉,这一生也不免有些遗憾。
皇帝能李德謇回来是极好的。
“臣替罪子,谢陛下隆恩。”
李靖哽咽着下拜。
李世民走下去,亲自将他扶起来。
君臣二人对视一眼,没有说什么,但无言胜万语,男人之间的交流,有时候非常的简单,只需一个眼神,李世民便知晓李靖的忠,李靖亦知晓李世民的真。
随之,皇帝又看向了尉迟敬德,在后者殷切急迫的眼神中,李世民说出了尉迟敬德最想听到的话。
“敬德,你家宝琪也一并回来吧。”
“臣,谢陛下开恩。”
过去也将尉迟敬德扶起,李世民笑着坐回。
随后,又看向了夔国公刘弘基。
这位也是铁杆心腹,与李世民的关系非常近,史书中的记载,就八个字:出则连骑,入同卧起。
“弘基,你儿仁实,今岁应有十七了吧?”
刘弘基起身应声是。
李世民又道:“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朕看,该让他担担责任了,就赐昭武副尉,入右千牛卫,任备身,你觉如何。”
昭武副尉是散职,备身是正六品的武职,十七岁的弱龄,刚刚一出仕,就能得此,也算是厚恩了。
刘弘基很感激,但却又顾虑道:“臣子,臣子年幼尚不稳重,臣怕他……”
“哎……”李世民摆摆手,打断道:“爹英雄儿好汉,朕是知晓仁实的,他担得起大事来,你莫要看低他。”
皇帝都如此说了,刘弘基自也再无二话,连连替子谢恩。
李世民接着看向程咬金,然后陷入短暂沉默。
这些年对程家,该赏的都赏了,一时倒还不知还能怎么赏。
思虑须臾,李世民开口道:“义贞,处默入金吾卫已有多年,朕看他也能独挡一面了,就入右武卫,任旅帅如何?”
程咬金想让程处默入十六卫不是一年两年了,不过,一直没个合适的机会,现在皇帝主动开口,他自是不会拒绝,当即笑呵呵的应下。
过后,李世民又对公孙武达等各卫大将军挨个降恩,待的示完好,皇帝开始将话题引向正题。
“今日朝会,青雀所奏你们是怎么想的,朕想听听你们的意见,不管是觉得好还是不好,朕希望汝等皆能无所顾虑畅所欲言。”
众人比较谨慎,一时无言,唯有程咬金,大大咧咧道:“陛下是怎么想的?”
李世民捋着须道:“咱们都是生死之交,朕也不瞒你们,今日之前,青雀便跟朕通过气,经高德阳一事,朕觉科举确有弊端,这规矩是该变一变了。”
程咬金一听,当即道:“既然陛下觉得应该变,那俺老程肯定无二话,俺这心陛下是知道的,除了一个忠字再没别的。”
李世民笑着道:“你这老匹夫,心在你肚子里头,除了忠字还有没有别的,朕去哪知。”
“这简单,俺把心拿出来,陛下看看就是了,要除了忠字外还有别的,陛下就把俺这颗脑袋割去,当个夜壶使。”
说着,竟然真的开始扒拉衣裳,李世民笑着骂了几句。
经程咬金这一耍宝,气氛又松快了不少,李世民的皇帝味也淡了不少,众人心中顾虑大减,相继表达起了意见来。
不管是或明或暗,几乎都表示支持,李世民心中大定。
虽说武人的支持对事情推行产生不了多大帮助,但他们的表态足可让人无一丝后顾之忧,而这,就足够了。
贞观二十一年冬月初一,这一天,天气不算好,一大团云将太阳包了个严严实实,阴阴沉沉的天气下,一滴冷水掉进了热油,瞬时间点爆朝野,舆论沸腾而起,四处都在谈着魏王。
一时间,李泰成了闻名之人。
不过,他的口碑却是分化严重,有人对他大加称赞,言其是贤王,有人则对他大加抨击,说其愚蠢。
称他贤明的,多是普通庶民,骂他愚蠢的,抨多为豪族贵嘁。
在月朝结束的次日,便有人上书弹劾李泰,言他藩王乱政。
这个帽子可是不小,简直是想要将李泰置之于死地。
而这,还只是个开始,随着一天又一天,两仪殿的顶像是塌了,不断的有雪花飘进来。
李世民的案头上堆满了折本,全都是弹劾李泰之奏,那些急得跳脚之人,给他罗列了不少的罪名,就连一些成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也被翻了出来,甚至,当年帮着李泰与李承乾相争的人,现在皆都反过头来,说李泰贪图甚大,有着不臣之心。
对于这些瞎扯淡的弹劾,李世民皆置之不理,他只是将上奏之人的名字暗暗记下,然后便令人拿下去烧了。
寒冬腊月,用火的地方本就多,这折本可是引火的好东西,能发挥一分用处,也算是没有白费了这些弹疏,没白费了那些人的精神。
李世民虽然未有过多的反应,但李泰还是被吓到了,他第一次体验到了何为触犯众怒。
当下,魏王府大门紧闭,周遭前后日夜有更卒巡逻不断,轻易连个鸟都飞不进去。
防卫如此严密,李四郎却还是有些不安心,他特地恳求皇帝,加派了两队金吾卫来,就守在他的房前。
李承乾知晓后,不禁觉得好笑,朗朗乾坤天子脚下,他还是当朝亲王,纵使触怒天下人又能如何,纵使让人恨之入骨又是如何,谁敢拿他怎么着。
要真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干那等除之后患的下做事,怕是还不等有所动作,转眼就被李世民把家给抄了。
也不知他都慌张惧怕个什么,当真是白白瞎了那壮如山的身躯,一副魁梧相,却是长了个鼠胆。
在纷纷扰扰的吵闹中,李世民觉得舆论发酵的差不多了,于是颁下旨意,令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二人,领三省六部众卿,共同商议改制一事。
此诏一出,内外上下顿时明白,要到了动真格得时候了。
在当日傍晚,赵国公府和梁国公府,各是都涌去了不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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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爷,前几日早朝上,房玄龄就明确了心意,明儿商议,他怕是也不会再改心思,您看,我等该是如何应对的才好?”
长孙无忌目光平静,呆呆的看着屋外的雪松,像是放空心神在打坐一般,不管李义府说什么,他都没个什么反响。
如此异常且淡定的做派,令堂下的众人更是心急难安。
他们相继开口催问起来,本是清净的厅房瞬时嘈杂,似如置身于菜市场般,一个个公卿大臣,也都没了应当有的沉稳和底气,长孙无忌皱起了眉头,明显露出了不喜来。
褚遂良颇有眼色,或者说,是颇懂得长孙无忌,他冲着众人摆摆手,等到安静下来后,又轻声询问道:“相爷,您心里头是怎么想的,今天来的都不是外人,不管您如何想的,我等肯定是跟着您的步子走的,您不妨就给我们撂个准话,这科举改制,到底是该如何?”
长孙无忌一声叹,“改制的事情,房玄龄和陛下皆有此意,再说了,此事也确实与社稷有着大利,你我想要拦着,也着实是有些难。”
“相爷,再难也得拦着啊,您看看,历朝历代,出仕为官哪有不看家世的,这……这……”想说个什么,却又说不出个什么,李义府急哄哄的跺跺脚,气急败坏的道:“这不是胡搞吗,如这般,我等世族哪还有前路。”
长孙无忌轻笑两声,似是在讥讽李义府此时的失态,又像只是觉得他说这般话好笑,实让人摸不透心中所想。
褚遂良小声道:“前些天早朝上,陛下并未有明确表态,我看,倒也不一定就没有回转的余地。”
长孙无忌摇摇头,“怎么没有明确表态,那是你没有看明白。”
褚遂良不解,“相爷的意思是?”
长孙无忌缓缓道,“房玄龄推举高季辅任吏部尚书,陛下不仅一口应了,还赐给了爵位,我推举萧瑀主民部,陛下却是没同意,这就是态度,很鲜明的态度!”
褚遂良明悟,他叹口气,又道:“要不就先拖一拖,太子殿下不日就回来了,到时候……”
“不可!”长孙无忌直接打断,严厉道,“此事万万不能将太子给牵扯进来,否则就是让殿下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见的长孙无忌如此坚决,褚遂良也不好再说什么。
李义府又问道,“相爷,那到底该如何是好?”
长孙无忌却不回答他,目光扫向众人,看了看后,沉声问道,“科举改制一事,汝等可当真千百个不愿,可当真是打死也不能接受,可当真要狠下心来与陛下对着干?”
一连几问,直逼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