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7章 封赏（下）
    阳光从乾元殿敞开的大门斜斜照入，在殿内投下一道光明的路径，两侧却笼罩在庄重的阴影里。
    傅青舟沿着这条光路前行，目光不自觉地被前方龙椅上的皇帝——赵原吸引。
    今日的赵原，与往日里那个嬉笑怒骂、把酒言欢的兄弟截然不同。
    他一身明黄色龙袍加身、头戴玉冠，端坐在巨大龙椅之上，眉宇间流露出的是不怒自威的霸气。
    赵原虽然很年轻、很中二，但当他真正以帝王的身份坐在龙椅上时，便是真正的天子。
    那双曾经熟悉而亲切的眼眸，此刻闪烁着威严而深邃的光芒，赵原的嘴角微微上翘，对着傅青舟微不可见地颔首，但那笑容中却是不容置颖的帝王之气。
    傅青舟依然保持着微笑。
    他来到殿前，依照礼节深深一礼，随后便直起身来，与赵原四目相对。
    在他行礼的同时，他亦感觉到了，来自两侧阴影中无数官员们的目光。
    那些目光中或许有一些善意的注视，但更多的，却是阴冷与警惕的打量。
    “傅青舟。”
    殿上，赵原缓缓开口：“为何不跪？”
    傅青舟悄悄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虽然赵原的声音很威严、很沉稳，但他还是听出了一丝戏谑。
    “启禀皇上。”
    傅青舟再行一礼，沉声道：“前日里草民为捣毁细雨阁，连番鏖战、身受重伤，腿伤尤其严重，如今能站着已是殊为不易，请陛下见谅。”
    站在不远处的黄公公一瞪眼。
    你受伤了？骗谁呢？刚刚那个和咱家一路狂奔而来的人是谁？
    一瞬间，黄公公额上便渗出了汗。
    你为了在殿上不跪皇上，直接就编了个漏洞百出的大谎？欺君之罪啊！
    要不，你还是别认我这半个师叔了……
    傅青舟自然也瞧见了黄公公那发白的脸色，冲他咧嘴一笑，惊得黄公公眼皮乱跳。
    “唔……”
    赵原沉吟片刻：“原来如此，那……便赐座吧。”
    “嗯？”黄公公一怔，没反应过来。
    赵原有些不满，低头看了看侍立龙椅下方的黄公公：“小灵子？”
    他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冲着看上去至少六七十岁的老太监“小灵子”，实在怪异得不行。
    但黄公公却是浑身一个激灵，立即堆起笑容：“遵命！”
    他一闪身便消失在了原地，眨眼后，便已推着个椅子来到傅青舟身边：“傅少侠，请。”
    两人目光一碰，傅青舟瞧见了这位公公眼中满满的敬佩。
    待他施施然坐定后，赵原又悠然道：“嗯……今日宣傅青舟上朝，乃是为了当初擒拿北夷暗探马纳尔、及近日捣毁细雨阁两案封赏。”
    “既然这样，同为受赏的宁无书、岳衡，便也赐座吧。”
    黄公公应了一声，眨眼间便又挪来了两张椅子。
    而这时，傅青舟才注意到从阴影中走出的宁无书、岳衡二人。
    他们方才也在殿中，只是站在了人群后边，此时听宣，才走上了前边，同时入座。
    宁无书是有官身的，她乃是北疆军中大将，但上朝时自然不能穿甲胄佩兵器，因此，她穿的是一身特制的女制官服。
    大延朝，女性可以为官，因此便有了这种傅青舟前世在各种电视剧、电影中都未曾见过的官服。
    这女制官服以深青色为底，银色云纹精致点缀，既显庄重又不失女性柔美。
    宁无书身着此服，少了几分侠气将意，却多了些许文雅威武，亦显得她身姿挺拔、宛如青松。
    坐定后，她冲傅青舟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傅青舟扭头望向一旁——岳衡嘛，倒依然是那一身穷酸书生模样，坐得极为挺拔，直盯着赵原、目不斜视，甚至不敢与傅青舟对视打招呼。
    “今日，朕是要大赏特赏的，但……”
    待他们坐定后，赵原忽然声音一沉：“在此之前，朕有话要说！”
    他目光如炬，环视着殿下群臣，突然在龙椅扶手上重重一拍，怒喝道：“尔等文武百官，食君之，却未能忠君之事！”
    这声斥骂来得太突然，惊得众朝官皆是一震。
    但赵原还未骂完。
    他伸出手，用力一挥，声音大得像打雷：“在伱们眼皮子底下，竟接连发生北夷探子潜入、细雨阁作乱等大事，而你们却束手无策，还要靠几个年轻人来立下赫赫战功！朕问你们，颜面何存？！”
    傅青舟坐在那儿，听着殿里那些百官不安地挪动、发出悉悉索索声，他尴尬地咧了咧嘴。
    不是，赵原兄弟……你要赏就赶紧赏，你把我们喊进来坐着，然后在这骂人？合适不？
    但其实他也知道，赵原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
    就是立威嘛。
    不、不仅是立威……果不其然，见赵原如此暴怒，整个大殿顿时鸦雀无声，群臣们个个低头垂手，哑口无言——但很快，一位站得极前、品级分明极高的老臣，缓步出列。
    “陛下息怒。”
    这白发苍苍的老臣声音倒是洪亮：“自古英才辈出，今之少年、便是他日之栋梁，几位年轻人能够立下如此大功，正是我大延国运昌盛，后继有人！”
    说罢，他对着赵原深深一躬：“老臣为陛下贺、为大延贺！”
    他这话说得漂亮，其余百官连忙应和，纷纷躬身，齐声附和：“臣为陛下贺、为大延贺！”
    赵原脸色稍霁，点了点头。
    只有始终盯着他的傅青舟，从他眼中看出了一抹傲然得色。
    “果然，这小子就是在一点点从百官手中争权……”
    傅青舟暗道：“虽不知他要怎么封赏我们，但都是在为他自己培养权力班底，若一下子封得太好太多，其他官员肯定要反对；可现在，这群人都‘为陛下贺、为大延贺’了，一会儿那反对的话，是怎么也不可能说出口了。”
    “这小子，没少学乱七八糟的权术呀。”
    他正想着，那边赵原已开了口：“元爱卿所言极是，今之少年、便是他日之栋梁！如此，朕更要好好封赏！”
    元爱卿？傅青舟看向那老臣的目光微变，这就是元业吧？
    他偷偷看了一眼岳衡。
    岳衡同样望着那老臣，目光复杂——元业，可是他楚楚妹的外公！可他已经上了皇帝的战车，接下来，还要帮着皇帝对付这位外公呢……
    另一边，赵原已悠悠然唤道：“宁无书。”
    宁无书腾地站起，行了一礼：“陛下，臣在。”
    “你追查并破坏了北夷探子计划，更捉拿了北夷小王子、军书帐帐主阿史那马纳尔，功绩显著！朕记得，你原来是北疆军中的武略将军？”赵原沉声道。
    宁无书应了声是。
    “很好。”
    赵原笑道：“朕现升你为北疆军宣武将军，从四品，并赐黄金五百两、丝绸八百匹、珠宝五箱！”
    宁无书神色肃然，躬身谢恩：“谢陛下隆恩，臣定不负重望，誓死保卫北疆、护我大延！”
    “很好，宁将军颇有乃父之风！果然是虎父无犬女！”
    赵原笑着赞了几句，又唤道：“岳衡。”
    岳衡一个激灵，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草民在。”
    赵原冲他笑笑：“你在细雨阁一案中，协助明剑阁办案有功，更是亲携明剑阁救出傅青舟等人、又查出细雨阁与江百川联合金蝉寺叛僧慧觉、慧心残害人命、修炼邪功等线索证据，立功无数！”
    “朕今任你为内阁学士，赐宅院一座，并赐黄金三百两、丝绸五百匹，珠宝两箱，圣贤书三百卷，望你勤勉为官、为国分忧。”
    此言一出，众官哗然！
    岳衡自己也呆住了。
    内阁学士？！内阁学士虽然只是内阁中品级较低的官员，但内阁怎么说，也是整个朝堂的权力中心！一个普通秀才，未曾经过大小科举，就立了点功，直接就进内阁了？！但随后，百官惊愕地发现……方才说话的内阁次辅元业，竟在对着岳衡点头微笑！
    甚至元业身边、阴影之中的另一个老官员，竟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微笑着。
    朝堂之上，没有蠢人。
    此前岳衡重伤兰鸿俊一案中，他的底子就被人扒得差不多了，连明剑阁几个小密使都知晓他身背身份，这些大官又怎么可能不知？
    很快，他们便反应了过来。
    对啊！人家“外公”本就是内阁次辅啊！元家几乎掌握着大延一大半的文官资源，人家上门孙女婿当个官接个班，谁敢有意见？你看，连内阁首辅闫大人都没意见！傅青舟观察着百官眼色，自然也猜出了，元业身边那人便是闫屹东。
    这就是“义剑”的准剑主了么……
    他不知道闫屹东为何不反对，但多半，也是赵原说过什么了。
    岳衡这身份还真是微妙，用以制衡多方势力，完美啊……
    他这边想着，岳衡已诚惶诚恐地谢了恩。
    赵原亦已悠悠开了口，唤出了“傅青舟”的名字。
    傅青舟缓缓站起，拱手行礼：“草民在。”
    “你……立的功，可是最大的。”
    赵原笑道：“你在两案之中皆为主力、立下赫赫大功，有没有想过，想要当什么官？”
    傅青舟无奈一笑：“皇上，我就不是个当官的料，还是别了吧？您要愿意，多送我些金银财宝、神兵利器，我肯定是来者不拒；但要我做官，真不太适合……我就是个混江湖的，处理不了什么政务啊。”
    “这样……”
    赵原摸着下巴，思索片刻，悠悠道：“听说，你在江湖上还有个绰号，叫潜龙？”
    傅青舟眨了眨眼。
    大延朝廷，好像不怎么避讳“龙”这个字，否则他带个“潜龙”的绰号，便要被盖上意图谋反之名了……眼下看来，无论是文武百官、还是皇帝自己，都不咋在意。
    于是，他点了点头。
    “很好。”
    赵原笑道：“那朕便封你为奉天翊运推诚潜龙伯，爵位世袭，赏黄金千两、丝绸千匹、珠宝二十箱，另赐京城宅院一座，再许你于朝廷武库之中挑选三柄神兵利器……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