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5章 救赎
    幽狱就在明剑阁不远处，傅青舟也不是第一次来了。
    但当他跟着刘星元踏入深幽时，还是呼吸一紧。
    没有扑天盖地的惨呼、没有一间间一排排的牢狱，也没有不成人形的囚犯。
    有的，只是干净宽敞的长长通道。
    只是那深埋其中的血腥味，却是怎么也散不去。
    上次来时，傅青舟便已知晓，这幽狱中有极为复杂高明的阵法，所有被关押在此的犯人都不会见到其他犯人，只要进了幽狱，他们便只能待在自己独自的牢房中，能见到的人，只有送饭菜的狱卒、以及提审他们的密使。
    这幽狱在的牢门甚至不上锁，你可以随意进出，但路也只有一条，走到头便是审讯室，你可以在这儿随便晃荡，但你也同样一个人都见不到。
    正因如此，幽狱才令人闻风丧胆。
    哪怕不说那些恐怖的刑讯手段，光是这“单人牢房”，便足够可怕。
    在这里关上一段时间不见天日，没人说话、没人倾诉，唯一相伴的只有牢房中曾经那些死去的前辈，只要离开牢房、等待他们的便是上刑与提审……
    说来简单，但只要体会过，便知晓这是多么恐怖可怕的一件事！
    傅青舟想到这儿，叹了口气，轻声问道：“武林盟的审问进度如何了？”
    刘星元现在根本不敢再与他说笑打趣，肃然道：“禀特使大人，武林盟中几大门客、及重要弟子已然过了初审，但还有不少弟子尚未审讯。”
    “另外，根据武林盟花名册，我们发现江百川大弟子华无影如今下落不明，尚未归案。”
    傅青舟摇了摇头：“不用去管华无影，他是清白的。”
    刘星元犹豫片刻后，问道：“特使大人，您的意思是，明剑阁可以不用再去寻找华无影？”
    傅青舟一怔。
    他还没适应眼下特使这个身份，现在才反应过来。
    自己简单的一句话，实际上是在给整个明剑阁下令——说不查华无影，那便是真不查了，甚至这句话会录入卷宗、呈到每个案件相关人员手中，李惊蛰会看到他的命令、宁无妄会看到他的命令，这一句话可能牵扯出数不清的麻烦。
    “……嗯，这样吧，我知道华无影在哪。”
    傅青舟斟酌片刻后，轻声道：“我会让他主动来找伱们，主动交代情况。”
    刘星元松了口气，终于露出了笑容：“多谢特使大人。”
    “相剑师大人应该交代过，只要查出来武林盟里的人没犯事，便先将他们释放了。”傅青舟再次斟酌语句后，谨慎道：“查一个没事、便放一个，你们应该知晓。”
    “知晓的。”
    刘星元应道：“咱们阁里审人，通常为交叉三审，三审过后无事，便会将人释放……嗯，上面也交代了，不能用刑。”
    傅青舟不知道什么是交叉三审，只要不上刑，那他便放心许多。
    两人穿过长长通道，来到尽头。
    那尽头墙上有个小凹陷，刘星元掏出他那块明剑知世牌放入其中，正好严丝合缝咬了进去，随后一旁墙面石砖无声移开，露出一面小窗。
    小窗那边探出一个狱卒的脸，面无表情问道：“几号？”
    “玖柒伍。”刘星元说道。
    傅青舟知道，这是牢房编号……
    狱卒点了点头，低下头不知操作了些什么。
    下一秒，两人脚下地面轰然震动起来，随即开始缓缓下沉。
    傅青舟之前体验过了一回，自然不觉得惊奇，只是感慨笑道：“还是明剑阁好，哪哪都愿意装个升降梯。”
    他们脚下这方圆丈许的地面一点点下沉，很快便沉入了大约三丈距离，随后停了下来，原地旋转半周后，面前石墙移开，露出一扇铁门。
    从此而入，便是吴厌的专属个人牢房了。
    很快，傅青舟便来到牢房外——吴厌正面色平静地盘坐于牢中，双目紧闭，没有半点不适感。
    “大人。”
    刘星元低声道：“卑职在外等您。”
    傅青舟点了点头。刘星元轻步离开后，吴厌也睁开了眼。
    “江百川怎样了？”他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傅青舟摇了摇头：“他背后势力太大，连皇帝都要忌惮，我们现在也并不敢肯定他背后之人是谁，只能徐徐图之。”
    “……”
    吴厌沉默片刻后，开口道：“需要我杀人时，我就去。”
    傅青舟笑笑：“我现在不需要你杀人，我需要你做别的事。”
    吴厌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
    “还记得当初你将朱梅托付给我时，我问了你什么？”傅青舟背着手，笑问道。
    吴厌点点头。
    “当时，你问了我一个问题。”
    他说：“你问，还记得自己杀过哪些人么？我点头，于是你说，若我还能活下来，来找你，你会告诉我，需要我做什么。”
    傅青舟点头笑道：“你记性倒还真不错。”
    “所以，你需要我做什么？”吴厌疑惑道。
    傅青舟轻声道：“我要你赎罪。”
    吴厌一怔。
    “你杀过太多人，是细雨阁中杀人最多的杀手，死不足惜。”
    傅青舟缓缓道：“但我知道，这其实不是你的错，你只是一个被人操纵的木偶，过去你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自己的主意，你只会做这件事、也只能做这件事，你没得选择。”
    “但现在不一样了，细雨阁没了，你也有了想保护的人，如果你死了，这世上会多一个伤心的人……”
    “所以，你可以不用死、甚至不用待在这幽狱之中，但……”
    傅青舟笑道：“你要赎罪。”
    “怎么赎罪？”吴厌问道。
    傅青舟悠然道：“你记得你都杀过谁，那么，你当然也能找到他们的家人。”
    吴厌却道：“有的人，全家都被杀光了。”
    “那他也一定有其他远房亲属，或是至交好友。”傅青舟淡淡道：“总之，我要你去找他们，找到那些死者的亲人、朋友。”
    “我要你自己判断、判断出这些人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如果他们是坏人，当初的死只是他们狗咬狗，那么你可以不用理会、不用在意，转身就走。”
    “如果他们是好人、是无辜受害之人，那么我要你问问他们，那些被你杀死的人给他们带去了什么、让他们受到了怎样的伤害，究竟要怎样，才能补偿他们的伤痛。”
    傅青舟的声音不重，却好似惊雷，震得吴厌眼睛慢慢瞪大。
    “记住。”
    傅青舟说道：“无论他们要你怎样补偿，你都要去做。”
    吴厌沉默片刻后，问道：“如果他们要我死呢？”
    “你如果愿意死，就死谢罪；如果你不愿意死，也可以不死。”傅青舟道：“但你要让他们感受到你的诚意。”
    “诚意……”吴厌摇了摇头：“我不懂。”
    傅青舟笑笑：“没关系，你慢慢会懂的，这是一条很长的路，你有很多东西要学习，我不可能全部教你，只能你自己去体悟、去感受。”
    吴厌再次沉默，随后又问：“那怎样，才算结束？”
    “直到你能找见的那些人，全都原谅了你。”傅青舟悠然道：“那便算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