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辩接到何苗与董重的奏书时正在召集朱、皇甫嵩等一干重臣商议朔方郡和北地郡的相关事宜等军国大事。
因为两人的奏书事关重大,而尚书台的长官皇甫嵩和副手荀都在云台殿,尚书们不敢擅专,第一时间便将之送来了云台殿中。
有一说一,刘辩虽然已经有了息兵安民的打算,但两个开府将军的部曲并不在他第一时间想要削减的兵力之中,而且他虽然也思考过如今的汉室还需要两个开府的外戚将军,答案是有没有都行,但他也没想着即刻就免了两位开府将军的职位。
当然啦,最关键的理由是何苗并非那种跋扈的外戚,他本身因为特殊的成长经历本就不是这路人。至于董重,他倒是想跋扈,但没这个本钱。
不过何苗与董重能够主动上书请辞,还是让刘辩心中一暖。
到底是自家亲戚,虽然能力差了些,但知道为他分忧。
先将两人的奏书放到一边后,刘辩对着朱等人道:“方才说到重新在朔方郡屯田,困难重重,重修水利,迁徙百姓,派兵戍卫,所需人力多矣。又过去多年屯田,朔方水土有变,不宜多开垦耕地,可否迁徙已经会说汉话、知道礼仪的匈奴人前往此处,同样编户造册,一如农户。”
而且刘辩记得河套的确位置偏西北,和河西四郡一样,农业全靠灌溉,一旦过度开发,很容易造成土地沙漠化。而黄河的存在让这片黄土高原的中心沙漠化所造成的危害更深。
皇甫嵩听后拜道:“陛下,草原之上人员流动复杂,尤其是放牧者,必须时常迁徙,便是真的在朔方郡设立之初编户造册,只怕也收不上来税。”
刘辩隐约记得有一种储存草料的办法叫青贮,但具体如何做,他就不知道了。
只问道:“朕听闻草原之上,会在秋季收取牧草进行储藏,如此,可否为每户划定放牧的区域,改良他们储藏牧草的方式,减少他们的流动。”
皇甫嵩答道:“其存储过冬牧草多以干草为主,不然容易腐烂。”
“至于按户……草原之上多有天灾,单以一户,只怕难以抵御。”
听到皇甫嵩说着自己知道的信息,刘辩明白自己有些急着恢复故土了,于是乎只能回到最开始的无奈之选:“以郡之名,行属国之实。”
“陛下明鉴!”朱、皇甫嵩等人齐齐拜道。
但要让刘辩安心接受现状是不可能的,好不容易有机会将河套重新拿到手中,刘辩哪肯只要名义上的掌控权?
他说道:“过去几年,朝廷在羌人、匈奴人中推行教化,让他们明礼仪,知廉耻,遂有如今凉州并州之安定。只是受教化者多是耕种者,又如匈奴人中受教化者还有各部贵族,其大多接受教化、学习礼仪是为了做官吏。”
“而今,朕欲更进一步!”
“南匈奴,内附多年,其各部部众,亦朕之子民也,自然也要使其明礼义廉耻。”
刘辩向重臣们宣布了他对于未来匈奴人的野望,不能把放牧的匈奴人排除在受教化的范围之外。
教化从来不是一件简单事,并非朝廷派去几个人就能成功的,在场的重臣自然都明白这个道理。
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起来。
最终,他们得出了结论,对于匈奴人,还是要自上而下――只要匈奴的贵族们一心来当汉官汉吏,那么上行下效,不愁那些居无定所的放牧人没有这样的想法。
刘辩最后补充道:“除了儒家经典之外,张鲁的五斗米教,乃至于元帝之时传进来的佛教,都可以尝试着放到并州去……其各家想法虽与儒家不同,但总归是胜过匈奴人自身的巫术。”
一众儒家出身的大臣听了,虽然觉得有些腻味,但也没人觉得这两者能够有比得过儒家的教化之能,都没有反对。
正如皇帝所言,但凡能够造成些影响,都比匈奴人继续维持着他们的传统要强。
商议完了此事,很快进入了下一议题。
所谓大事开小会,云台殿中的办事效率要比朝会之上快多了。
太尉朱开口道:“西域撤军之后,需得留有驻军,不然恐西域诸国又以为我汉室要撤出西域。今鲜卑莫侯虽被击败,然西域仍有强国,不可使乌孙等国趁机占据。”
“臣以为,西域驻军当分外南北两部,北部驻军柳中等城,掌车师国前后两部,南部可以视情况而定,无论海头城亦或是龟兹、疏勒等国之内。”
司徒董卓如今管着财政,当家之后才知道柴米贵,朔方郡和安定郡的事是天子亲口定下的也就罢了,西域是什么地方他能不知道?动辄两部兵马,少说也得一千五六百人,而且在西域的军队最好是要配马的,如此,花费就更大了。
他当即说道:“昔日西域长史府在时,各处兵马及屯田兵也不过千余人罢了,如今已经胜了,何必还要如此分兵?”
朱答道:“吾纵观西域往日,便是没有匈奴之乱,西域之大国仍会因为国主更替等缘故作乱,上一次汉家撤出西域之时,疏勒国便因为国主之位厮杀不止,及敦煌兵力及诸国联军数次攻伐才能止。”
“若非因为西域给养困难,便是将此次出征西域的七千余军队都留在西域也不为过!”
朱此言一出,皇甫嵩首先劝道:“西域终究遥远,今鲜卑已经不足以威胁,只需确保诸国俯首称臣即可。”
刘辩也知道,如今没了来自北方的威胁,西域的重要性再度下降。朝中没有喊放弃“白费钱粮”的西域,已经称得上是尽是鹰派了。
但西域的重要性不仅在于现在,更在于未来。
刘辩知道,这又是需要他乾纲独断的时候了:“昔日经营西域之时,每岁拨钱八千万。今西域之商路畅通,来往胡汉商旅,所携之货物价值何止数亿?其利多归于民也。商旅经行河西等地,其吃住买卖亦能使当地之民获益。”
“且有西域在,通过河西与并州首尾相连,能威慑西部鲜卑不敢起反心。”
说完了维持对西域有效统治的好处之后,刘辩总结道:“今且先如旧制,仍拨八千万钱,以观成效。”
说完,刘辩注意到董卓瞬间变得愁眉苦脸起来,他复又说道:“其中拨西园自西域商路之部分收益……具体如何,待麋芳自西域归来再议定,先定下两千万钱。”
须知在过去汉家为了让南匈奴当好打手,除了给南匈奴人其赖以生存的土地之外,每年拨钱超过一亿,用以让南匈奴人购买他们需要的商品。甚至在更早之前为了雇佣鲜卑人当打手去对付匈奴人,以人头记账,一度拨钱达到了两亿七千万。
昔日面对凉州之乱,每年八千万钱足足够孙坚和傅燮维持一支五千人的精兵,其中还包含了三千精骑。
但这笔钱放在西域,便要大打折扣了,毕竟西域不是真正的汉家领土,除非屯田,否则连谷粮都得买。
至于运,且不说河西四郡的粮食本就有限,就算粮食足够,运的抵达地点后只怕还不够路上人畜吃的。
这接近一亿钱还不能全都用到维持兵力一事上面,在刘辩的估计中,能在西域维持着当初孙坚在汉阳兵力的一半他就已经能接受了。
归根结底,还是西域的汉人太少了。单靠汉人,根本无力提供驻军的口粮。
刘辩定下了大略,至于剩下的驻军、屯田等具体如何决策,自有大臣们处理。
只余董卓不得不在脸上挤出一抹笑容,但即便是六千万钱,他也头疼啊,他已经准备回去和司农卿商议一下如何挤出这笔钱了。
好在这大概是明年的事情了。
……
云台殿中正在讨论着军国大事,而太祝丞张鲁此时丝毫没有意识到他已经成为了计划的一环。
自从去年底他遇刺,到后来跟随鲍信前往汉中平叛,杀掉害死他弟弟张卫的五斗米教元老张修,他自觉也算立了些功劳。
可跟随鲍信归来之后,他仍然还只是一个太祝丞。
原本他心中是有些怨言的,天子要他来雒阳,他来了,天子要他去平叛,他也去了。
他不是没想进步了,他抓住了天子给的机会,但根本没进步啊。
直到他归来后,见到他的母亲卢氏对于张卫的死亡不仅伤心,还有几分愧疚,这时,张鲁才明白,只怕汉中的叛乱有他母亲的手笔。
张鲁没敢多问,因为他不知道他母亲参与其中有没有刘焉的授意,他也不想知道他母亲究竟干了什么。
也因此,他心中的怨言没了,现在的他只求别牵连到自己就好。
如今他每日在家中最爱干的事便是――张鲁看着院中巨大的丹炉,嗅了嗅丹炉中传出的味道,熟悉而美好……只要再烧个两日……
咦,等等,张鲁忽然闻到了一点糊味。
他又凑近闻了闻,味道更重了,张鲁赶紧叫道:“快,快停火,把盖子打开。”
等到丹鼎被仆从打开,张鲁看去,里面只剩药渣了。
又失败了。
张鲁见状叹息一声,呆愣许久之后,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叫道:“我明白了,下次我一定能炼成!”
没错,张鲁在炼制长生药。
不然他还能干什么呢?
而且,别看今上正值壮年,但万一呢?
历代帝王寻求长生药的可不少。
就在这时,忽有仆人来报,说是荀仆射来拜访了。
张鲁听了,本能的一慌。
当初他遇刺就是荀来探望的他,张鲁很怀疑荀有没有看出他母亲的问题,毕竟他前往汉中平叛之后没有得到赏赐这一点其实是有些不合理的。
而假如有高官知道此事,又顾及他系师的身份,来个功过相抵,这就合理了。
慌归慌,荀来了,他不能不见。
想了想,张鲁干脆拿出布来,抹了抹丹炉底下的灰,趁着热度还在,在脸上身上都抹了一些,然后才匆匆去见荀。
“让仆射见笑了……仆射来此,本不该以此面目迎接,实在是不愿因清洗怠慢仆射,还望仆射见谅。”
荀见状轻笑道:“无妨,我今日来,是有一桩好事要告知于君,君且先去清理一下吧!”
张鲁这才告了个罪,随后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好,复又回来了,继续告罪道:“下官近来时常按着古书所言炼制丹药,但却屡屡失败,然后便成了现在这样了……让公见笑了。”
荀听了,好奇地问道:“原来君还有此好?君以前也时常炼丹吗?”
“略知一二,只近来重新拾起了。”
“那便好……实不相瞒,我此次来,乃是有一项重任要交给君!届时君大概就没有时间炼丹了。”
张鲁听了,猛地抬头,他很明白自己在雒阳最大的作用便是让五斗米教的信众能够在汉中继续安稳下去。
难道天子连这种现状都不想维持了?
荀将张鲁的变化看在眼中,安抚道:“君莫急,我说了,是好事。”
张鲁这才松了一口气:“敢问公,究竟是何事?”
荀问道:“君可想换一个地方传教?”
啊?张鲁愣住了,他甚至想到过荀来让他指正诬陷刘焉,却绝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但他随即意识到,这换个地方,未必是好地方啊:“敢问是何处?”
“并州,匈奴。”
随着这两个词从神情温和的荀口中说出,张鲁心中却前所未有的冰冷。
这种穷山恶水之地,他是真的不想去啊,去那里传教,还不如留在雒阳炼丹了。
而且万一炼成了,他还能白日飞升呢!
张鲁想着,坊间一贯传言,荀是仁人君子,或许他可以求个情:“仆射不知,我这自从上次遇刺之后,患了心悸之症,遇到突然之事恐会惊厥……如今炼丹,也是为了治病……”
“原是如此。”荀从善如流,继而说道:“我记得上次来君宅中,还遇到了令慈,听闻令慈通鬼神之术,也不能治好君之疾吗?”
张鲁听到此话,心中一凛――果然,荀看出来了。不然荀不会这么快提到他的母亲。
他确实没得选。
“经我母亲出手,是有所缓解……只是不知前往匈奴处传教,是否皇命?若是,我身为臣子,自然万死不辞!”
荀笑道:“何须万死?教化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