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乍起,吹得田间的稻穗沙沙作响。天空湛蓝如洗,几缕薄如蝉翼的白云悠悠飘荡。阳光洒落,为大地披上一层金色光辉,不似夏日那般炽热,只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温暖。
易华伟与黑刃骑马缓行,马蹄有节奏地敲打着地面,发出“嘚嘚”声。
易华伟一袭素雅的黑色长袍,袍角随风轻摆,身姿挺拔地端坐在马背上,目光深邃内敛,透着不怒自威的气质。
黑刃眼神犀利如鹰,时刻警惕地观察四周,仅有的一只手稳稳握住缰绳。
二人朝着湘县城外的皇庄前行,易华伟与黑刃闲聊起来,听着黑刃说着长沙郡这两年变化。
变化最大的还是卫生状况,除了官府修筑的公厕外,现在还冒出了好多私立厕所,跟雨后春笋似的。那些厕所的主人还会专门雇人来打扫,就是为了收集粪便。县里那些商人,也都用马桶或粪桶,排泄之后,第二天清晨就抬出去给专门收集粪便的人。这些粪便要么用在公田上,要么卖给农民,现在这都算一个新行当。
还有,现在郡内几乎每条河都多了水车、水轮这些机械。日子比从前稍微好过些的长沙人,还会把米拿到磨坊里磨成粉,制作米粉吃,都成风气了。本就有楚国那几十年开发的底子,水道又四通八达的长沙郡,现在已经变成农业挺发达的地区了。每年粮食产量,都能和中原那些大郡比一比了。
易华伟顺着黑刃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河上的水车在水流的冲击下缓缓转动,水轮也在不停地工作着,一派繁忙景象。
田间,几个农夫正忙碌,身着粗布麻衣,有的快速挥动镰刀收割稻谷,割下的稻穗整齐堆放在一旁;有的手法娴熟、动作利落,在捆扎稻秆,额头布满汗珠,眼中笑意盎然。
黑刃看着易华伟,指着远处谷仓道:
“这两年风调雨顺,长沙郡连年丰收,谷仓已满。”
易华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不远处的谷仓前,一群农夫正忙碌地搬运着谷子。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肤上闪烁着汗珠。有的农夫用扁担挑着装满谷子的箩筐,脚步沉稳地朝着谷仓走去,每走一步,扁担就会发出轻微的“嘎吱”声;有的农夫则两人一组,抬着沉重的麻袋,嘴里喊着整齐的号子,齐心协力地将谷子搬运到指定的位置。谷仓的大门敞开着,里面堆满了金黄色的谷子,远远望去,就像一座金色的小山。
“从北地运了不少牛马过来,每个里分上几头,家家都能轮流用牛耕地。田吏又教百姓沤肥浇灌……”
黑刃继续道:“田吏不辞辛劳,逐家指导,手把手传授经验。百姓起初不理解,觉得老祖宗种地方法就够了。但尝试新方法后,发现庄稼长得更好。百姓们说,这都多亏了丞相,多亏了陛下啊。”
易华伟笑了笑:“陛下圣明,心怀天下苍生。吾等臣子,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托,不负百姓期望。”
此时,远处传来悠扬歌声,那是劳作时唱的歌谣,质朴欢快,飘荡在田野上空。
驻马观看了一会,易华伟点点头,继续朝皇庄前行,马蹄扬起的尘土在身后缓缓落下。
不多时,二人沿着小道来到皇庄外。
近千亩的广袤土地整齐划分,甘蔗田似绿色海洋,在九月阳光下生机闪烁。甘蔗长势极盛,茎干修长、粗壮挺拔,节与节紧密相连。蔗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密密麻麻又井然有序。阳光透过蔗叶缝隙洒下,形成光斑,在地上钩勒出斑驳光影。
附近果林中苎麻地也不逊色,苎麻植株郁郁葱葱,叶片宽大且绿得发亮,在风中摇曳生姿。麻杆挺拔笔直,有的比人还高,相互簇拥成独特绿色屏障。
易华伟翻身下马,黑刃也跟着下马。
易华伟朝甘蔗田走去,黑刃紧跟其后,边走边介绍:“大人,今年甘蔗长势极佳,庄农精心照料,灌溉按田吏教的法子,按时按量。防虫方面,周边种了驱虫花草,还有专人每日巡查,一有虫害迹象就立刻处理。卫所会派人在周边巡逻,庄里自己也有护卫,日夜值守,确保安全。”
甘蔗是产糖的重要来源,目前有全国共有九郡的皇庄在种植,种植面积近十万亩,一亩甘蔗田大约能收七吨蔗,每吨蔗能产一百二十斤左右的糖,一亩能产蔗糖八百多斤,一年产量近六万吨,其中十分之一被用来制作白砂糖,蔗糖一斤三十钱,白沙糖价钱翻十倍,这一年便是近七十亿钱。
倒不是易华伟不想多种,只是现在百姓购买力还是有限。也就是现在老百姓手头有点闲钱,蔗糖价格也比之前降低数倍,这才有不少百姓逢年过节会买个一斤半斤的。白砂糖的销路倒是不愁,老秦人、官吏、乡绅以及商贾、富农家中都会常备,无论是做点心还是送礼,都算拿得出手的礼品。
前几年,百姓连想吃糖这个想法都没有。不像现在,哪怕没有钱买,家中只要有孕妇,官府便会发放十斤蔗糖、十只母鸡,还有一百钱的营养费。
也正是因此,去年一年,全国增加了三百多万新生儿。单这一项,国库每年都要多出近两亿的支出,而且是逐年上涨。
不过,在人口没达到二十亿之前,易华伟并不打算取消这条福利。
易华伟心中盘桓片刻,沿田埂缓行,看到不少农夫在田间劳作。有的蹲在地上给甘蔗除草,小心翼翼拔掉杂草,以免伤根茎;有的用简单工具检查甘蔗生长情况,测量粗细和高度并记录。
在甘蔗田另一边,一群劳工在搭建临时棚子,用于存放收割后的甘蔗。劳工们有的搬运木材,有的钉钉子,忙得热火朝天。他们赤裸上身,肌肉在阳光下泛着古铜色光泽,汗水湿透头发和裤子。
易华伟开口道:“收割之事准备得如何?”
黑刃回答:“收割工具备好,人手也安排妥当。只等合适时候就开始收割,收完便会把甘蔗完好送到作坊。大人,那里便是苎麻地了!”
黑刃边说边领着易华伟走向苎麻地。
道路是泥土和碎石铺就,虽崎岖但坚实。道路有几道深深车辙印,那是运送农具和肥料的马车留下的。路边长满不知名野草,有的被行人踩踏得东倒西歪。
来到苎麻地,易华伟问:“这苎麻收成预计如何?”
黑刃来到林边,停下脚步,伸手指向那片苎麻地:“这里面有从别处移过来的老麻。据匠人们所言,年份最长的宿根已经有百年往上了。眼前这一批苎麻,差不多到了可以收割的时候,这已经是今年的第三期了。湘县的这两个庄园所种的苎麻,全部收割加工后,可供织布一百四十万匹之多。要是等到明年,新麻田的苎麻成长起来,产量能达到二百万匹。”
苎麻这种作物,浑身都是宝。
苎麻所织成的布,是夏季衣料的上佳之选。这种衣料质地轻盈,在制作成衣物后,穿在身上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就像没穿一样;其薄厚程度适中,和宣纸差不多;表面平整光滑,纹理细腻精致,恰似罗绢一般。作为夏装衣料,等级是最高的,穿在身上极为舒适,而且这种布料还有个特点,就是不容易沾染灰尘。其中最优质的部分,每年都要留出一万匹送往咸阳宫。
苎麻根用途广泛,可用来酿酒。苎麻的根和叶都有药用价值,尤其是苎麻叶,是止血的良药。在受伤出血的时候,使用苎麻叶进行处理,能有效止血。苎麻叶还能和大米混合,制作出特别的美食。那些比较粗糙的苎麻叶,可以加工成为畜牧饲料。畜牧吃了这种饲料后产生的粪便,又可以作为肥料施用于田地,滋养庄稼。
除了用于制药、制衣之外,最后剩下的无皮麻杆也大有用处,它是造纸的重要原料。将麻杆经过一系列的加工处理后,就能得到造纸所需的材料,进而生产出各种纸张,满足书写、记录等需求。在大秦的生产生活中,苎麻从根到叶,从杆到皮,都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
在这皇庄之中,负责苎麻相关事务的人员,每天都要对苎麻的生长情况进行仔细巡查。从麻田的灌溉是否充足,到是否有病虫害的侵袭,每一个环节都不敢马虎。在收割之时,更是全员出动,小心翼翼地收割苎麻,确保其质量不受损。而在加工环节,无论是织布、制药还是造纸,都有专门的工坊和匠人,按照严格的工艺进行操作,力求将苎麻的价值发挥到最大。
朝廷中,也有专门管理苎麻产业的官员。他们负责统计苎麻的产量、调配资源,根据各地的需求,将苎麻制品分配到合适的地方。
“喂!你们是干什么的?!”
一声呵斥打破了宁静,那声音带着几分警惕和威严。
易华伟与黑刃闻声立刻转头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布衣男子正朝着两人大步走来。
男子身材中等,体格壮实,常年劳作使得他的肌肉紧实,透着一股干练劲儿。目光警惕地在易华伟和黑刃身上来回扫视,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先是盯着两人的脸,试图从表情中看出些端倪,接着目光下移,打量他们的衣着服饰和随身携带的物品,然后又看向两人所骑的马,上上下下仔细地审视了一番后,才站定在两人面前,开口道:
“你们是什么人?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儿是皇庄,可不是你们能随便来的地儿!”边说边微微皱眉,双手下意识地攥成拳头,仿佛只要两人有任何异常举动,他就会立刻出手。
易华伟神色自若,不慌不忙地朝着男子拱了拱手,语气平和地说道:“在下是南郡人士,路过此地。见这里作物长势不凡,一时好奇,就逗留了一会儿,老哥莫怪。”
易华伟眼神清澈坦荡,没有丝毫闪躲,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表现出一种真诚。
接着,易华伟又问道:“老哥是庄上佃户吗?贵姓啊?”
“你倒是客气!还贵姓?!嘿嘿!”
那中年男子瞥了易华伟一眼,嘴角微微上扬,目光在易华伟身上停留了几秒,笑了笑,随口应道:“我姓陈,大伙都叫我陈二。你们看看也就罢了,若是手脚不干净,可别说我没提醒你们!”
易华伟笑着回应:“……多谢陈二哥提醒了!”
说着,迅速伸出右手,一把拉住正满脸怒容的黑刃,用力将他拉后几步。同时给了他一个严厉的眼神。
黑刃眉头紧皱,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在易华伟的眼神制止下,还是忍住了。
易华伟笑了笑,开口道:“陈二哥,看您对这皇庄挺熟悉的,您在这儿待了不少年头了吧?”
陈二看着易华伟,微微点了点头,说道:“那是,我在这皇庄干活可有好几年了。这皇庄的事儿,我可清楚着呢。”
说着,脸上浮现出一丝自豪的神情,眼神也变得明亮起来,下巴微微扬起,透露出一种对自己熟悉皇庄事务的自信。
易华伟来了兴趣,继续问道:“那你给我说说,这湘县现在怎么样?我好久没来了,感觉变化挺大啊。”
“这天下不都一个样吗?你是南郡哪里的?中卢那边的庄子比这里还好吧?”
陈二一边说着,一边狐疑地看着易华伟两人,眼中闪过一丝怀疑的光芒。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小步,与易华伟两人保持更远的距离,双脚微微分开,呈防御姿势,仿佛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危险。双手也从胸前放下,垂在身体两侧。
“哈哈,老哥莫惊!干嘛这么紧张?”
易华伟哈哈一笑,随即道:“这长沙郡现在还有寇匪不成?”
“寇匪没有,不过南越的探子倒是不少!”
陈二紧紧盯着两人:“你们的路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