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醉睡梦之中的彭羕,在不知不觉之间,便已经被换了一身囚徒的装扮,被扔在成都狱中了。
冬日酷寒。
而成都狱中,却是更加的冰冷。
囚徒之服薄薄的一层,而地上的茅草,也驱赶不了多少寒冷。
加之地上蟑螂鼠虫滋生,之前囚犯的排泄物随处可见,压根就没有几处能够下脚的地方。
“啊嚏!”
彭羕是被冻醒的。
“什么地方,这般寒冷?”
他睁开朦胧的眼睛我,看着昏暗的监牢,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哪个不长眼的下人?敢将你彭爷爷放在这下等人的房间之中?”
他怒喷一声,眉头顿时紧皱起来了。
盖因这监牢之中,味道很是难闻。
“来人啊!来人啊!”
彭羕的酒劲,很明显没有过去。
那一杯醉的烈度,在数十杯酒喝下去,也绝非是一天就能完全醒过来的。
“吵吵吵,吵甚吵?彭羕,你犯了谋逆之罪,不日将会问斩,还是省省力气罢!”
“什么?”
那狱卒的话,犹如一盆冷水,让彭羕混沌的脑袋骤然清醒。
“你说什么?我犯了谋逆之罪?”
那狱卒啐了一口唾沫,说道:“你旁边的那些牢房,关押的可都是你的家眷,还有与你勾结的人。”
“什么?”
彭羕的面色,是彻底大变起来了。
他转头望去,果然在隔壁的牢房之中,发现了自己的家眷。
正妻,妾室,还有自己半人高的儿子,还有尚在襁褓的孙子。
以及那些被他撺掇起来的官吏,有几个南中蛮人。
他原本是非常惊慌的,但是发现里面少了一个人,又想到自己为何会喝醉的,他心中恨意滔天,说道:“平西将军为何不在牢房之中?我是谋逆了,但那马超也是谋逆了,凭什么我一个人在此处,他不在?”
俺狱卒冷冷的笑了一声,说道:“彭羕啊彭羕,你可知道你为何会在此处?”
为何会在此处?
彭羕愣了一下。
“昨夜我喝醉了酒,不记得了。”
狱卒嗤笑一声,说道:“你便是平西将军擒拿进来的。”
“什么?”
彭羕双目圆瞪,旋即想到了什么一般,说道:“一定是此人害怕我揭穿他也谋逆,故此要杀我而后快,一定是这样的。”
他眼珠急速转动,面容癫狂。
“我为汉中国立过功,我为国家流过血,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我要见大王,我要见大王!”
只要见了大王,就一定能将马超拖下水。
我一个人死,那怎么成?
黄泉路上太过于寂寞了。
那狱卒可怜的看着彭羕,说道:“省省力气罢,平西将军昨夜便已经见了殿下,好生呆着,还可以好吃好喝招待,如若不然,少不了一阵皮肉之苦。”
说着,那狱卒便径直离开了。
彭羕就像是丢了魂一般,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不就是去太子府吃喝了一顿吗?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了?”
旋即,他癫狂大吼,说道:“殿下是被马超迷惑了,他才是谋逆的那个人,我是冤枉的,我彭羕是冤枉的,我要见大王,我要见殿下!”
终于
在狂吼了一刻钟之后,只听见吱吖一声,牢门开了。
彭羕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来了。
这一刻钟嗓子都要喊哑了,但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
然而.
他脸上的笑容,在看来来的人之后,顿时就凝固住了。
因为来的人,有那么亿点点多。
而且手上都是拿着家伙事的。
“彭羕,敬酒不吃吃罚酒,本狱也只得让你吃吃苦头,长长记性了。”
说着,狱卒双手一挥,那些个看守们当即上前,一阵棍棒招呼。
而且他们打得十分有分寸。
脸上,手上不打,尽打在那些看不到的地方上。
砰砰砰~
围殴一刻钟,在彭羕连惨叫声都有气无力的时候,狱卒也是说道:“停下吧,别真把人给打死了。”
说着,他上前看着彭羕,说道:“你好生待着这几日,兴许还可以给你留个血脉,家中女眷虽然是充入教坊司,也会有人将她们赎出来,但若是不识趣,自己不仅要吃苦头,家族血脉断绝,女眷的下场,你自己也懂的。”
现在虽是封建时代,但益州奴隶生意,却是未禁绝的。
益州从秦开始,便有大量奴隶存在,只不过这些奴隶都是南中蛮夷,成都是当时东亚最大奴隶贸易中心,蜀中富裕便是很大部分是因为奴隶存在的缘故。
至于成为奴隶,下场可比充入教坊司要惨得多了。
“是那马超指使你这般的?”
狱卒只是笑而不语。
“问的再多,对你来说,也没好处。”
说着,这狱卒吹着口哨朝着牢外而去。
他自然是收了马超的好处,但也不仅仅是收了马超的好处。
要彭羕死的,可不仅仅只有一个马超而已。
汉中王府。
书房之中。
刘备与刘禅对立而坐。
刘禅回到成都之后,还是第一次到刘备的书房里面来。
这个书房,与两年前刘禅到来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多少变化。
但也并非是完全没有变化。
就譬如在书房中,那些书架上的书,隐隐的落上一层灰尘,最起码是近期,有三四个月,刘备没有读书了。
除了书房中的变化,当初坐在这书房中的人,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刘禅的个子就像是春笋一般,长得很快,蹭蹭蹭的,比之两年前,已经是长了一个人头那么高了。
身形也不似之前那般,是个瘦竹竿的模样,而是变得壮硕了不少。
当然
刘禅的变化大,刘备的变化,那就更大了。
他身形枯瘦,两年前,虽是瘦,但面色还算是红润,华发虽生,但黑发还是比白发要多的。
而如今,面色苍白,并无多少血色,皮肤满是褶皱,这是暴瘦而形成的。
不时的咳嗽,都要用手帕抵住,似乎是伴随着咳血。
“父王.你的身体”
在汝南的时候,诸葛亮与刘禅说,刘备的身体已经是有点问题了。
当时刘禅以为只是小问题。
但是现在看来,这可不是小问题。
自己来到这个时代,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就像是庞统,法正,原本都要死的,却是因为刘禅的到来,得以活命。
而刘备,原本应当是夷陵之战之后,才惊惧而死的,现在却已经有了死气。
他就像是一只蝴蝶,翅膀煽动的风,已经是在这个时代卷动,变成骇然听闻的飓风了。
他改变了太多太多。
这个世界,也与他印象中的时代,偏离了太多,太多了。
“孤无事。”
刘备看向刘禅,脸上露出欣慰之色。
生病了,自然非常难受,但是刘备一见到刘禅,便是身子再难受,心中却是快活得很。
“在太子府置宴,太子当真是大大的出乎了我的预料。”
刘备轻声说道:“原以为你会先见翼德,再见其他人的,毕竟亲疏有分,作为主君,需要主意的地方,其实是很多的,看似我们权力很大,但若是不加节制的话,败亡,便近在眼前。”
当领导的,权力确实是大。
但与权力相对应的,还有责任。
一旦失败,那便只有死路一条,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亲疏有别自然是对的,但我等要实现匡扶汉室的大业,仅仅是亲疏有别,那远远不够的。”
刘禅面带微笑之色。
“兴复汉室,需要谋臣献策,需要将军卖命,而与我们亲的那些人,远远不够,是故需要将那些不亲的人,也能为我等所用。”
刘备轻轻点头。
“太子治国御下,都无问题。”
刘备感慨一声,说道:“你在太子府中给众人看万国舆图,难道真的准备对异国用兵?汉武之时,谋划西域便不容易,那所谓之贵霜、安息、罗马,远在数千里,乃至上万里之外,我大汉怕是鞭长莫及,况且,如今九州都未一统,思索这些,可会太早了些?”
东汉之时,汉朝便逐渐放弃西域之地了。
为何?
不挣钱。
只有有钱赚,汉帝国才能持续的输出兵力。
若是亏本买卖,即便是中原王朝再有钱,也维持不下去。
更不用说,汉帝国内部,其实也是波涛起伏的。
“未雨绸缪而已,况不给那些人找些事情做,便净想着内斗的事情了。”
无外敌,便会想着内斗。
中华上下五千年,莫不如此。
况且
与前面那些经营西域,只想着维持稳定不同。
刘禅要做的,不仅是输出大汉的影响力,更是要从他们身上,源源不断的获取利益。
面子我要得到,里子,我也要。
像什么后世赔本装吆喝的事情,他刘禅是绝对不会做了。
“这些,便都是长远之后的事情了,孤便是想要在有生之年,看到太子兴复汉室,只怕,也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刘禅赶忙说道:“父王这是什么话?兴复汉室,父王一定会看到的。”
刘备摇了摇头。
“孤的身体,孤自己清楚,罢了,便不说这些扫兴的事情了。”
刘备看向刘禅,说道:“彭羕谋反之事,证据可确凿?”
刘禅点头。
“儿臣已经让人将作乱者都抓起来了,连夜审问,证据确凿,那彭羕对大王任命其为江阳太守,心中不满,遂想要生事。”
刘备面无表情,再问道:“听说,此事与平西将军有关?”
刘备表情虽然平静,但刘禅知晓,他这个父亲,杀起人来,可是丝毫不会留情的。
就算那人是锦马超!
“此事是平西将军告发的,关系,便也就仅此而已。”
刘备眼睛微眯,突然问道:“不知太子如何看平西将军?”
如何看?
刘禅思索片刻,说道:“平西将军曾是能与曹操叫板的一代枭雄;袁绍手下大将河东郡守郭援,和曹操手下的凉州刺史韦康都死在他手里,甚至就连曹操也差点死在他手里,可称得上是英雄。”
便是作为敌手的曹操,也曾说过:“马儿不死,吾无葬地也。”
凉州别驾杨阜更将马超比作韩信,英布这一级别的神将。
虽然,马超被曹操与夏侯渊打败,但能把全盛期的曹操逼到这份儿上,这世上也没有几位。
这叫做虽败犹荣。
“况且平西将军对我汉中国来说,是有大功的,其丢弃妻子跟从父王,若是因为一些捕风抓影的事情,便牵连功臣,岂非是让人寒心?”
马超中了诸葛亮的反间计,为了在张鲁手下活命,丢下了庞德等一干能征善战的部下,甚至丢下了自己的妻儿,而独与堂弟马岱二人逃往蜀中。
在刘备围困成都的关键时刻。
刘备给马超一千骑,装作西凉铁骑,冲至成都城下。
马超大声道:“吾乃征西将军、领并州牧、督凉州军事马超,今已举军投效左将军麾下。尊驾今独守孤城,危亡在近,何必苦撑?左将军从本举来,旧心依依,实无薄意。愚以为可图变化,以保尊门!”
这凉州铁骑的厉害,天下皆知;而马超的勇武与名望,那也不是开玩笑的!
大家更害怕的是,刘备是否已经得到了汉中张鲁的支持。
因为李恢招降张鲁是秘密进行的,大家还不知道马超是叛鲁降备,或许他还就是张鲁派来的。
而且刘璋之前还遣扶禁、向存两员大将率领一万多人绕道去攻打刘备后方基地葭萌关,葭萌关守将霍峻只有数百人,却能坚守城池一年多,还斩杀了刘璋大将向存,创造了不可能的奇迹,莫非这张鲁竟在背后偷偷支持刘备么?
要知道曹操已经在准备讨伐张鲁了,张鲁此时选择与刘备结盟,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总之,马超的出现,让刘璋彻底的放弃抵抗,开城纳降。
其功劳,不可谓不大。
“锦马超确实是英雄,但正是因为其是英雄,我等才不能重用之,才要排挤他。”
能力有时候不是上位者首要观察的对象。
忠心才是。
很明显,作为后面投诚过来的人,马超对他刘备的忠心,是有限的。
毕竟大家都曾是一方枭雄,又怎么会真正的忠心呢?
“儿臣却以为恰恰相反。”
刘禅眼中闪着精光。
“哦?”
刘备脸上有诧异之色。
“驾驭寻常臣子者,为人主也!但能驾驭英雄者,让英雄为我效力者,才称得上是明君,雄主,若一见到有才能者,有威胁者,便放之不用,猜他忌他,这天下英雄,岂非都到敌手那边去了?还能为我等所用?”
刘禅昂首挺胸,看着刘备,说道:“儿臣不才,但驾驭这些英雄,却还是有些自信的。”
望着刘禅自信满满的模样,刘备面露欣慰之色。
只是,在欣慰之余,刘备看着朝气勃勃、自信满满的刘禅,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或许
他真的是老了。
这千斤重担,或许可以交到太子肩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