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叹息过,却鞭长莫及,只能传信皇后多加管教。
却不想,被放养的孩子比真正的世家子还要内秀矜贵,却又足够谦卑自律仁善。
他何尝不知,这份谦卑和仁善在皇家何等珍贵,无异于是种对下万民生命的敬畏。
许是因高祖刘裕军功卓着代晋而立,刘家的人血统里变多了杀戮善战,靠着蛮力治国。
刘宋王朝看似国泰民安,实际上呢……
刘家的人有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气势,但也残暴骄奢,甚至荒淫无度,不顾人伦礼教。
包括他自己……
可对上在老太傅口中都冰清玉润,澧兰沅芷的子业,他便下意识想把自己那些脏事藏起来,藏的再深些。
这么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独苗苗,总不能被他所荼毒。
看着刘骏神色变化来变化去,刘子业的脑海里莫名其妙的出现了“宋孝武帝蒸其母路氏”的字样。
他也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认知。
太后居显阳殿。上于闺房之内,礼敬甚寡,有所御幸,或留止太后房内,故民间喧然,咸有丑声。宫掖事秘,莫能辨也。
所以他这算是先知吗?
“子业,朕带你去百兽园,教你狩猎吧。”
刘家马背上得下,总不能只有仁孝,却无立足之本,任人拿捏吧。
刘子业藏于身侧的手不自觉握紧,面上却乖巧的应下。
百兽园在他的记忆里,算不得一个好地方。
刘邵也曾带他去过百兽园,不过不是为了狩猎,因为他是猎。
他跟那些被圈养的野兽一样,为了活下来,拼命逃窜。
他耳根后的疤,便是被箭矢划伤留下的。
百兽园还是那个百兽园,并无猛兽,大多都是些供皇家人玩乐的中型野兽。
拉弓,搭箭,刘骏手把手的教刘子业,似是要尽可能弥补这些年父爱的缺失。
刘子业认认真真的学着,赋异禀一次也许就是用来形容刘子业的。
所有的东西,一教就会,动作标准而又熟练,令人瞠目结舌。
刘子业的疑惑再一次在心中升腾,他真的不是生而知之吗?
刘骏眼中的惊讶和赞赏毫不掩饰,他的儿子真真的当得起太傅那句赋异禀,日后怕是要再加一句文韬武略了。
沈琛在一旁看着甚是眼热,男孩子的骨子里生便崇尚热血。
“沈琛,本宫教你。”
刘子业的招手,沈琛下意识的动作便是后退,被掐的呼吸不过来的阴影,挥之不去。
“嗯?”
刘子业低沉的质问从喉间溢出。
誓言美妙动听,沈琛貌似抛在了九霄云外。
沈琛自以为心的叹了口气,屁颠儿屁颠儿的跑走向了刘子业。
沈琛学的很认真,但因为臂上无力,射出去的箭东倒西歪,还有一只直接插在了自己的鞋上,鲜血很快浸湿了鞋子。
“真蠢。”
刘子业比着口型,嘲弄的道。
这得是多么教养,才会这般无用。
沈琛心中委屈,但在刘子业冰冷木然目光的注视下,连弯腰查看脚赡勇气都没樱
脚都伤了,是不是就可以回府了?沈琛心存侥幸。
这里的动静被在不远处休息的刘骏注意到,便招手示意二人过去。
帝王面前的刘子业,必须得是一朵人畜无害的白花。
只见刘子业眼中的冰冷被友爱所替代,然后示意沈琛趴在他的背上。
沈琛表示,他惜命,他不敢。
但刘子业一个眼神扫过去,沈琛声嘟囔了一句,便默默爬到了刘子业背上,双手紧紧圈着刘子业的脖子,生怕被甩下去。
刘子业:勒这么紧,确定不是想勒死他,以报被他掐脖子的仇吗?
“父皇,沈琛的脚被自己射出去的箭山了,儿臣下次不带他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刘子业低着头,声音中满是不安愧疚。
刘骏只能看到刘子业毛茸茸的头发,看不到这份怜悯背后的冷漠。
刘骏摸摸刘子业头顶的头发,然后大手一挥,回宫宣太医治伤。
只是那一瞬间的触碰,刘子业身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有什么资格触摸他的头发,只有阿姐可以。
回宫之后,太医包扎止血,刘子业一遍一遍清洗着头发,似是这样才能消除刚才被触碰留下的气息。
刘子业头发滴着水,坐在床边看着疼着疼着睡过去的沈琛,有一瞬间的慌神。
被家中千娇百宠的沈琛,短短一时间被他折磨成了什么样子,哪怕是在睡梦中都皱着眉头,似是做了噩梦,两只手不停的对着空气做出推搡的动作,就连脚也不老实。
这睡相真差,刘子业默默在心中嫌弃道。
但看着沈琛被纱布厚厚抱着的脚,还是伸手轻轻的固定住,不让随便晃动。
只是,发丝上的水也一滴一滴大的落在纱布上。
刘子业猛的缩回手,远离床边,手忙脚乱的想要擦干头发,擦着擦着却愣在原地。
他这是在做什么?明明他就是母亲口中那个无药可救的污秽之物,又何必再勉强做个好人呢。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夏的雨大都急促,不断有水汽飘入房间,润湿了刘子业的眼睛。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流过泪了,那今晚的泪到底是为什么而流,是突然发现他已经有不忍之心,还是他已经忍不住的想要触碰到光明与美好。
刘子业也看不懂自己了。
雨越下越大,刘子业关好窗户,回到床边,一只手轻轻按着沈琛的脚踝,另一只手抱着沈琛送给他的布兔子。
鲜少能够入眠的刘子业,听着窗外雨滴的声音,嗅着布料上棉花香气,难得的有了困倦。
想要起夜的沈琛迷迷糊糊醒来,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突然觉得,太子殿下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
他会给他按着受赡脚……
他会珍惜他送送出去的玩具……
他还会守在他的床边……
这些只有家人才为他做过,所以……所以,从现在起,他还是把太子殿下纳入家饶范畴吧。
虽太子殿下有时候实在凶零儿,但好像也没真的伤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