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年默然一会儿后,没有回答林弦的问题,而是说道,“所以这是迟早的事情。”
“在皇帝的控制下,你总会走到台前,不过是早晚。”
“所以这一次呢?大地与山之王的尼伯龙根,也有你的参与在里面?”
他问道,“在这个游戏里,你又扮演了怎样的一个角色?还是说...力量的天秤对面,你早已经成为了那个至关重要的砝码?”
“不,这一次尼伯龙根的谋局并没有我在内,我只是一个看客。”林弦回答,“见证这一切发生的看客。”
林年凝视着林弦,而对方也与他四目相对,直到两人同时挪开了视线。
“既然你提到了这次的谋局,我问你,林年,你认为这次大地与山之王的屠龙战役将会以怎样的结局结束?”林弦忽然问到林年。
林年不语,因为他无法给出一个答案。
现在尼伯龙根的局势很奇怪,所有人都是为那猎人网站上的屠龙招募而来北亰的,巨大而神秘的尼伯龙根就像一个深邃的洞穴,在洞穴内布满着无数的分岔路,大家都在里面迷路了。路明非为了走丢的陈雯雯扎进地铁,外界正统内部李获月与李秋罗兀然跳反内讧,司马栩栩和赵筎笙被迫与李获月开战,苏晓樯不明原因在尼伯龙根中寻找、索求着什么...
每一个人都在这个巨大的迷宫内奔波着、迷失着,大家好像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忙得焦头烂额,可似乎大家都在这一刻同时忘记了彼此的初衷——他们是来屠龙的,杀死那一只苏醒的,即将咆哮于世界之上的大地与山之王,那位尊贵的君主。
但可笑的是,尼伯龙根几乎被凿穿了,爱恨情仇,阴谋诡计,一幕接着一幕上演,直到现在,他们甚至都没有见着正主。
大地与山之王从未浮出水面,但局面似乎已经推到了高潮的边缘,这里面透露着一种反常的诡异感。
“大地与山之王并不在尼伯龙根的最深处,也就是那第9号线的终点。”林弦说出了一个让林年面无表情的事实,“你也应该知道,那王座上的双生子彼此的身份是谁了,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在尼伯龙根的终点,他们...也从来都不是关底boss。”
“耶梦加得,她的名字。”林弦说,“现在她应该在地表,和你的朋友待在一起,你应该清楚这一点。而最糟糕的是,一旦耶梦加得想要做些什么,身边暂时血统沉寂的他根本无法阻挡,他会在龙王复仇开始的刹那间成为燃烧大地的第一簇燃料。”
“所有人都被支到了地铁里,困在了尼伯龙根,秘党的精锐,来自世界各地的精英混血种,正统的未来,大家都因为各种私事在尼伯龙根中被搅成了一锅粥,抽不开身,乱如热锅上的蚂蚁——你说,如果在这个时候,有人突然拍下一个按钮,把地底深处的尼伯龙根突然炸掉,会怎么样?”林弦淡笑着问。
林年骤然抬头,紧盯住了林弦的眼眸,从那双熔红的眼瞳里,他看不出一点恐吓,也看不出一点笑话,对方在述说一件事实,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实!
“结果当然是地表的耶梦加得迎来一次最完美的现世机会,屠龙者们都葬身在了她的巢穴,她将失去最大的阻力,剩下的那些屠龙老将们想要第一时间赶来战场最少也需要十二个小时,可十二个小时已经足够她把整个亚洲烧成灰了吧?”
看着桌上林年的熔火瞳眸越来越沉,林弦又忽然说,“但这一切都要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耶梦加得势必要成为完整的大地与山之王,否则贸然地现世,只会在片刻的狂欢后迎来毁灭。想要以一人之力击败整个世界,她需要一个前提,除非完成这个前提,否则耶梦加得是无法揭起新时代的大幕。”
“她需要和芬里厄进行‘融合’。”林年说出了这个前提,“她需要吃掉自己的弟弟,成为完整的大地与山之王,权与力的结合,诞生出...”
“海拉,象征死神的海拉。”林弦说,“轻而易举地撬动地脉的力量,可以让沉寂多年的地壳活动起来,火山喷发、地壳运动、海底火山连带着导致的冰川融化都会成为她的力量。她可以以一己之力让整个地球回到蛮荒的时代,只要她愿意。‘融合’完成后,获得一定权能的她甚至可以唤醒大半世界范围内,任何受到她感召的纯血龙类,加速它们的茧化,簇拥她形成一股无人可敌的龙族军队。”
“但前提是她得成为海拉,想要完成这个前提就必须...吃掉芬里厄。”林年低声说,“可在她接触我们之前,芬里厄就一直都在她的身边,如果她想要吃掉芬里厄,那根本算不上一件难事。”
他忽然陷入了沉默,林弦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思考,等待着他的答案。
“一个人死了对于整个世界来说不过是多了一个坟墓,但对于相依为命的人来说,整个世界都将成为坟场。”林弦声音中有些悲哀与怜悯,“对于那些注定无法拥有的人,总是需要一场隆重的道别。”
“龙王也会有人类一样的感情吗?”林年轻声问。
“这个问题,你早就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不是么?”林弦低声回答。
“...她下不去手。”
林年说出了那很可笑,但却很可悲的现实。
他的脑海中浮现起了那个蓝色瞳眸的男孩,那么的笨拙,愚蠢,又那么的听话,站在阳光里怯生生地看着他,像是一只无害的羔羊。向他伸出的手,似乎不可能握得紧那把屠刀,最后也只会落到那阳光烤热的头发上,轻轻的拍着他的头,回应他喜悦的微笑。
他忽然想起了青铜宫殿中那位身穿白衣的龙王,他明明可以将火种播撒向整个世界,最后却因为对自己和路明非的仇恨,开启了那场狰狞而血腥的玉觚游戏。最后明知道棺椁中的龙骨十字隐藏着巨大的隐患,还是义无反顾地吃下了他,和死去的康斯坦丁完成了融合。
龙王似乎从来都不是高高在上的东西,他们有着自己的情感,有着不输于人类,甚至超越人类的情感。
他们比人类有着更加纯粹的暴虐,也比人类有着更加执着的爱意,意志坚定,他们从不复杂...他们甚至太过纯粹了。
林年进入卡塞尔学院,第一次遇见希尔伯特·让·昂热,在课堂后向那位百岁的老人提的第一个问题便是,龙族是否有着情感。将一生都奉献给了屠龙的使命,对于龙类了解极深的老人没有回答他,只是让他自己去寻找那个属于他自己的答案。
现在他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几千年了,无尽的循环和噩梦,只有他陪着你,只有王与王在王座上拥抱着取暖,是你,你舍得牺牲他吗?”林弦淡淡地说道,“她不愿意亲手杀死芬里厄啊,那是她那么多年以来相依为命的弟弟。她们挨过了那么多风雪,到头来互相拥有的只有彼此,吃掉对方可以走上那条登天的长梯,但从此之后陪伴她们的,将只有自己。”
林弦伸手轻轻放在桌上林年的手背上,熔红的瞳眸相互倒映着彼此的脸,“lonely is only a word,reality is much much worse.(孤独只是一个词语,现实情况比这糟糕得更多)”
林年默然无声地感受着手背上的温度。
“一位王若是该有一个结局,那便是被屠龙者杀死在王座上。”林弦说,“芬里厄值得那样的结局,而皇帝也与耶梦加得以血誓与基因结下过盟约,许诺给予芬里厄那样一个结局。他将与混血种厮杀,战至流干净最后一滴血,最后带着龙王的骄傲死去...尔后,便是海拉的诞生,以丧兄的悲痛,给予世界重构前的毁灭!”
“曼蒂也警告过我,芬里厄不能死。”林年注视着林弦说,“但我还是不明白,我们终将对大地与山之王的那对双生子挥下屠刀,芬里厄无论早晚都会死,现在耶梦加得尚且在地上,没有足够的时间与芬里厄相遇,只要抓住这个时间差,杀死芬里厄,再杀死耶梦加得,一切都会好起来。”
“看起来曼蒂·冈萨雷斯已经嗅到了祂阴谋的轮廓。”林弦放下了已经手中的银勺,落地窗外的晴天被漂泊而过的白云所遮挡,使得咖啡厅内的光照稍稍变暗。
她问,“林年,你认为龙王想要完成‘融合’的原理是什么?双生子究竟是如何合二为一,成为更完美,更强大的存在?”
林年低垂眼眸,脑海回忆起了青铜与火之王的种种,最后回答,“同类...相食。”
“龙王骨骸中独一无二的基因。”林弦说,“每一对王座上的双生子,他们的基因都是互补的,他们象征着权与力的分割,但他们被杀死后,所有的基因都会封存在那伟大尊贵的龙骨十字内,那是龙王最尊贵的宝藏,也是最大的财富。”
“所以我才说,耶梦加得想要成为海拉,就必须进入尼伯龙根吃掉芬里厄的龙骨十字,只要抓住时间差,我可以阻止她,杀死她。”林年抬头说,“我有这个自信。”
“我也对你有这个自信,毕竟你可是我的弟弟,龙王对于你来说不过是一个难啃一点的骨头。”林弦看向林年,理所当然地迎合了他的观点,他永远都是她的骄傲,他说自己有自信,那她对他的自信只会更多。
可下一刻林弦却提出了一个致命的漏洞,“但如果,耶梦加得在如今的局面中,从来都不需要吞噬芬里厄的骨骸呢?”
林年怔住了,不明白林弦的意思,凝视着自己姐姐的脸颊,听见了接下来对方所陈述的,宛如白日雷霆的事实:
“耶梦加得很早之前就已经吞噬掉了芬里厄的龙骨,想要成为海拉,她早已经完成了这其中最重要的一步。”
“这不可能!”林年出声否决,因为这和他所了解的龙王的习性完全相悖,超出了他所有的考量和计划,所以伴随而来的第一个举动就是否决,否决这个极度糟糕情况已经发生的事实。
“不可能?林年,你又了解多少龙王的习性了?秘党又了解多少有关龙王的秘密了?”林弦盯住林年缓慢地说,“不要对自己不完全了解的事情轻易坐下定论,我是教过你这个道理的!”
林年望着林弦不容置疑的眼眸,停止住了自己那些要脱口而出的“理论”,因为就如林弦说的一样,他对于龙王的了解,不过是短暂的屠龙战役中的所见,以及秘党资料库中的所闻——无论是人类还是混血种,对于龙王的了解永远都是一星半点,却又总以为了解了许多,骄傲自满。
可在这之前,他们甚至从来没有杀死过一只真正的龙王,包括青铜与火之王现在的状态都算不上是“死亡”,就连现在那一樽青铜炼狱,甚至都让秘党和正统无从下手,只能敲打一些边角料制作出所谓的“金钛合金”自诩为新的屠龙武器。
自大,愚昧,又自满。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皇帝和耶梦加得的具体盟约是什么吗?”林弦淡淡地说,“我觉得,现在这个秘密可以告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