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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昌府通向临江府的官道上,积雪过脚踝。
一支3000人规模的骑兵正在默默行军,没有打旗号,也没有纵马奔跑,刻意控制着战马的速度。
吴军轻骑兵军团终于出动了~
做好了防御严寒的准备,骑兵们配发了厚实的护耳棉帽,3层棉面罩、挂脖棉手套。
兀思买的眉毛挂霜,鼻孔呼出阵阵白气。
……
远处,
白茫茫的原野出现了一个小黑点。
黑点逐渐变大,直到能看清楚是个人在雪地里艰难跋涉。
吁,
兀思买勒马,举起右臂示意队伍先停下。
来人终于走到了20步内,
摘下帽子围巾,张开双臂,示意他是友好的。
兀思买身边的2名护卫骑兵小心翼翼的控马前出,从温暖的手套里抽出手,拔出军刀戒备。
“弥勒下凡,普度众生。小人奉大护法之命,拜见吴国将军。”
兀思买皱皱眉:
“张厉勇到哪儿了?”
“大护法带着教徒们已经下山,望将军事后能够信守诺言放我们离开,莫要出尔反尔。”
兀思买想了想,还是放了句狠话:
“若是你们敢耍诈,本官就放弃围剿马忠义部转而全力围剿你们。杀到最后一个人为止。”
……
这名教徒没有吭声,
而是沉默的裹好围巾棉帽,拱手后,默默消失在原野中。
兀思买冷笑2声,
心想,我脸盘大,你们都当我老实憨厚是吧~
距离10丈外的第1团第1营第3连少尉吴老二,嘀咕道:
“这白莲妖人口音有点重。”
身边的一名士官笑道:
“大人,那家伙长沙人。”
“老子也常杀人。”
“我记得大人你是九江人吧?”
“九江人就不可以常杀人吗?”
“……”
小插曲过后,
轻骑兵军团依旧缓慢行军。
雪花从铅灰色的天空飘落,轻柔而坚定。
谁是敌人,谁是盟友。谁是黄雀,谁是螳螂,谁是蝉,只有到了掀开锅盖的时候才知道。
……
南赣镇2名斥候,裹着白色被面缩在荒野当中的雪窝子。
静静的看着张厉勇部向南行军~
“可以回去报信了吧?”
“再等等。”
“等个啥,你看看这大冬天的,他们几千人离了我们的物资支援只能冻死饿死。”
“也是。”
俩名斥候遂悄悄离开雪窝子,抄山中熟悉的小路回去。
南赣镇兵丁当中有不少的猎户,他们对于罗霄山脉的中南段并不陌生。
……
吃饱喝足的清军穿着塞干草保暖的靴子,缩着头行军。
崇义县城门紧闭,吴国的旗帜在城门楼子上飘扬。
新任命的本县兵判和巡警分署长脸色铁青,望着远处腾起的烟柱。
“姓马的真该千刀万剐。”
城内巡警仅有50人,训练不足。
兵判手里有200民壮,也是如此。
可以守城,但绝无野战实力。
……
见状,
南赣镇清军胆子越来越大。
到了上犹县也差不多情况,县城之外的村子毫无反抗能力。
清军奉命屠村,释放心中的恶。
兵丁们越来越接近野兽,战斗力明显上升。
马忠义频频点头,颇为欣喜。
“下一站,赣州府周边。”
“告诉弟兄们想干啥就干啥。本官一概不怪。”
“。”
赣州府城,戒备森严。
清军也颇为识趣的绕路,只啃软柿子。
每过一村,必烧一村。
杀了人将尸体塞进水井,确保很长时间内恢复不了生机。
……
马忠义骑着战马,望着燃烧燃烧的村子。
陡然间产生了一种荒唐念头:
当土匪头子比当朝廷的将官舒坦~
当将官需要考虑的事很多,当土匪头子只需要烧杀抢掠。
“刘路。”
“奴才在。”
“你说李郁那小子知道了,他有办法对付我吗?”
“奴才觉得无计可施。”
“哈哈哈哈。你吴军不是枪炮犀利吗?对,战场上咱是打不过你。可咱有靠山啊,随便往哪山头一躲,他就是派20万大军进山也没辙。”
……
突然,
1名年轻妇人推开过火的柴堆,突然蹿了出来。
望见骑在马上的俩人,连忙跪地磕头,
求饶:
“军爷,饶命。我们不是匪。”
马忠义挥挥手,侧面冲来2个兵丁把妇人拖进了旁边的柴房。
然而,
仅仅十几息后,动静戛然而止。
俩兵丁骂骂咧咧的推门离开,刀锋滴血,落在雪地里沁出一个个红色小窟窿。
……
“刘路,还记得我们在盛京马场吗?”
“主子说的是?”
“盛京城外三道河子马场,咱们抓了个过路的逃奴,女的。那天儿比今天还冷,雪比今天还厚。”
刘路一愣,随即坚定点头。
记忆瞬间拉回过去,
流放盛京马场期间,主仆俩抓到了一个躲进马棚的逃奴,年龄不算太大。
俩人欣喜若狂,本想弄点喜闻乐见的事,结果被冻的麻木了。
最终也是这般骂骂咧咧赏了一刀,然后拖着尸体去都统衙门领赏。
杀人,是为了泄愤。
也是为了男人的那点面子。
……
攸镇、良口镇、武索镇~
南赣镇一路推进顺利,分兵3路,以互相能看得到放火的黑烟为准。
然而,
随着一路向北推进,马忠义逐渐开始不安。
只见两边的高山险峰逐渐低矮化,进入赣江平原的边缘了~
离开了山,他就没了安全感。
“刘路,前面是什么地方?”
“估计再有1个时辰到万安县。”
“那帮白莲教真的出山了吧?”
“是,是啊。”
“再把斥候找过来问问,本官不放心。”
马忠义实际上派出了2路不同的斥候,一路蹲在山口望见了白莲教全员出山,一路去白莲的过冬窝点查看。
俩路斥候皆言之凿凿,愿以祖先和自己的小命发誓。
尤其是进山查看白莲过冬窝点的那个斥候,他亲眼望见了一片狼藉,营门敞开、粮食衣服全部带走~
这说明什么?
说明白莲教徒就没打算再回去。
……
冬日,
太阳落山的很早。
马忠义望着荒凉的田野,一片白茫茫。
忍不住嘀咕道:
“老子就不喜凄凉,枯藤老树的让人心里发慌。”
“主子说的是,还是江南好。苏州府阊门那块寒冬腊月,到了子时还是灯火通明,歌舞奏乐永远不会结束。”
马忠义紧了紧狐皮大氅:
“哨位往北推3里,遇到动静啥也别管,先敲锣示警。咱们这是战时,小心没大错。”
“主子说的是。”
原本大大咧咧的刘路也被主子的恐惧情绪传染。
夜里,突然惊醒。
他起身倾听,只听见鬼哭狼嚎般的风啸。
油灯忽闪忽闪,墙壁上的影子好似鬼魅摇晃。
“踏马的,邪门了。”
“刘爷,怎么了?”
一伺候刘路的老兵丁,隔门询问道。
“进来吧。”
“刘爷您这是?要不,小的帮您寻个村姑暖脚?”
“不不。我就是有点心慌~”
……
缺了门牙的老兵丁,从怀里摸出几枚大铜钱:
“刘爷,要不小的帮你算一卦?占个凶吉?”
“成。”
“正面为吉,反面为凶。起~”
老绿营兵把铜钱高高抛起,谁料抛的太高,居然扎进了屋顶的茅草里,掉不下来了~
“屋顶太矮,小的重来一次。”
老绿营兵又摸出1枚大铜钱轻轻抛起,这次收了3成力量。
谁料抛起的高度不够,加上屋内灯光昏黄,他没能及时接住铜钱。
铜钱在屋里叮当滚了一圈,
没了!
找不到了!
刘路从炕上跳下来举着油灯帮着寻了半天,也没发现掉进了那个缝隙。
……
老绿营兵脸色有些挂不住了,讪讪的说道:
“刘爷,对不住,我,我今儿也不知道咋回事,我以前给弟兄们算凶吉不是这样的。”
刘路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道:
“没事没事,你去睡吧。”
“哎。”
老绿营兵走后,刘路还是不死心,举着油灯在屋内来回找。
茅草屋,土坯墙。
这个时代的农家屋子就这个条件。
突然,
他发看到了一双黑漆漆的小眼睛正死死的盯着自己。
……
吱~吱吱~
老鼠拖着铜钱,消失在了土坯墙的裂缝里。
几乎同时,
嵌入屋顶的铜钱突然掉下,当啷一声,吓的刘路原地蹦了起来。
油灯摔碎,屋子陷入黑暗。
惊魂夜~
……
次日,
马忠义望着萎靡不振的刘路,诧异道:
“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你是不是找娘们了?冬季行军打仗务必养精蓄锐,你这样荒唐是要丢命的。”
马忠义甚至踹了他一脚,恨铁不成钢。
祖先们用性命总结出来的战场经验。
首先是消耗体力,上了战场生死相搏时死亡概率增大,打败了逃亡途中死亡概率也增加。
然后是容易受凉,生病死亡概率增加。
许多人忽略了一点,
一场战争下来,疲惫、疾病、冻饿死亡的士兵数量经常高于战场厮杀死亡的士兵。
……
大清早,
南赣镇兵丁忙着生火做饭,收拾帐篷辎重,到处乱糟糟的。
刘路追上马忠义,低声问道:
“主子,咱们还前进吗?”
“进!”
“可你昨天不是说,大军深入平原很危险吗?”
“我又想了想,吴军又不是天兵天将,能从南昌飞过来吗?这种鬼天气,正经军队都不会长途行军。”马忠义一改颓废,成竹在月匈,“江南兵不擅吃苦,他们肯定是冬藏夏休,春秋征战。”
刘路没有继续说话。
接过伙夫送来的一碗米粉,搁了辣子和食醋,碗底下还有一块猪油、一勺酱油。
拌匀后挺香~
人微汗。
……
“报,北边来人了。”
1名白莲教信使,单膝跪地拜见马忠义。
“大护法率兵已过吉安府城,请总兵大人示下两军该在何处汇合、交割物资。”
“就在泰和县西边,苏溪镇。”
“是。”
刘路凑了过来:
“主子,咱们真的要资助白莲乱匪吗?这帮人天天装神弄鬼,不是好东西。”
“只要能把江西这潭水搅浑,管他是人是鬼呢。”
“皇上会不会怪罪我们擅自~”
“东南5省都打成这个哔样了,还能按照以前的章程吗?皇上只会夸本官公忠体国,不拘小节。至少赏我个巡抚,50万两军费。”
马忠义忍不住放声大笑,巡抚其实也小了,老子要做个节度使~
……
而乾隆御驾此时正在河南开封府驻留。
沿途,
照常处理军机大事,批复六部公务。
“江西的折子,和你看看。”
“。”
和一目十行,很快看完。
这是马忠义在离开赣南转进诸广山之前写的一份折子。
主旨就8个字:
坚壁清野,进山僵持。
“江西丢了倒也无妨,朕现在最担心的是湖广,如果丢了湖广,只怕整个南方都要跟着变天。”
“皇上所虑极是。不过有阿桂大人镇守云贵,南方还有希望。”
乾隆起身,
望着窗外的大雪,感慨道:
“如今这天下,有很多人对朕不满吧?”
这话太诛心,和低头只当没听见。
……
“皇上,东河总督吴定邦来了。”
“他来做什么?”
乾隆年间,
河道总督分2员:
一为东河总督,管山东河南境内。二为南河总督,管江苏。
这里的“河”,指的是“大运河、黄河”。
和低声说道:
“吴大人肯定是来要银子的。”
“让他进来吧。”
颇有官威,体型肥胖的吴定邦走入行宫恭敬的行三磕九拜礼。
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份血书:
“皇上,河道衙门全体同仁泣血上书,十万火急,黄河不能等,沿岸百姓不能等。”
“请朝廷速速拨银治河。”
总管太监秦驷眼睛都在喷火。
和面无表情,心中痛骂:
吴定邦,你个混账王八旦。
……
“拿来。”
秦驷连忙接过白绸血书,双手递给乾隆。
长2尺的白绸上,一列列血字看着触目惊心。
然而乾隆却直接跳过正文,只瞅了一眼末尾的数十个签名,就把白绸放在了一旁。
和好似乾隆肚子里的蛔虫,
看似失礼,实际精明的抢先问话:
“吴大人,如今是冬季,传统的枯水期,你河道衙门要银子干什么?”
吴定邦早有准备,不慌不忙答道:
“和大人您可能有所不知。夏病冬治,治河一贯如此。这几年朝廷忙于平叛,疏于治河,拨下的经费逐年减少。长此以往,只怕明年夏汛,黄河若决堤~”
最后的“决堤”一词,刺痛了乾隆的心脏。
他冷冷的反问:
“决堤又怎么样?修那么好的河堤,留给吴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