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陛下,发生了何事?”
转过头来,看着皇帝,毕自严小声的问到。
对他来说,这种事情是万般不能接受的。
“沈炼在扬州城外,找到了十几个村子,里面有两三千的各色女子。”
回过身体来看着毕自严,朱由校开口将事情一一道来。
扬州瘦马,在唐朝叫秋娘,在宋朝叫秦淮歌妓。
而现在沈炼给他出的这个难题就是,这些孩子,怎么处理。
他在南直隶查抄了十几个村子,都是富户商贾的养马场。
根据沈炼的描述,在淮河、长江南北,穷苦人家生下女儿乃至男孩儿,到了七八岁后稍有长成之时,就会有人牙子前去收养。
将这些孩子带到养马场后,人牙子就会以俊丑、聪愚对这些孩子进行分类。
最上等的姑娘、娈童就会被送至牙婆手中,教其弹琴作画、吟诗作赋、百班技巧,还会有专精之人教这些孩子读书明礼,以做到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行立坐卧别有风姿。
此外,还会学一些会用的上的知识或者说姿势。
此等之人,哪怕是一些个富贵人家,也是渴望而不可求。
成名之后,那都是背后之人手中的摇钱树,聚宝盆。
第二等的人,就不会教授弹唱、绘画之类的娱乐性本领,简单学两套琵琶或琴曲,学会计算账目,管理家事,做生意,乃至于教导孩子。
这种人,在那些普通的士绅豪强手中,那也是炙手可热的。
买回家去,既得到个样貌出众的小妾,又有个可以持家的贤内助,赢两次。
啥?娶回去当正妻?
这年头可讲究个门当户对,你别说是娶个风尘女子,你就是娶个普通平民家女子,都是会被人笑话的。
更别说那些个有钱人了,更在乎门面。
这第三等,人牙子们就不会教他们学什么音乐娱乐了。
教他们习些女红或挑绒洒线,大裁小剪,卖给那小门小户当老婆,有心之人,还会教上些灶烹的手艺,让人好歹能过活下去。
而到了第四等,那就是那些个长歪了的姑娘孩子。
这类人,在人牙子们的眼中,都是那赔钱货色。
一般情况,都是等到长的快熟了,女的送妓院,男的做龟公。
若是遇不到贵人,攒不下钱财来赎身,能活到三十来岁的,那都少有。
“把人当做货物,做尽恶事。”
给毕自严说完了沈炼给自己的汇报,朱由校抬头望天,叹了口气。
“你说,这老天爷他怎么不开眼,降下那九天神雷,殛(ji)了他们。”
“鬻儿卖女,不过如是。”
同样叹了口气,毕自严开口到。
“不过,好歹他们,还活着。”
“是啊,还活着,也就仅仅是活着了。”
听到了毕自严的话,朱由校脸上露出一抹自嘲,一抹痛苦。
“这就是我大明的大善人们。”
“将人看做货物,看他们还活着,就觉得自己做了天大的好事。”
说着,朱由校往地上唾了一口后到。
“朕现在头疼的是,那些个村子里的人要怎么处理,有的人良心让狗吃了,把人当货物买卖。”
“那些个主事之人,朕能一刀子都杀了,但那些女子孩童,朕是不知如何处理了,”
“朕总不能也跟着那些人学,将那些个女子给买了。”
“不然,朕担心迟早有一天,朕的这颗脑袋,也要让人给开出个价钱来。”
“。。。”
闻言,毕自严陷入了沉默。
皇帝是个正直的人,对这种将自己子民当做货物一样买卖的行文,不能说是深恶痛绝,只能说是恨不得将之剁碎了喂狗。
但同样的,皇帝也是个有深思远虑之人。
那些女子若是一个处理不好,恐怕是会弄出乱子来的。
毕竟,南直隶的事情,从来都不只在南直隶。
百姓活不下去,鬻儿卖女。
卖,还有条活路。
朝廷查了后怎么处理,给不给活路。
看似是在南直隶,但整个天下可都在看着呢。
“臣以为,当以假借皇威之名,以严刑酷法治主事人之罪。”
斟酌再三后,毕自严开口道。
“卖田卖地,鬻儿卖女,此乃百姓最后的生存之法,若是以酷法禁止,恐怕天下百姓也就无路可走了。”
“无路可走,这他妈的叫路吗?”
自知毕自严说的是对的,但朱由校也只能怒骂一声。
“朝廷的职责,是要保天下安宁,护万民生计。”
苦笑着摇了摇头,伸手锤了锤自己的胸口,朱由校道。
“但这种保护,朕这个君父,良心难安啊。”
“天下不宁,百姓难安,乃大臣之罪。”
看到皇帝的样子,毕自严有些心酸的动了动鼻子。
这天子,今年才十七岁,但却已明世间苦果,实属难得。
但若是真的天下安宁,这天下的担子,又岂会挑在这样一个少年天子的肩头上。
“臣向陛下保证。”
看着皇帝,毕自严郑重的道。
“十年,十年时间,臣定当让天下玉宇澄清,百姓安乐。”
“十年?”
正当朱由校想要说话之时,一阵风沙吹过,糊了某个皇帝满嘴。
“呸。”
将吹进口中的沙土吐了吐,朱由校看着远方皱了皱眉。
从李唐时,北方就开始缺木,乃至于从南方买木头运进京师,都比直接在北方买要便宜。
当然,这个北方没包括辽东在内。
树少了,风沙就容易起来。
“又是一年,春将至啊。”
看着远处已经渐渐起来的风沙,朱由校示意毕自严上车。
“南直隶的事情,就依毕师所言,按假冒天子之罪处理吧。”
“臣遵旨。”
闻言,毕自严对皇帝拱了拱手后,先是看了眼远处已经袭来的风沙,而后登上了马车。
车队向前行驶了一段之后,一分为二。
一队护送毕自严回京,一队护送朱由校回南海子。
“十年,十年之后,天灾骤起,毕自严,你做不到。”
轻叹一声,掀开窗帘,朱由校看向车外起码跟随的丁修道。
“丁修啊。”
“臣在。”
护在马车一侧的丁修闻言,连忙催动马匹上前,放下遮挡风沙的面巾,看向了皇帝。
“你再替朕南下走一遭吧。”
从袖中摸出一枚玉牌,看了一眼后,将之放在窗沿上,朱由校对丁修道。
“沈炼查出来的那几个村子,主事之人,交给毕公派遣南下的人,剩下的那些女子孩童,乃至于嬷嬷教习,让沈炼。”
说到这里,朱由校停顿了一下,转头对刘时敏吩咐到。
“那个南京镇守太监王诚,弄清楚了没,是真的疯了,还是年级大了神智不清了?”
“王诚。”
脑子里回忆了一下皇帝说的人名,刘时敏开口到。
“人被东厂护送回京后,奴婢亲自去看过,也找太医院的人瞧了。太医们说,王诚是年岁大了,所以神智不清。”“但奴婢觉得,两者皆有。”
“哦?说说看。”
“是。”
思索了一下后,刘时敏才接着道。
“王诚年岁大了是不假,但奴婢也找他的几个干儿子问过了,都说王诚在魏公公南下之前,一直都好好的。但魏公公此番南下,是过了扬州后,才令人通知的南京各衙门口。”
“奴婢觉得,可能是魏公公的此番作为,让王诚觉得,魏公公此番南下是要查他,惊吓之中,以致使神智不清。”
“惊吓致使神智不清?”
闻言,朱由校思索了一下刘时敏的用词后,点了点头。
“罢了,将之送到养功庄,令人好生看顾着。”
收回思绪,朱由校对刘时敏吩咐道。
“让那个负责南京银币兑换之事的王体乾,接掌南京镇守太监吧。”
“奴婢遵旨。”
闻言,刘时敏心中一跳,点头应到。
他有些不甘心。
镇守太监虽不是如今的四府之首,还受他司礼府的管辖,但那毕竟是大明两京之一的应天府镇守太监,手中的权力可是不小的。
王诚虽然不是他的人,但他本是有机会将那个位置谋给自己的干儿子,再不济也可以谋给和自己亲近的人。
但此刻,皇帝将之给了和魏忠贤关系不错的王体乾,就让他很失望
以往不管是在内书堂时,还是在司礼监,王体乾和刘时敏的关系,都不怎么和谐。
没有理会刘时敏怎么想的,朱由校继续转头看向丁修。
“朕方才说到哪里了?”
“说到‘让沈炼’。”
闻言,虽然在跟随着马车前进,但注意力一直都在皇帝身上的丁修连忙到。
“让沈炼,让沈炼什么?”
听到丁修没头没脑的话,朱由校皱眉皱眉头。
人的通病,想好的事情,转个神再回来,就有些记不清了。
“陛下说,将沈炼查出来的那十几个村子的主事人交给毕阁老派去的人处理。”
看着皇帝,丁修复述道。
“村中剩下的女子孩童,以及嬷嬷教习等人的处理方式,陛下说到让沈炼就停下了。”
“哦对。”
闻言,朱由校点了点头,将思绪重新续上。
“沈炼从旁协助,让王体乾以南京镇守太监的身份出面,给那些人个正经的营生,让把日子过下去。”
“那些个嬷嬷教习,带进京来,朕要看看,都是些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如此将小民试做货物。”
说着,朱由校仿佛是想起了什么,看向丁修道。
“你娶老婆了没,没娶的话,这次南下就顺道看看,有那合眼缘的,正好娶回家去。”
“!!!”
皇帝前面的话还算正常,是在给自己布置任务。
但听到最后乱点鸳鸯谱的话,丁修只感觉到脑袋上往下流冷汗。
“臣就不必了。”
“朕看了沈炼送到南京来的奏疏,那些姑娘都是给高门大户家培养出来看管家事的,你若是娶了,也能收收性子。”
这年头的小娘子,都是很贵的,尤其是京中和军中。
因为卫所制的存在,很少有百姓愿意将儿女嫁给士卒。
这就导致了士卒的亲事,包括锦衣卫在内,往往都是各家内部解决。
再不行就。。。靠外出作战抢了。
反正大明卫所军的军纪,懂的都懂。
看到丁修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朱由校觉得好笑。
我们的加钱居士,一看就是烟花世界的常客。
这个时候让娶妻,居然不情愿。
“这是命令。”
看着丁修,朱由校拉起了脸来,沉声道。
“你这次南下,除了前面朕说的那些事情,再给自己找个媳妇儿,朕不管你是从那里找,反正回京之时,要带回来让朕看看。”
“陛下,这。。。”
听完了皇帝的话,丁修的脸顿时变成了苦瓜色。
我们的加钱居士,何时是能被女人所束缚的。
“怎么,要朕去寻你师父戚金,让他来和你说吗?”
挑了挑眉毛,看着还想讨价还价的丁修,朱由校施压道。
“臣。。。遵旨。”
听到皇帝将戚金都搬了出来,丁修再是不情愿,也只能拱手应下了差事。
将皇帝一路护送至南海子,领了皇命,带着几个随从伴当,丁修前往了城南驿。
这次不像是回京汇报消息,害怕半路有人围追堵截那般,要像是做贼了。
“丁千户。”
看到丁修来换马,李驿丞迎上前去,拱手行礼道。
“老李头啊。”
转头看向来人,见是李驿丞,丁修将手中的马匹递给驿卒,等候换马,同时无精打彩的应了一声。
“你这是。。。发生了何事?”
看着丁修,李春玉好奇的开口问道。
“皇爷爷安排了任务,让我南下一趟,不过,有些麻烦事情让我很是头疼。”
看了眼李春玉,丁修开口解释了一句后问道。
“说起来,老李头啊,你娶媳妇儿没?”
“我?娶媳妇儿没?”
听到丁修这没头没脑的话,李春茂有些摸不着头脑。
“当然是娶了啊。”
“有,儿子了?”
闻言,丁修上下打量了对方一下后,开口问道。
顺天府城南驿,这可是个油水充足的岗位。
这个李春茂能在这里当驿丞,想来家境也是很殷实的。
“那到没有。”
闻言,李春茂摇了摇头。
“我和老妻辛苦多年,也没生出个儿子。”
“而我又是习武之人,知道房事多了对人不不好,所以也就没想着纳妾,已经和我哥哥说好了,从他那里抱个孩子。”
说到家人,李春茂脸上露出笑容。
“他有四个儿子,分别叫伦仲俊信。”
“不过,我不喜欢信字,打算将来给孩子改名叫李岩。”
“行了行了,谁问你这个了。”
听到李春茂扯到了不相干的地方去,丁修烦恼的挥了挥手后,思索着问道。
“我问你,家里有个老婆,是种,什么感觉?”
“家里有个老婆,是什么感觉?”
听到丁修这问题,李春茂思索了一下后,上下打量了一下丁修。
驿站这地方,人来人往,消息流通那叫一个快。
皇帝前些日子带着丁修等人来了一趟,他们这驿站上下事后都已经打听过了。
对于丁修这个曾经街面上的混混,也是有所听说。
“那当然,是家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