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红鱼是西峡口渔民,也是农民,还是猎户——这世道太难,为了能填饱肚子,他被逼得一专多能。
据说他出生时,父亲打到了一条红鲤鱼,卖了个好价钱,这才给他取了个红鱼的名字。
闯王来了,他那勉勉强强的日子也没法过了,好在他孤身一人,索性跟着闯王吃大户。
加入闯王军中半月左右,他就混成了最底层的小队长,手底下管着九个人。
打内乡县城时不觉得有多难,死了几百人,一天就攻下了。
可接下来攻打邓州,于红鱼才见识到打仗有多么残酷,闯王又是多么的不把人命当回事——一共只打了两天,每天都要死一两千人!
他是运气好,每次都没轮到他去攀城,闯王就下令收兵,这才保住性命。
不然恐怕已经跟邓州城下那许多尸体一样,生蛆了!
接下来两日,闯王不再攻打邓州。
他还以为闯王放弃了邓州呢,谁知又带他们来打这什么崋部义军。
他还是头回听说崋部义军的名头,也不知道是啥样子,但想着总比攻城强。
谁知在上官的催促下冲锋后,先是遭了两轮炸炮,好险没把魂儿吓掉,终于能瞧见对方军阵啥样子了,便看到前面的人在另一种炮声中成片般倒下!
不少人没死,身上却到处是伤,一块好肉都没有,挣扎、痛嚎,浑身鲜血淋漓,仿佛从地狱里钻出来的恶鬼!
又听见一串炮响,于红鱼恰好脚下踢到一具尸体,福至心灵,顺势倒了下去,往前滚到一个坑中,钻到两具尸体底下,便装死。
接下来,有些人从尸体上踩过去,但不多。
除了那种清脆的炮声,他还听见了一阵又一阵的鸟铳声。
没过多久,他听到了一个陕西兵的喊杀声,然后就有几个颇重的脚步从尸体上面踩过,将他踩得背气晕了过去···
李大春是第六旅旅部炮营第三哨长,手底下管着五十名虎蹲炮手和五十名投弹手。
他没工夫去观察战场的大形势,这也并非他的职责。
从最前线退下来,督促部下炮手重新装填好虎蹲炮后,他便一直注意着营指挥那边的旗号。
眼见令旗舞动、喇叭声急,他也立即吹响铜哨,挥动随身携带的令旗,最后才大喊一声:“第三哨跟我上!”
喊话的同时,已经带着第三哨炮手越过第三道壕沟,冲向第二道壕沟。
这第二道壕沟,实际就是之前军阵稳定后的第一道壕沟,只比膝盖深一点,却足有一步宽,上面土堆则能遮挡到腰部。
炮手们抱着虎蹲炮冲上去,便熟练地架在土堆上,等他号令。
李大春瞧见闯军已经飞奔到了百步内,距离第一道壕沟不过几十步,并且除了前面还有少数衣衫破烂的流民兵,后面影影绰绰的似乎都是穿戴盔甲的精兵!
他心头一惊,来不及多看,立即吹哨挥旗,下令开炮!
就在他这一哨虎蹲炮打发前,当面闯军竟已有冲到第一道壕沟的。
其中有些流民兵也凶悍得很,急切之间,竟直接把手中兵器向这边扔过来。
在清脆的虎蹲炮响起时,李大春看得清楚,那兵器只是一根较为趁手的木棍。
然后那个凶悍的流民兵就满脸绝望被一发小铁弹击中身体,倒在了壕沟里。
李大春来不及多看,便再次吹号挥旗,带领炮手们退了下去,将第二道壕沟交给虎贲卫的火枪手。
他们旅部作为前锋兵力配置本就比较薄弱,骑兵营又被调去配合骁骑卫,于是大帅就掉了一营虎贲卫加入前锋。
这一营虎贲卫有三百名火枪手、两百名刀牌手,五十名土人重甲兵、一百名虎蹲炮手,是崋部真正的精锐!
···
王进才本熊耳山悍匪,去年闯王过南阳时,他便带着几十号兄弟投奔,如今已成为闯王麾下部总(把总),手底下掌管着三百号精兵。
这可是精兵,而非那些招募没多久的新兵,在闯王麾下地位仅次于老营精骑和普通骑兵。
得知今日要打什么崋部义军,王进才本是铆足了劲儿,准备多砍一些人头,立功再往上升一两级的。
哪知对面竟有许多枪炮!
先是大炮打了好几轮那种能爆炸的炮弹,接着又是大几百门虎蹲炮打发散弹,最后还有一排又一排的鸟铳手!
别说前面那些新兵,即便是王进才这样的精兵军官,心里也有些怕了。
但王进才知道,这时候不说后面都是人,不好退。即便能退下去,也会被督战队砍了。
再加上眼下距离敌军军阵不过几十步,王进才觉得可以拼一下。
眼见前方最后一排新兵都倒了下去,王进才便挥舞旗帜,扯着嗓子大喊:“敌人枪炮放完了,大家赶紧跟俺冲!”
“杀啊!”
李自成这些精兵虽然距离真正的精锐差距明显,但到底比那些新兵强多了。
在各级将官的指挥下,大声喊杀,如决堤的洪水般冲向崋部义军军阵!
大部人都拿的是刀、枪等单兵,拿藤牌的都少;弓弩兵就更少了,都在后面。
所以,这些闯军将士都很清楚,冲上去跟敌人短兵相接很重要,当真是一个个用处了吃奶的劲儿,速度极快!
然而对面崋部义军却以更快的速度,扔出了一个个冒烟的东西。
有经验的闯军军官见状大惊。
“是万人敌!”
随着惊呼声,一枚枚手榴弹落入冲锋的闯军精兵中,猛烈地爆炸开来!
这一刻,整条战线上爆炸的手榴弹有近千枚,场面竟然比之前几百门虎蹲炮打发更加震撼!
杀伤的闯军也更多,而且大多是精兵!
王进才提着开山刀,只差十来步就能冲入敌阵,却眼睁睁看着一枚手榴弹落到他旁边。接着他就感觉被一股巨力推向旁侧,脑门一疼,失去了意识···
轰轰轰。
李自成坐在马背上,听着前线传来的密集爆炸声,再通过千里镜看到好不容易冲到崋部军阵前的精锐步卒大片倒下,一瞬间可能就死伤了一千多人,不禁目嗞欲裂!
“他们怎么有如此多的万人敌?!”
他大声叫着。
没有人回答。
因为旁边的张鼐、马重禧等亲骑军官也都被这一幕震惊到了,一个个目瞪口呆。
李自成倒是没愣神,紧接着急喊道:“快传令让袁宗第部骑兵冲击敌军东侧!再令谷可成、吴汝义加紧冲锋!”
随着李自成新命令下达,一直游弋在东侧的五千闯军骑兵终于有了动作。
他们散列成一大片,分成许多个数十骑的小队向崋部义军前锋右侧冲过去。
刘升却似乎早就料到闯军有此动作。
在闯军精锐步卒被前锋赫连岳部用手榴弹炸得血肉横飞时,紧跟在前锋后面的中军各部便仿佛化作张开的双掌,将前锋捧住,顿时让前锋两翼变得厚实很多。
于是,等袁宗第部骑兵接近时,除了要面对原本前锋的左侧部分军队,还需要面对亲卫军虎贲卫、胜捷卫各二个营。
这四个营人虽然不多,却都是真正的精锐!
数百门装填好的虎蹲炮很快打发,瞬间就将冲来的闯军骑兵削去一层!
接着火枪手用鸟铳与手榴弹轮番招呼。
等他们需要装填弹药退下时,之前退下的虎蹲炮手又重新准备好,再次上前打发···
袁宗第带着上百亲骑在诸多骑兵小队的中部,眼睁睁看着前方骑兵一个个倒下,却始终无法突破到义军阵前三十步内,心痛得直滴血。
这些骑兵可都是他们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如今尚未与敌接战,怕是已经损失了近千骑!
但他明白,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怕。
于是大吼:“传令,加速冲锋!”
跟随在他身后的旗号手分别吹号摇旗,顿时剩余闯军骑兵速度更快了。
终于!
有骑兵跨过了三十步那条死亡线。
接着便是更多闯军骑兵冲了过去。
人人脸上都洋溢兴奋之色,甚至有人高兴得嗷嗷叫。
因为在他们的认知中,这么短的距离,枪炮很难再组织起连续的火力。
而骑兵一旦冲入枪手、炮手之中,完全就是屠杀!
谁知面对冲来的他们,崋部义军不仅没溃退,反而迎面冲上来一批身着铁甲、手拿藤牌的步卒。
他们右手一抬,却是拿出了一把短铳!
数百短铳齐发,顿时让冲来的闯军骑兵成片倒下!
接着,这些铁甲步卒将短铳往背后一插,抽出别在腰间的钉锤,仗着藤牌铁甲,竟冲上去硬怼闯军骑兵!
还有数十名身高八九尺,穿了两层铁甲,头戴铁盔面甲,提着一把把大关刀,野兽般咆哮着上前,一刀下去,人马俱断!
短兵接触后的失利,让后面的闯军骑兵彻底丧胆,马速都不由慢了下来。
偏偏在此时,一侧引而不发的三千多崋部骑兵如潮水般,从一侧冲来,如锐利的刀锋,狠狠插进了闯军稀散的骑兵群中!
刘升由最后一营胜捷卫保护着,因停留在原地没动,此时已经到了后军阵前。
他站在望楼上,用望远镜看见闯军中部剩余一万多精锐已经开始控制不住的溃退,东侧数千闯军骑兵更是被骁骑卫和崋部右军半包围。
远处,李自成中军大纛下虽然仍有数千骑兵,却不敢发兵支援。
显然,闯军败势已显,李自成此时却在迟疑!
当即下令道:“传我帅令!擂鼓!全军出击!击垮当面之敌!”
咚咚咚···
崋部中军的牛皮大鼓响了起来,连绵不断。
同时,崋部义军各部都爆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
“杀啊!!”
崋部义军将士们的心气自开战之始便积攒着,就好像一张强弓,弓弦已拉到了极致,气势瞬间爆发,犹如山崩般猛烈!
反观闯军步卒、骑兵,一个将溃,一个已乱,犹如强弩之末。
在崋部义军震天的喊杀声中,以及凶猛的反攻下,闯军瞬间全面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