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尹秀所说的,津门是前往玉京的门户。
同时它也是水陆枢纽,商贾往来之地,各地的商人和武术家齐聚于此,都是为了找一份活计,或是出卖货物,或是出卖武力。
反正这都是生意,无关别的。
尹秀和刘半仙坐在酒楼的门口,身影不时被门口的盆栽遮蔽,然而他们的视线又十分地良好。
“我给你的防身利器,还在吗?”刘半仙突然问道。
“在。”
尹秀将两个塑料包装丢到桌上。
刘半仙不由皱眉,“这都快变质了,你还没用上?”
“这还不是因为你?”
尹秀没好气道:“这一路上不是要去救你,就是因为你跟在一边,哪里有用它的机会?”
“嗨,这就是尹哥仔你不对了,就是你不着急,人家……”
刘半仙摇摇头,“嗨,再说下去就是我冒犯了,反正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半座城的姑娘什么尺码我都知道啊。”
“你?”
尹秀不太相信,“难不成你那里半座城的人都是做窑姐的?”
“你这是什么话?”
刘半仙颇为生气,“你阿叔我年轻时候风流倜傥啊,想要被我亲一口的姑娘,能从街口排到街尾啊!”
“是是是,你最厉害。”
尹秀给他添茶,“话说,你在津门就真的没什么亲朋好友?”
刘半仙摊手,“我说我在南疆有一个好友,结果你也知道什么下场啦?”
“那算了。”尹秀将手杵在下巴底下。
“这里明明是高手哥的地盘嘛。”
刘半仙将扇子打开,“高手哥之前怎么说也是名震玉京啊!说不定他在这里有些故交,能叫我们摸清楚状况的。”
“任七?”
尹秀斜了他一眼,“他有没有故交我不清楚,但你信不信我们只要报出他的名字,马上就会有一个营的仇人钻出来,跑过来把我们砍成肉酱啊?”
“你说的未免太吓人了。”
刘半仙摇摇头,又抿了一口茶水,“然而我相信你的说法。”
“你相信不就好了。”
尹秀叹了口气,“我原本以为你交游广阔,是有些办法的,没想到,闻名不如见面啊。”
“谁说我没办法的。”
刘半仙不服气道:“在津门这个地界啊,消息不是用来打听的,是买的呀。”
“又得找叫花子?”
“什么叫花子?”
刘半仙起身,冲门口路过的一个算命先生招招手,示意他进来。
那算命先生左右看了看,这才进来,谢过了刘半仙后坐下。
“先生要算什么?姻缘还是运势?”
“这都是一回事。”
刘半仙微笑道:“运势好,自然姻缘就好。霸王虞姬之所以是美谈,正因为人家那样落魄了,虞姬都愿意陪伴霸王到最后啊,要是我……”
“打住!”
尹秀打断他,“大吉利是,你别讲这些有的没的呀。”
“这些不是有的没的。”
刘半仙摇头晃脑,“只不过你愿意这样讲究的话,我也随你的心意就好了。”
说着他转向算命先生,“先看看手相吧。”
“好,男左女右,请出贵手。”
“麻烦先生了。”
刘半仙将手伸过去,手心里多了一个凉森森的银元。
算命先生眉头一皱,紧接着舒展过来。
“不知道您二位想问什么?”
刘半仙挠挠脸,“十大高手。”
“哦,十大高手。”
算命先生微笑,“这可是近来江湖上的大事,说起来很是费口舌啊。”
“没事,我这里有的是茶水给老兄你解渴啊。”
刘半仙又递过去一个银元。
算命先生终于来了精神,低声道:“两位可知道,最近有个叫九州会的?”
尹秀和刘半仙面面相觑,“社团啊?”
算命先生微微一笑,“那九州会啊,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等到那算命先生说完的时候,已经日头西斜,尹秀和刘半仙紧赶慢赶,终于来到了津门东边一座五层的楼宇前。
这是津门最豪华,最气派的酒楼,名叫玉楼。
许多津门人一辈子最荣耀的事情,便是踏进玉楼,在里头喝一顿酒,叫上两个楼里的姐姐作陪,足以叫他被邻里羡慕,品评许多年。
“所以说,也不过是窑子而已嘛。”尹秀感叹道。
“什么窑子啊?”
刘半仙强调道:“这是英雄地,销骨楼,多少英雄好汉在这种地方留下一段美人才子佳话的,怎么能说是窑子呢?”
“那我们两个算不算英雄?”尹秀又问道。
刘半仙竖起一个大拇指,“我们两个当然是英雄中的英雄了。”
“那你说,我们两个英雄中的英雄,要是身无分文,楼里会接待我们吗?”
刘半仙避而不谈,只是喃喃道:“英雄怎么会没钱呢?”
尹秀看他一眼,“那你带钱了吗?”
“你不是也带了?”
尹秀微笑,“但我带的钱,不足以叫我在这英雄地喝一杯酒啊。”
“那正好,我带够了。”
刘半仙拍拍鼓鼓囊囊的腰间,“今晚,我们两个一起去做大英雄如何?”
“我没意见。”
于是两人大步迈进玉楼之中。
大茶壶很快迎上来,殷勤地给两人带路。
“两位爷,第一次来玩?有熟悉的姑娘吗?”
刘半仙哼了一声,“我要是第一次来玩,会有熟悉的姑娘吗?”
大茶壶只是随口一句口头禅,被刘半仙挑了理,只能赔着笑脸,“小的不会说话,两位爷还请海涵。”
尹秀没理他,转头看了看四周,端着架子道:“楼下太吵了,上楼。”
“那您这边请。”
大茶壶把二人带到楼梯边上便止步了,“二楼,两位贵宾!”
楼上立刻传来同样的吆喝声:“两位爷,楼上请!”
看来他是只负责一楼的生意,二楼还有其他人管。
刘半仙随手抛过去一个银元给他,那大茶壶千恩万谢。
刚一上楼,又有人来迎他们。
“两位爷,是先喝茶,还是吃酒?”
刘半仙从怀里掏出他那只纯金的怀表,啪嗒一下打开。
“喝茶太晚,喝酒太早,先逛逛吧。”
“那您两位爷随意,有事叫小的。”
大茶壶正要去招呼其他人,刘半仙已在茶盘里丢了一个银元。
“这里乌烟瘴气的,上楼!”
“是!两位爷,这边!”
大茶壶立即殷勤地带两人往三楼去。
玉楼确实无愧是津门装修最好,最豪华的楼,两人随着他似乎绕了好几圈,才找到了楼梯。
大茶壶照例向楼上喊了一声之后,尹秀两人登上三楼。
到这里,两人左看右看,只觉得这里相比起下面两层楼,却是安静了许多。
零零散散几个半包围的包厢,布置着软榻,屏风,不时传来女人的娇嗔与低声的说笑。
天花板上挂着一盏磨盘大的水晶灯,放射出昏黄的光亮,既不昏暗,然而也不叫人看清远处人的脸。
这实在是一处挑不出毛病来的地方。
“两位爷,我给您们叫两位姐姐来作陪?”
“等等。”
刘半仙叫住他,又环视了一遍四周,终于指向不远处的一个胖子。
“这人什么身份,和我坐一层楼吃酒?”
那胖子听到这话,女人也不抱了,一把推到一边,站了起来。
“扑你个街啊!你老x啊!我好好坐着吃酒,你个老x在这里找晦气?”
他当即就走过来,撸起袖子要来抓刘半仙。
“是个老广哦?”刘半仙笑笑。
“没事,我来。”
尹秀走出一步,挡住胖子,眼睛瞪得像铜铃,“怎么,不能说你啊?”
“你再说一句试试?”
“咩啊!?”
“咩啊!?”
“咩啊!?”
两人胸口顶着胸口,互相瞪着对方,终于在快动手前,几个大茶壶赶上来,求爷爷告奶奶,终于将两方劝开。
“呵!爷来吃个酒还遇上这么一号人,不痛快!”
刘半仙将扇子在胸前啪嗒一下打开,“上楼!”
可这一次,那大茶壶却站住了,面露难色。
刘半仙见状,递过去一个银元。
然而那大茶壶没接,只是为难道:“两位爷,四楼是熟客才能上的。”
“熟客?”
刘半仙眼睛挑着他,“什么叫熟客?我不上去又怎么做熟客?”
“爷,这是我们玉楼的规矩。”
大茶壶陪着笑,“一到三楼是有钱便能上的,可是四楼的客人,得是熟客。”
“那五楼呢?”尹秀突然问道。
“五楼。”
大茶壶突然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五楼,除了这玉楼的主人外,从未有别人上去过。”
“那今天有了。”
尹秀说着就要往前走。
大茶壶立即出手拦住,并不生硬,然而也确实拦在了前面。
这时候,尹秀才看出楼上的几个大茶壶都是懂功夫的。
尹秀也不打算硬闯,只是手向后介绍刘半仙。
“你知道刘爷是什么来头吗?”
“小的眼拙,还未请教。”
三教九流之地,大茶壶什么人没见过,只是表面上透着客气,手一点没放松。
于是尹秀竖着大拇指,把刘半仙的胸口戳的震天响。
“刘爷!省城梨园行里,他是则个!”
尹秀恨不得一只手上长出两只大拇指来。
“什么梅老板,孟老板,那都是刘爷指点,捧出来的。”
“可是……”
大茶壶有些迟疑,“省城不都是唱粤剧的吗?我记得梅老板是咱们京派的大家呀。”
“唔?”
尹秀瞪了他一眼,“你也听过梅老板的戏?”
“我没这个眼福。”
“没有就好啊。”
“什么。”
“哦,我是说没听过就是你们的遗憾啊。”
尹秀摇头晃脑,“刘爷!梅老板来了他都得给面子,你说你们玉楼的面子,有梅老板大吗?唔!?”
他这样说了,大茶壶只能当刘半仙也是赫赫有名,然而自己又确实不认识的江湖名人,无奈地让出路来。
这一下,刘半仙干脆连赏钱都不给了,只是背着手往楼上走去,脸上颇为生气。
“唉,现在的后生,太不讲礼貌了。”
“谁说不是呢,刘爷。”
尹秀也跟着叹气,“人心不古,英雄落寞啊。”
“尹爷,我可还记得,您当年在岭南可是号称打通街啊。”
“打通街?”
尹秀摇摇头,“我没那样的能耐,差得远哩!”
两人摇头晃脑便来到四楼,门口坐着两个人,眼里射出精芒。
刘半仙不由地愣了一下,直到尹秀在背后轻轻推他一下,他才向两边拱手抱拳。
“来晚了,失敬失敬。”
那两个汉子瞄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尹秀。
再不说什么,只是将视线移开,表明他们可以通过。
刘半仙没有回头去看尹秀,只是率先踏出去。
尹秀紧随其后,也从那两人身边走过。
那两人在尹秀走过后,下意识地多看了他一眼,再与对方相视,都从对方的眼里读到了某种忌惮。
果然如那个算命先生所说的,诛杀任七,请出十大高手的聚会,就是在玉楼的四楼进行。
这时候,上面分作两边。
一边坐着各色服装,看起来像是商人或者员外的人,他们是来看热闹的。
另一边则是坐着杀气腾腾的武人,一个个摩拳擦掌,不怒自威。
大侠们都喜欢讲“天下事,不怕为外人知晓”。
因此,他们没有包下整个楼层,而是只占了四楼的一大半,留下几席,供各界人士来旁听,也方便他们把这盛会的状况往外传。
在尹秀和刘半仙上楼时,有些人有意无意地打量他们,有些人则只是低头喝酒,饮茶。
这上头也有些女人,除了对尹秀多看了几眼外,并不做过多的注意。
刘半仙站在中间,一时有些犯难。
“怎么了,刘爷?”
“尹爷,我有些犹豫。”
“哦?”
尹秀看了看左右,“很简单的,武人坐右边,普通人坐左边,仅此而已。”
“这正是我感到困扰的地方。”
刘半仙摸着下巴,为难道:“我自认不会拳脚功夫,不能算武人。
然而像我这样的人,又万万是不能称作普通人的,所以我犹豫,不知坐哪边好。”
“刘爷您早说啊!”
尹秀恍然大悟,伸出手去,“您快坐到中间那位置上!”
这一下,所有人都停下手上的事情,往他们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