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一声带着轻哼,尹秀睁开眼睛,眼前却是白茫茫的一片。
这里是天堂吗?
然而这白茫茫的一片又为何叫他的皮肤发痒,并且那白茫茫的一片也随着他的呼吸升高,降低,升高,降低,将热气回弹到他的脸上。
该不会这只是一块布吧?有人知道我死了,因此发好心把一块纱布盖到我的脸上?
尹秀这样怀疑着,想抬手去摸一下,然而却发现别说手了,就连脖子都动弹不得。
挣扎了一下之后,他放弃了。
遭了皇者重罗那样可怕的攻击,没死就已经是奇迹了,如今全身经脉尽断,又有什么好觉得古怪的?
可随着他感觉到腰带的扣子被解开,大腿见了风,感到一丝清凉。
尹秀反应过来:他并不是经络寸断,成了“植物人”,而是被人封住了穴位。
也就是点穴。
他被人点了穴,因此各处的经络不通,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到底是朋友还是敌人,封住了我的经络?
任七?任七呢?他不会已死在皇者重罗手上了吧?
毕竟在交手之前他就只剩下半条命而已。
还有小玉,小玉怎么样了?她该不会……
尹秀心绪不宁间,闻到一股幽香,紧接着又感觉到柔软和温热。
玉儿,是你吗?
尽管口不能问,眼看不见,尹秀的心情还是渐渐放松下来。
然后他又感觉到,自己的膝盖以上已完全见了光,再无遮拦。
那柔软的触感继续在他腿上摩挲,探索。
尹秀渐渐察觉他们已到了危险的边缘。
不可以呀,不能再,这样下去的话便逾越了界限,我们还未……
然而尹秀动弹不得,便只能任由索取,无法拒绝。
玉儿……
忽然,无名风吹来,尹秀头上白纱滑落。
他视线往下,果然看见一个女人正趴在那里,银色的发饰随着动作上下起伏。
发饰?
尹秀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女人不是马小玉!
他当即瞪大了眼睛,白凤凰也抬起头来,与尹秀四目相对。
白凤凰鼓着嘴,递过去一个神秘的微笑,然后转头,用手掩住嘴巴,将口中的液体吐进茶缸之中。
然后她才冲尹秀眨眨眼睛:“真是冤家路窄啊,没想到你竟会落入我的手里。”
尹秀嘴唇嗡动几下,没有发出声音。
“对了,忘了把你的穴位解开。”
白凤凰伸手,将两根银针取下来,这样,尹秀便能开口说话了。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救了你,所以你才在这里。”
白凤凰微笑道:“这样浅显的道理你都不明白,之前还跟我谈什么江湖经验?”
说着她俯下身来,身上散发出尹秀刚才闻见的那股香味。
“那你就当做是我错了。”
尹秀也报以微笑,“反正我知道自己还未死,便已感到高兴了,可你为何还要用银针把我的经络封起来。”
听到尹秀的疑问,白凤凰的笑容更加甜美,好像她就是在等待着尹秀这样发问。
“很简单,因为这是为了完成对你们的报复。”
“报复?我不是放过你们姐妹一次吗?”
“放过?”
白凤凰瞪大眼睛,“你简直是侮辱了我们一遍,然后才心满意足地放过了我们。”
“喂,你不要乱说啊,你知道侮辱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吗?”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正打算这样做。”
“你别……什么?”尹秀愣住,怀疑自己听错了。
“没错,我正打算这样做。”
白凤凰的手指在尹秀的脸上抚过。
“我说了,我要报复你们,那侮辱你便是最好的报复手段。”
白凤凰的眼里闪烁着光亮,危险而又奇妙。
“看看你这张俊秀的脸,还有这副好像钢筋铁打的身躯,那个贱人,一定晚上都睡不着觉吧?”
尹秀还在迷糊,一时没反应过来。
“然而我又看得出来,你们还未有这样的进展。
没事,我先帮她试一试,下次遇见了,我可以跟她谈谈心得与感受,指导一下她?
这样的话,你说算不算对那个贱人最好的报复,最极致的羞辱?”
“她不是什么贱人。”
尹秀叹了口气,“然而这似乎确实是最好的报复。”
“没错吧,我也是这样想的。”
白凤凰轻咬着嘴唇,忍不住轻哼道:“还有什么可以比这更叫人心碎的呢?你说是吧?”
说着她将手搭到尹秀的身上,“你也不想叫那贱人知道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吧?”
“唉,你还是将手帕重新盖我脸上吧。”
尹秀叹了口气,“我只是实在有件事想不通。”
“你想不通我为什么看上你了?”
“不是。”
尹秀苦笑道:“为什么我也是姓尹的,偏偏就反过来了,被蒙手帕的会是我呢?”
白凤凰只是发笑,却不回答他。
“来吧!”
尹秀瞪着她,“你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就是了!”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白凤凰将头发扎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白凤凰,教主问你,那人醒了没。”
门外的人也带着明显的西南口音。
白凤凰看了一眼尹秀,又冲外面答道:“醒了,他的尸毒还差一点,清完就完事了。”
“好,要是他醒了,等下教主要见他。”
“知道了。”
白凤凰答完,又从一边水盆里捞起一块荷叶,沾着糯米水在尹秀腿上擦了擦,黑气顿时冒了出来。
原来从开始到现在,她都是在帮尹秀清理尸毒,而不是做别的事情,用银针封住经络更是为了不叫尸毒乱跑,钻入奇经八脉之中。
“好了。”白凤凰说道。
“好了?”尹秀又问了一遍。
“不然呢?”
白凤凰白了他一眼,将尹秀身上的银针一一拔下来,于是尹秀便恢复了行动。
这一下,他真的确信,刚才只是白凤凰开了一个令人失望的玩笑。
“能动的话,就自己穿上吧。”
白凤凰再无之前的风情,只是保持着笑容,“你自己来。”
“什么?”
白凤凰扭捏一下,用手指指示位置,“卡住了。”
尹秀低头,随即尴尬道:“我火气很大。”
“看得出来。”
白凤凰端着水盆走出去外头,不再理尹秀。
尹秀看她出去了,又摸了摸身上,这才发现他的外套已经被挂在了架子上。
他赶紧起身去找,从风衣的内袋里找出了几个纸人。
代表着任七和刘半仙的纸人还是同先前一样,已被焚烧了大半,但情势没有再恶劣下去。
而代表着马小玉的纸人则安然无恙,这表明她眼下很安全。
如此,尹秀终于松了口气。
他又翻了翻口袋,找出之前在千佛寺分化给他,用来联络的那张符纸。
按照马小玉的说法,要是持有符纸的人相互之间离得太远的话,即便把它点燃了,对方也感知不到。
因此尹秀将符纸又放了回去,只等着白凤凰进来。
白凤凰进屋,这时候尹秀看清她的装扮,还是跟先前无异,穿着苗人特有的短裙,穿着透气的鞋袜,扎着银质头饰,露出两条如藕一般的腿。
“看够了没?”
白凤凰将手里端着的篮子放下,递过去一个竹筒。
“喏,既然你暂时死不掉的话,我们便不会叫你饿肚子的。”
尹秀接过竹筒,将上面的签子揭开,糯米饭混合着腊肉,菌菇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眼下正饿的要死,立即毫不客气地低头,用手扒拉着吃了起来。
“别急,别急,多得很呢。”
白凤凰坐在凳子上,双膝并在一起,饶有兴趣地看着尹秀。
“就是在我们寨子里,也少见你这样吃饭的爷们哩。”
“废话,你要是被人打的跟死狗一样,你也会像我一样吃饭的。”
“那我又何苦跟你们一样,被人打的跟死狗一样呢?”
白凤凰摊手,“像我们这样娇滴滴的女孩子,从来就只有我们打别人的份,哪里轮到别人打我们呀?”
“用你那个葫芦啊?”尹秀反问她。
“你!”
白凤凰想起上次的事情,不由生起气来,瞪一眼尹秀。
“把你救了,给了你口吃的,结果你也是不识好人心呀。”
“谁说的。”
尹秀继续扒拉饭,又冲白凤凰伸手,“有酒吗?”
“伤筋动骨一百天,哪有人像你这样只剩半条命还喝酒的?”
白凤凰将腰间另一个竹筒解下来,递过去,“喏,不要喝太多了。”
尹秀接过竹筒,猛灌一口,灼热的酒液带着竹子的清香流入咽喉之中,精神终于为之一振。
“你的脾气跟白孔雀还真是一模一样啊,嘴巴上硬的很。”
“白孔雀?”
白凤凰瞪大了眼睛,“你见过她?”
“我们一路结伴,到了千佛寺的。”
尹秀伸手,又拿过一屉竹筒饭,“放心,她的状况也很好,只是差点做了蛇神的新娘而已。”
“这么离奇?”
白凤凰怀疑地看着尹秀,“你莫不是在诓我?”
尹秀看她一眼,“白孔雀的腿上有一颗痣,红色的,对吗?”
“你怎么知道……”
白凤凰转过头去,低声恨恨道:“这小蹄子,终究是浪荡啊!”
不过在那一晚她们失散之后,白凤凰便一直在担忧白孔雀的安危,这时候听到她安然无事,便也隐隐高兴起来。
“话说这里,离着千佛寺远吗?”尹秀终于问到重点。
“挺远的了。”
白凤凰掰着手指计算,“山涧九曲十八弯,你怎么说也在水上漂了几十里了。”
“几十里?”
尹秀惊讶道:“我这样都没死?”
“是的呀。”
白凤凰也叹气,很是惋惜,“你这样都死不掉。”
“怎么,你很希望我死啊?”
尹秀将第三屉竹筒饭放到一边,终于有了七分饱。
“你死不死的,与我有何相干?”
白凤凰不屑道:“我只是感叹,你这样都死不了,然而大家都说好人活不久,祸害遗千年,那只能说明你是个很坏很坏的人了。”
“坏?”
尹秀吃饱喝足,虽然这时候身上还到处是伤,然而他的心情还是愉悦了不少,将身子凑近白凤凰。
“那你又知道,其实我也做不少好事的?毕竟我将白孔雀搭救了出来呢。”
“那我不是也救了你一命?”
白凤凰不服气地凑过来,两人四目相对。
“一报还一报,我们可不欠你什么了。”
“你当我是什么人?”
尹秀看着她,“难道你以为我救了她,便要她做出什么过份的回报不成?”
“你不要她做什么回报,又怎么会知道她腿上……”
顿了一下,白凤凰还是将剩下的半句话咽回去,纷纷转身,背对着尹秀。
半晌,又偷偷用眼角剜了他一眼。
“也许她还真是上赶着的呢?”
其实,尹秀并没有告诉她,他之所以会知道这件事,是因为白孔雀的睡相一向不好。
“你是不求回报了,可我们不一样啊。”
白凤凰突然狡黠一笑,“我们救了你,肯定要你帮我们做事的。”
“做什么?杀人放火啊?”
尹秀义正严词道:“我这人天性爱护老幼,怜香惜玉,干不出那些事情来。”
“谁说要你做这些事情了?你当我们明月神教是土匪不成?”
门外先是传来一个雄浑,粗犷的大嗓门,震得竹门跟着一颤。
然后有一个满脸胡须的高大黑汉子走了进来。
要说对方有多高大,白凤凰掂着脚尖也离着门框还有两个头的门,他竟要将腰往下来一截,同时双肩摩擦着两边门框,这才挤进来。
他在门口的时候,便将外头的日光完全遮挡住,叫屋内黑暗一片。
他进门,日光才终于重新投射进屋子里。
白凤凰见到来人,立即起身,单膝跪在地上,低着头。
“月出西山,唯我高洁,苍天护佑,神君注视,明月神教,神功护体,教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那高大汉子冲白凤凰抬抬手,示意她起来,然后一把坐到尹秀旁边,压得竹床咯吱作响。
“你就是那个身上尸气重重都未死掉的道士?”他问道。
尹秀反问他,“你呢?你就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教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