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南宫白星来到湖边时,钓位附近已早早坐了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将头也一起遮挡在阴影中的黑色雨衣,旁边又放着一卷草席,好像其中包裹着什么东西。
南宫白星笑道:“老兄,平日里都是老道我一个在这里垂钓,如今有一位同好作伴,倒是很有意思。”
“你觉得有意思就好。”钓鱼客冷冷应了一声。
南宫白星还是乐和和的,在离着钓鱼客不远的位置,把竹编的鱼篓放下,又从里头取出鱼钩,鱼线,几条蚯蚓。
似乎他真的因为有了一个伴儿在这里,从而由衷感到高兴。
“今天的鱼获怎样?”南宫白星问了一嘴。
“刚来。”
钓鱼客将竿子拉回来,把鱼钩上的饵取下,又换了个新饵,把竿子抛的老远,在水面上带起涟漪。
南宫白星这时候也将鱼钩抛入水中,“我以往在这里垂钓的时候,总感觉似乎和中鱼之间,差了一点儿意思。”
“什么意思?”钓鱼客问道。
南宫白星摸着胡子,呢喃道:“即是快要中鱼了,感觉浮标沉的厉害,然而拉起来一看,却是空空如也。
就好像夏天的时候,你躲在树荫之下,盯着鱼漂,四周蝉鸣不断的时候,鱼漂动了一下,你拉起竿子来,什么都没有。
等你再回过神来时,却发现刚才也压根没有提竿,一切就好像是恍惚间打了个瞌睡。”
“一场幻梦,好像水面的泡影一般?”钓鱼客问道。
“你是有慧根的人,老兄。”
南宫白星显然有些惊喜,“你深解其中的禅意。”
“禅意吗?”
钓鱼客淡淡笑了一声,“我以为那些应当是经验,而不是什么禅意。
就好像你在当值,站岗,无论是白天深夜,总有那么一会儿你走了神,以为自己是在家中,或者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
等你回过神来时,便是一身的冷汗,好像是做了一场噩梦,有那么一瞬间被孤魂野鬼勾走了心神。
那个当口,你,不是你了。”
“所谓的域外天魔啊。”南宫白星若有所思。
“域外天魔?你是说在某个瞬间,【我】被其他人所取代了?”
尽管开始的时候是钓鱼客提出来的,然而他此时的语气却带着一些讥笑的意味在其中。
南宫白星不以为意,只是伸手将一片草叶轻轻拨弄一下。
“诸多世界,其实不过是草叶上的露珠而已,渺小而又短暂。
释家有言,三千大世界,其实不过都是恒河里的一粒沙子罢了。
世界本身就是这样渺小而又普通的存在,弹指一挥间便有许多的事情发生,许多的世界诞生而又湮灭,既然如此的话,在某个瞬间,域外天魔进入了我们的灵台。
紧接着,那域外天魔又在某个瞬间离开,一切短暂如草叶上的露珠。”
“有些深奥了。”
钓鱼客将手放在草席上,另一手仍抓着鱼竿,漫不经心地又抛出去一竿,比先前更远,溅起水花来。
“我是个俗人,对于经文典籍,并不懂很多。”
南宫白星摇头,“懂不懂的无所谓,只要感兴趣就可以了,很多事情的源头,就只是一点兴趣而已。”
“这种事情,我已经听过许多次了。”
钓鱼客显然不以为然,“不如你说些更有意思的事情?”
“比如呢?”
“比如一些密辛,打打杀杀一类的事情,我比较喜欢听这些。”
钓鱼客笑了一声,“这些事情才叫人感兴趣,有那么一些热血和浪漫在里头。”
“是吗?可我并不太喜欢讲这些故事。”
南宫白星突然收起了钓竿,将竿子架到腿上,仔细地将鱼线,钓钩,蚯蚓分离开来。
钓鱼客若有如无地看了他一眼,鱼漂所在的水面泛起涟漪。
“中鱼了。”南宫白星叫了一声。
“什么?”
钓鱼客恍惚了一下,再抽起竿子时,鱼饵还是原来的样子,并没有鱼儿在上面咬一口。
“什么?”
南宫白星已经起身,将鱼竿扛在肩上,另一手提着空空如也的鱼篓,神情有些诧异:“你刚才在跟我说话?”
“不应该是你跟我……”
钓鱼客将后半截话咽下去,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跟谁说话。
或者刚才只是恍惚间的一个幻觉,域外天魔降临了。
“看来今天注定是钓不到鱼了。”
南宫白星看了一眼天空,“我得回去了,年纪大了,这样的露水挨多了容易风湿,老兄,你继续在这里玩吧。”
钓鱼客目送着南宫白星离开,直到茅山大天师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后,他才将雨衣的罩帽摘下,露出面容。
原来刚才一直坐在这里的不是什么钓鱼客,而是任七。
任七将草席翻开,里头整齐地躺着他的六把快剑,每一把都是天下无双的利器。
天下快剑客们梦寐以求的兵器,一共六把,全在他的手上。
这是杀人时候最好用的家伙,一个剑客有了最好的剑,便是如虎添翼。
可在刚才,他将手按在草席上,却迟迟没有出剑,即便有几次最好的时机,他也没将剑拔出来。
不是胆怯,也非犹豫,他只是少了那份心气。
在南宫白星的面前,任七竟生不出拔剑的决心来。
任七坐在原地,将刚才两人的对峙和试探,或者说他自己对南宫白星的挑战细细回想一遍后,手心已全是冷汗。
……
正月十五,时间快到好像青云道长昨天刚来约战,今日尹秀便已要上战阵了。
刘半仙带着林虎,刚走到尹秀的房间外,便听到里头传来马小玉的惊呼。
“这也太大了吧,不行,绝对不行!”
尹秀在里头应了一声,声音急切,“有什么不行的?都是.”
“可真的太大了,我怕……”
“没事的,你听我这回,之后你就知道它的好处了。”
“哎哟!”
刘半仙听到马小玉又一声惊呼,赶紧拦住一边还想继续敲门的林虎,冲他使了个眼色后,两人走到一边。
“唉,真可谓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奈何棒打鸳鸯各自飞啊!”刘半仙不住地摇头叹气。
林虎原本还未明白过来,这时候听到刘半仙的话语,不由红了脸。
“这……年轻人确实是血气旺盛啊,我以为马姑娘那边还是比较传统的,而且偏偏是这种时候?”
“这种时候怎么了?”刘半仙问他。
林虎尴尬地咳了两声,又再往外边多走了两步。
“我们练武之人,讲究的是保持一股精气在血脉之中,留得住一口精气,便能所向披靡,随心所欲。
留不住精气的话,随意挥霍的话,便容易脚步虚浮,使不上劲来。
所以以前那些宗师大侠在跟人决斗,打擂台前的一个月内,都是不近女色的,为的就是保住这一股精气,将自己保持在最佳的状态,这才能全力以赴啊!
尹秀在今天这样重要的关头还……咳,即便他是通感境的大高手,我看也会有所影响。
他不知道,马姑娘也不知道吗?大战在即,还……”
“还什么,临阵磨枪啊?”
刘半仙并不同意林虎的看法。
“嗨,有时候弦绷得太紧是会断掉的。
我确实听人说过一件事,是说铜锣湾有个泰拳王和另一个社团的拳手打擂台,为的是两个社团之间争某个地盘。
那个泰拳王很猛的,打遍省港澳无敌手,结果敌对社团在比赛前的一晚上找了个金丝猫,和他搞了七次,结果第二天他上擂台的时候脚软,爆冷输了比赛。
社团也因此被扫出铜锣湾,那个泰拳王后来被人丢出去扫大街了。
可是男女之间,情到深处,又有什么是过分的呢?
林师父,你没有这种刻骨铭心的经历,对你来说可能是很难理解的。”
“谁说我没有,在杏花楼……”
林虎说到一半,又垂下头来,这于他而言是大半辈子的伤心事,讲不出口。
看到林虎这幅样子,刘半仙多少也为自己先前的出言不逊感到后悔。
他眼中单纯的林师父,原来也不只是一个武夫而已,他也是某个姑娘梦中时常梦见的心上人。
“唉,多情自古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啊!”
刘半仙将墨镜摘下来,放进口袋里,望着外边还未褪去的新春气氛,又想起尹秀和马小玉这对苦命鸳鸯的遭遇,不由也是心酸涌上喉头,眼泛泪光。
“落花满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荐凤台上~~帝女花带泪上香~~滴哩哩滴哩滴哩滴……”
“偷偷看~偷偷望~他带泪,带泪暗悲伤……”
尹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到了刘半仙的身后,也是一副唱戏的做派,慷慨激昂。
刘半仙越发地感到悲伤,尖着嗓子唱道:“唉~盼得花烛共携白发,谁个愿看……”
“好端端地怎么唱起戏来了?”马小玉也走了出来。
林虎听到声音,正感动的时候被她吓了一哆嗦,“马姑娘,你……”
不知道怎么跟马小玉打招呼合适,林虎尴尬地咳了两声,“这么快,尹兄弟手脚挺利落的。”
话一出口,他便恨不得拿头去撞脑袋――好端端一个北地大汉,怎么跟刘半仙站一块便学会了这些歪风邪气了?
“他是挺快的。”
马小玉却是淡然点头,同时将手里鼓鼓囊囊的包展示给几人看。
“我说了,这个包很小,哪里塞得进去那么大一块牛肉干,把包撑坏了怎么办?
尹秀偏说怕我路上饿到了,一定要把这所谓秘制,限量的肉干塞进来。
不就是一块肉干吗?前两天找不到人就是为了跑省城找那个什么西关厨神,就是为了买这样一块黑不溜秋的肉干给我,岂不是很无聊?”
虽然嘴上极尽嫌弃,然而马小玉眼里却满是笑意。
听她这样讲,刘半仙再没了唱戏的兴致,只感觉满头的黑线,颇为无语:“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
尹秀却是凑了过来,催促刘半仙道:“还有一段没唱完呢。”
“你留着有空自己唱吧。”
刘半仙摆摆手,说起正事。
“怎么,你真的打算去接受南宫大天师的挑战了啊?”
“不是挑战。”
尹秀纠正道:“是决斗啊,他老人家给我正式下达了决斗的通知,我们这种小辈,哪有不去的道理。”
“也就是说,你连半截跑路的打算都没有了?”
刘半仙只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没有,要跑路的话,也得见过了老天师再说吧。”
尹秀认真道:“不然就不是决斗,而是江湖追杀令了。”
“说起来追杀,我倒是听到了一些风声。”
刘半仙这时候才谈起了自己,“好像北边也来了不少的杀手,准备对付我。根据任七的情报,其中有些人可不好对付。”
“那你现在才说?”
尹秀感觉脑袋嗡嗡的,“我都要跟小玉跑路去大马了,你这时候才说,要不,你也跟我们一起收拾一下行李去大马好了,现在还来得及。”
马小玉也点头道:“只要在马家的势力范围内,没人能动你一根手指头。”
“不用紧张。”
刘半仙却是嬉皮笑脸,“你们要跑路,难道你以为阿叔我就会安心待在本地,等他们来招呼我吗?”
他从口袋里翻出一张地图。
“我和任七,打算去南疆一趟。”
“为了调查龙帝子的消息?”尹秀第一时间察觉到。
“没错,跑路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为了调查龙帝子。”
刘半仙点头,“我们也知道黑龙就在南疆,这一次可不像之前找青帝子那样,去长白山便能找到了,恐怕得费一番功夫才行,所以我和高手哥打算先去南疆一趟。
等你在大马躲几个月,避过了风头再回来的时候,我和高手哥大概就能有些线索了。
我那边没什么要紧的,有高手哥在,什么大内高手,仙都贵都的都近不了我的身,我只关心你怎么过了今天啊尹哥仔。”
“那你就更不用担心了。”
尹秀笑容满面,“雄哥已经帮我做好了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