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冷问道:“薛掌柜,你怎么啦?薛禄真是你的亲戚?”走到他身边,轻抚他的背安慰道,“别急,别急,我们才接到任务,来找你就是想了解他的情况。”
半晌,薛有福才平静下来,猛叹一口气,声音哽咽道:“唉,小三子,我说过他多少遍了,叫他不要乱讲话,不要乱讲话,他书生臭脾气就是听不进去。看见不顺眼的事就开口,连王爷的面子都不顾,没大没小,只管自己嘴爽。迟早有一天,祸从口出。”
他用手背敲敲桌子,伤心道:“喏,出事了吧!其实我知道,他还好这几年攀上了公主这根高枝,不然还等得到今天,王爷早下手了!唉,这小三子,小三子!”
小隐问道:“薛禄是你亲弟弟?”
薛有福点头道:“我们家父母早亡,我是老大,我下面有个妹妹,叫薛有宁,嫁到黎阳,薛有禄是老三。他嫌有禄土气,把有字去掉了。他从小聪明,随便什么东西一学就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连剑术也学得像模像样。
他后来考中举人,先是做了林县县丞,后来知县提拔为瑞城知府,也把他带过去了。他运气好,碰上了一位任人唯贤的好官,一直做到巴州司马。后来他与昭明公主相识相知,公主很喜欢他,一开始巴王也听欣赏他的才华,还破格提拔他做了别驾。
可小三子他,唉,直肠子,不识好歹,什么话都敢说,惹毛了王爷好几次。有一次,王爷差点把他降级罢官,还好有公主从旁相劝。王爷起兵抗成,他几次犯言直谏,竟要王爷休战罢兵。叫我是王爷,我也受不了他这样子呀!唉,王爷已动杀机,他在劫难逃呀,这可如何是好?”
说着说着,突然双膝跪地,望着小隐便拜泣道:“殷大人,求求你,别杀我小三子,别杀他,求你们救救他,救救他吧!”
殷冷忙把他搀扶起来,道:“薛大掌柜,你不用这样,真的不用。”
小隐道:“薛大掌柜,我有数了。我们去你弟弟家看过,也见过他了,他的确一身正气,两袖清风,是个好官。你放心吧,我们不会杀他的。
我们奉公主之命来巴州办事,全仰仗你的支持,不然根本走不到今天。于情于理,这事我们都要妥善处理。”
殷冷劝慰道:“小隐一早说过,如果他是个清官,就算不是你弟弟,我们也会考虑放他一马。这件事好在落在我们手里,总有办法解决的。别急,你先别急,我们一起想想办法。”
小隐倒了一杯茶递到薛有福手里:“你喝口茶,平息一下情绪。王爷既然已经下了命令,这事就必须有个交待。我们大家都静下心来,看看怎么处理为妥。”
三个人都静下心来,默默地喝茶,殷冷主动担负起司茶的事。过了好一会,薛有福开口道:“殷大人,我现在脑子乱得很,能不能听听您的想法?”
小隐道:“这事王爷既然下了命令,薛禄就必须死,好在事情由我们来办,怎么个死法我们说了算。”
薛有福眼睛一亮,问道:“您的意思是‘假死’?”
小隐点了点头,问道:“你弟弟是否两天后要从河道押运军粮?”
薛有福道:“我今天就是忙这事。小三子告诉我了,我还奇怪呢,军粮的事不归他管,以前也都是别人押运的,从来不需要他顾问。
这次,刺史大人说负责押运的司马突然病了,临时找不着人代替,让他跑一趟。以他的脾气,自然是要答应的。”
小隐道:“这是王爷特意安排的,目的就是让他死在外面,免得公主怀疑到他头上。”
薛有福发愁道:“这如何是好呀?唉。”
小隐继续道:“这件事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得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否则,我们大家都要陷入大麻烦。”
薛有福道:“殷大人,您请直说,需要做什么,怎么做,我一定全力配合。”
小隐问道:“你弟弟会游水吗?”
薛有福道:“会,我们小时候住在小乡村,每天都泡在村口的小溪里。”
小隐道:“这就好办多了。为了骗过王爷,整件事情要完全按真的来。我初步的想法是让他在押运途中落水,然后秘密把他送到某个安全去处。
所有在场的人都必须亲眼见证他‘死’了,因为他身边一定安插有王爷的探子。事后要报丧,哭丧,你家里要办丧事,你也要真哭,一切按真的来办。
而且事先不能让薛禄知道,更不能让公主知道。你有航运图吗?”
薛有福连声道:“有有,我马上取来。”
他起身出去找航运图。
殷冷道:“还是让你猜中了,他们俩果然有关系,还是亲兄弟。”
小隐道:“应该说也是我们的运气,不然换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如果要保他,会很难办。薛有福是巴州首富,实力雄厚,很多对别人很难的事,他都能轻易办成。”
不久,薛有福取来了航运图,小隐端详了一会,问了一些问题。
薛有福对河道非常熟悉,对答如流。两人计议一番,选定了一个叫“老虎口”的地方作为行动地点,因为这个地方水流急,多礁石,河岸丛林密布,利于潜藏。
二十里外,有一座慈恩寺,可共暂时藏身。
但到底怎么让薛禄落水,一时之间难以敲定。
薛有福道:“他们两天后才出发,我们还有时间考虑。需要做什么用什么,你们尽管开口,我会安排妥当。”
小隐沉吟道:“事情其实蛮多的,时间也紧。薛掌柜,你能不能想个办法把我送到薛禄身边,让我和他一起出海,这样行动才有保障。你再写封信,我在行动前交给他,让他配合我们的行动,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我们分头行动,明天你和殷冷要赶去老虎口做接应准备。”
薛有福站起身来,道:“好。我马上叫人去找他,叫他过来一起吃晚饭。”
小隐道:“他这会应该在府衙。”
薛有福出去了一小会便回来了,道:“我想好了,就说你是万花楼柳烟姑娘的表弟叫柳荫,要搭他的船去湖口。”
小隐道:“这借口行吗?他们乘的是军用船,以你弟弟六亲不认的性子可行吗?必须是一个他难以推辞的借口。”
薛有福道:“柳烟姑娘是万花楼的头牌,很喜欢我弟弟,小三子也喜欢她,后来认识了公主便不再与她来往,所以他多少有些亏欠她的。她的表弟,加上我出面说,他想拒绝都难!放心吧,不过可能要让你委屈两天扮作他的随从。”
小隐道:“这没问题。”
晚餐,薛有福摆了一桌酒招待薛禄,小隐、殷冷和丁掌柜作陪。当薛有福提出搭船要求时,薛禄面露难色,未马上回答。
薛有福不悦道:“柳烟姑娘从来不开口求人,哥哥我也从未求过你,就这么点小事,半天答应不上来?”
薛禄道:“不是我不答应,我押运的事军粮,上面都是兵,不妥……”
薛有福道:“有什么不妥,过了老虎口,他就下船走人了,你有什么好为难的。”
最后薛禄终于答应了,果然提出让小隐扮作他的随从,他不另外带人了,约定后天辰时到他家门口会合。
小隐松了一口气,薛有福果然最了解他弟弟。
薛禄寡言少语,不甚健谈,书生气十足。席间都是薛有福在夸夸其谈,两兄弟性格迥异。
薛禄告辞后,三人又坐下来商议具体的落水方案,最后议定了三个办法,随当时的天气、水况变化而变化,以挥舞红、黄、蓝三种颜色的纱巾来传送信号。
次日,薛有福和殷冷先一步赶往老虎口,小隐则在酒店等了一天,早早入睡。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换了一身深蓝色的普通衣服提前赶到薛禄家门口等候。
不久,官家接送他的马车也到了,两人上车前往码头。
负责押送的官兵已经到达,有二十多人,正在整队。河边停泊着两艘足有七八丈长的大帆船。
薛禄下车,领头的一名百夫长和一名什长过来向他行礼报告。百夫长名叫吕七,什长名叫邓富明。薛禄随即宣布登船启航。
小隐第一次登上这么大的帆船,甚感新鲜,但他不敢乱走,只能收起好奇心,老实地跟在薛禄后面。
吕七邀请薛禄进入官舱喝茶休息。舱内虽然比不得茶馆的茶室高雅清幽,却也收拾得窗明几净,茶桌、茶几、茶具一应俱全,靠舱壁摆了四盆盆栽,舱门边甚至摆了一张古琴,旁边的小方桌上摆放着黑白弈、马吊、斗纸等。一位长相秀气、衣着整洁的青年正在一个碳炉茶前煮茶。
小隐不禁纳闷,行船的大都是粗鄙汉子,当兵的也好不到哪去,传闻都说船上乌七八糟脏不垃圾的,何以这里拾掇得如此清清爽爽?
答案很快就有了。
吕七猫腰恭请薛禄上座,一脸谄笑道:“听说这回由大人负责押送,小人喜不自胜,知道大人乃巴州第一才子,喜欢琴棋书画,喝茶吟诗,特地从西井茶楼租了全套茶具、古琴,还请了有名的茶博士张小艺来司茶。”
薛禄闻言并没有显露出高兴的样子,反而阴沉下了脸。
吕七继续点头哈腰道:“这段时间局势平稳,漕运粮草最是安全,没啥事,就是时间长点,比较无聊。大人您啥事不用管,喝喝茶,下下棋,弹弹琴,吟吟诗,呵呵。”
小隐侧立在薛禄身边,见吕七低眉折腰、掇臀捧屁的样子甚是滑稽,不由暗自窃笑:
看不出来,一个粗鄙军人拍马屁的功夫倒是不赖。薛禄有望成为驸马爷,前途无量,他的马屁若是能拍成,回报肯定不小。
不过薛禄自命清官,却不知吃不吃他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