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抓住了昂热跌落在潮水中的嫉妒,一只斑驳的、青筋暴怒的手。
黑影起身,那把太刀形制的炼金刀剑在被他握住剑柄的瞬间,从刀身上再次生出夜色般深沉的纹路。
风声。
一道夜一样的刀光再次沉暗的闪起,上杉越虎跃而出,刀尖直指着李雾月的脖颈,他的黑色风衣沾满了潮水,贴在他身上时像是沉重的皇袍。
完美的居合斩,李雾月惊恐着想要躲过这把注定会杀死自己的刀剑,但上杉越的速度比他更快。
——刀光落下。
黑夜般的刀光再次斩落于李雾月的脖颈,经过昂热之前的努力后,那些受伤的部位还在冒着黑色的火焰,也正是这些嫉妒般的黑火折损了海洋与水之王的生机,让李雾月也无法快速将伤势修复。
在老唐的设计理念之中,嫉妒就是这样如同火焰一般的东西,炙烤着人或者龙的内心,而遭到嫉妒之火点燃的,无论是人还是龙都将永远无法寻得安宁。
锋利的剑刃砍上了李雾月的脖颈,上杉越沿着原有的伤势施力,想要直接将这位初代种斩杀,但居然不能,炼金刀剑也不能直接砍断李雾月的脖子,那交击之声像是金石作。
巨大的冲击力将李雾月直接砍翻在地,掀起高高的水花,上杉越手中不停,而是怒吼着施力,将嫉妒的锋刃一寸寸的穿凿进李雾月的颈椎。
真实形态下的嫉妒发出了一声扭曲的欢叫,它的活灵在贪婪的舔舐着李雾月骨骼的味道,在铸造之初就是为了杀死李雾月的刀剑,此刻终于预感到了它的使命将要完成。
一道黑色的火焰从刀刃之上爆燃起来,很快就将整把太刀都点燃,连带着刀柄上也冒出了点点火星,上杉越的手掌在这黑的火焰之中焦灼,但他没有丝毫放松。
上杉越将刀刃一寸寸的送进李雾月的颈椎之中,嫉妒之火在他的伤口里熊熊燃烧,炙烤血肉、腐蚀骨骼,这位初代种甚至能够自己听到自己的颈椎一点点断掉的声音。
但就算如此他居然还是不死,初代种的骨头坚硬得像是炼金材料。
李雾月终于发出了痛苦的嘶号声,他挣扎着想要使用言灵,但之前和昂热的战斗已经消耗了他大量的体力,不仅如此,嫉妒之火带来的剧痛让他连自己的权柄都无法握紧。
黑色的潮水倒灌进他的嘴巴,变成咕噜咕噜的痛苦声响。
这位初代种的痛苦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上杉越已经拼尽全力,终于将李雾月的脖颈砍断。
声音戛然而止,李雾月的脑袋终于离开了他的身子,这颗头颅在潮水中翻滚了一下,正好与上杉越对视。
但即使剩下了脑袋,李雾月居然还没有完全死去,在看到上杉越的瞬间,那双金色的瞳孔突然盛怒般燃烧起来。李雾月隔着漆黑的水面与上杉越对视,像是要将所有的怨毒和诅咒以目光的形式缠绕在上杉越的身上。
但上杉越丝毫不惧,同样以黄金瞳回应着李雾月生命消散之前的怒视,这位当年的黑道大家长目光深沉如水——他已经逃避了那么多年的良心,但现在他已经决心披上紫袍。
承受这些怨毒和诅咒,以自己的方式赎罪,这就是上杉越这个人如今还存活于世的意义所在。
终于,在对视之中,李雾月的瞳孔一寸寸凝滞了下去,黄金瞳消退后袒露出原本的褐色,最终完全失去了生机。
潮水微微晃荡,李雾月的头颅也随之缓缓飘荡,作为海洋与水之王的初代种,他居然是死于自己的潮水中。
他先前已经死过一次,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算是以生机着称的海洋与水之王也无法重新准备好自己的茧。李雾月迫切的想在世界的伟大变革之际分得一杯羹,但也正是这份迫切最终将他害死。
——与此同时,临近东京湾边缘的城区中,响起了一声震颤人心的鲸哞。据后来听过的人说,不知为何有种想要落泪的感觉。
——在初代种的八位君主中,继天空与风之王克罗诺斯之后,海洋与水之王李雾月,完全死去。
直到现在,上杉越才结束了屈膝挥刀的姿势,重新站了起来。
他将嫉妒的刀尖浸入潮水之中,洗涤着鲜亮的龙血。
“mors ultima ratio.”上杉越转过身来对着昂热微笑,他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随后又补充道。
“但对你来说,还不是时候。”
和昂热的“遗言”一样,这也是句拉丁谚语,意为:“死亡是终极的规律。”他和昂热一样都是旧时代的老东西,都在欧洲的大学获得学位,那时拉丁文还是必修科目。
上杉越,这位拉面师傅的进场时机完美到无以复加,只是他现在已经重新变为了当年日本所有黑道的大家长,在阴影之中的天皇。
原本拉面师傅的制服被换成了黑夜般的长风衣,代替了白色头巾的是一顶庄严深沉的黑色荆棘王冠,在他背后的旅行袋里插满了日本刀,清亮的刀光在天光下闪烁。
上杉越的体格并不算很魁梧,原本年轻时的漂亮、阴柔还有妩媚也都已经随着时光逝去,多年来的拉面师傅生活更是磨平了他原本的棱角。
但上杉越只是站在齐膝深的水中向昂热转过半个身子,微笑的时候就像是一位真正的皇帝在勉励自己的臣民。
昂热的眉头皱紧了,四度暴血的后遗症正在不断涌来,脑海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呼唤他,像是梅涅克·卡塞尔,又或许别的同伴的声音。他们喊他去开狮心会每周的例行会议。
“抱歉,抢了你的人头。”
上杉越的声音将昂热拉回现实,昂热抬头,看向这位黑道皇帝。
“你之前不是离开东京了吗?”昂热虚弱的笑了一下,“连拉面摊的小车都没有推回家,连夜跑的路。”
“不就是让阿贺帮我看了你一下,至于这么记仇?”没想到昂热第一时间居然是吐槽这个,上杉越感觉有点难绷。
“问你呢,”昂热虚弱至极,但还是以老流氓的语气开口,“怎么就回来了?法国里昂不欢迎你吗?”
“不是法国而是中国,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想问问你,究竟瞒了我多少事。”
上杉越蹚水走到昂热面前,向昂热伸出一只手掌,“密党的现任领袖死在日本可是我的责任,真来送死之前就不能说一声吗?”
“中国?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去中国……咳咳,密党是来解决白王的,不把白王搞死大家全部完蛋。至于死不死就是时间问题了。”
昂热咳嗽了起来,随后勉力抬手握住上杉越伸来的那只手,想要借力站起来,但在短暂的努力后重新跌跪回水中。
“对我们这些混血种来说,死不死本来就是时间问题而已。”
上杉越皱眉,他清楚昂热的能耐,但还从没见过这位混血种领袖像现在这么虚弱过。“喂,昂热,我可是来救你的啊,能不能给我个面子,至少别当场死了行吗?”
“你又不是日本黑道领袖了,……还在乎这个干嘛?”
昂热的声音越来越虚弱,他闭上了眼睛,似乎要直接倒下去。
梅涅克·卡塞尔的声音越发清晰起来,还有当年狮心会的其他同伴,他们呼唤着昂热,要带他一起去建立伟大的成就。
昏昏沉沉之中昂热点了点头,从嘴角流露出了由衷的笑意。昔年在卡塞尔庄园的大厅之中悬挂着一个古式的大钟表,每到整点就会有一只精巧的机械鸟窜出来报时。
熟悉的滴答声在昂热耳边再次响起,仿佛时光倒淌。用了那么多次时间零,昂热也仅仅只是拖缓了时间而已,但或许是奇迹发生,此刻时间居然倒转,回到当年一切还都没有发生的时候。
恍惚间昂热感觉自己还坐在卡塞尔庄园大厅的沙发上,耳畔是钟表滴答的响声,在他的手里捧着一本诗集或者别的什么,隐约能嗅到桌面上杯中的茶香。
“哦……”昂热闭目微笑,仿佛呓语,“大吉岭的红茶。”
“喂?!莫西莫西?”
上杉越这时才有点慌张了起来,他拽着昂热的衣领将他强行揪了起来,同时用手掌用力拍打昂热的脸。
“喂!昂热!清醒一点,别就这么睡过去啊!老梅都跟我说过了,你这场仗打完之后就跟那个叫什么丽莎贝拉·洛朗的结婚来着,你要看着她还没结婚就变未亡人吗?!”
昂热向来不喜欢别人开洛朗女爵和他的玩笑,但现在他居然无动于衷,因为他甚至听不清上杉越在说些什么,温暖的幻觉已经充斥了昂热的内心。
“什么?别吵……我正在喝茶。”昂热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幸福的表情,“哦,拜伦的诗集,真怀念啊……”
“在我到之前你都干了什么啊?!”
上杉越用力晃着昂热,想要将后者从癔症的状态中唤醒,在上杉越的印象里,昂热是个永远不会倒下的战士,但现在他居然已经这副德行,那就一定是离死不远。
但周围的水域突然沸腾般吵嚷起来,中断了上杉越折腾昂热的动作。
上杉越皱眉。
作为施术者的李雾月已经死去,那么他所带来的这些浪潮只剩下两个选择,一时随着施术者的死去而消失,二是随着施术者的死去而不受控制的崩溃。
远处的海怪已经验证这一点了,不过上杉越倒也不担心,毕竟来的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在来的路上,他撞见了之前总在拉面摊遇到的蛇岐八家少主,还有几个其他的人,这样的人数优势,大概没有问题。
上杉越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用一只手将昂热架在自己的肩膀上,随后缓缓扫视四周的水域。
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在四面八方汇聚着莹亮的蓝色光点。而在水波飘荡中,李雾月原本的尸体已经只剩下骨架,其上的血肉居然已经消失不见。
——刚刚死掉的初代种,怎么可能只剩下龙骨十字?!
上杉越吃了一惊,就在这时,他才看到一团莹亮的光点在水下熠熠闪光。
鬼齿龙蝰。
在李雾月的召唤下,这些尖齿利怪再次到场,而最先入场的鬼齿龙蝰,所做的事情就是将召唤它们的人所残留下的尸体吞吃殆尽。
初代种的骨骼过于坚硬,就算是鬼齿龙蝰的尖牙也不能啃食,于是它们只是先行吃光了血肉。
而在将李雾月吃干抹净之后,它们便将目标盯在了昂热身上,因为这位混血种的血肉之甘美,甚至只在初代种之下。
大片大片的荧光云团从四面八方汇拢而来,原本被昂热斩落了一地的海怪的尸体已经被鬼齿龙蝰们先行啃食完毕,但这些鬼鱼是永远不知道饱足的。
“喂,醒醒……”上杉越努力晃了晃肩上的昂热,没什么好气的开口:“李雾月复活了。”
像是黑夜之中倏然划过的一道雷霆,李雾月这个名字如同炸雷般在昂热的耳畔响起,与此同时臆想中的一切场景都炸得粉碎。
复古钟表、老式沙发、拜伦的诗集还有大吉岭的红茶都在李雾月的这个名字面前被炸得粉碎,就连他的那些朋友们的声音也已经消失——于是昂热突然想起这些都已经不存在了。
昂热痛苦的睁大了眼睛,温暖的幻境消失不见,他大口的喘息,胸膛剧烈的起伏。
“没死就行,自己努力站一下?”
上杉越松开昂热,把手里的嫉妒交给他,同时将自己背后装满日本刀的旅行袋解了下来。
失去支撑的昂热再次跪了下去,他以嫉妒支撑着身体,挣扎着支起半个身子,“李、咳咳……李雾月呢?”
“看你要死,跟你开个玩笑。”上杉越说。
他伸手取出了一把日本刀,随后将它砸向地面,高耸的水圈朝着四方扩散。
“不过,虽然没有复活的李雾月。但我这里倒是有一轮黑日,请你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