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上众人都是成名的江湖人物,个个见多识广,听到赵平安说起这段往事,越听越觉得这五毒教行事果然诡异。那胡镖师偷窥人家帮派隐私固属不该,却因此丧命,成了被驱赶的死人,五毒教的道士下手也忒是毒辣。
众人听得入神,没有留意雷宝玉起身离坐,撕下一段衣衫,吐一口唾沫,将布条贴在自己的脑门,一跳一跳地学着死人行走。他跳到金不换的身后,抬起一只手搭在金不换的肩头,笑道:“赵镖头,死人可是这样搭着肩膀?”
金不换吓得一跳而起,脸色有些发白,脱口说道:“少堂主莫要开玩笑。”
众人心感诧异:就算五毒教道士赶尸颇显诡秘,左不过与用毒有关,你又何必吓成这样?
雷宝玉嬉皮笑脸地重新入座。
赵平安尴尬一笑,继续说道:“我等见到胡镖师这般模样,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自然是个个又惊又怒。有那与胡镖师交情好的镖师、趟子手已经喊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五毒教的道士竟敢伤人性命,可是没有王法了吗?’可是大家究是心里害怕,嘴上虽是喊,却无人敢上前。那几个道士也不回话,自顾自赶着胡镖师连同几个死人继续赶路。”
“我心想:别人不敢去可以不用去,我是总镖头,手下的镖师就这样被人掳走,总不能坐手旁观,当没看见。”
闻听此言,雷宝玉一拍桌子,赞一句:“赵总镖头说得好!我敬你一杯。”他将面前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赵平安连道惭愧,举杯浅尝一口,正要放下,雷宝玉面色一沉,说道:“你是看不起我吗?”
赵平安愕然说道:“在下哪敢?”
雷宝玉说道:“我给你敬酒,先把酒喝光了,你却只喝一小口,那不是看不起我又是什么?我爹说过,别人给你敬酒,便要一口喝下,那才是看得起朋友。”
众人心想:风雷堂的二当家为了教自己这个痴憨的儿子江湖礼数想必破费心思,也亏他记得牢靠,只是大家伙在这里商议事情,总是被他打岔,却不知富贵王为什么要把他招了来。
再见到富贵王只是面带微笑,自顾自饮酒,便无人开口问他。
赵平安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雷宝玉这才转怒为喜,笑道:“这才是好朋友。”
赵平安接着说道:“我当即吩咐韦镖师带着众人在原地休息,约定好以响箭为号,互相联络。我再三叮嘱,在我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好在韦镖师为人老成,有他坐镇,我也放心得多。”
“等到安排妥当,我便带着家伙追赶那几个道人。好在他们走得并不算快,又有铃声引路,追了约莫半里路,终于将他们追上。”
“那几个道士听我在后面不住地喊,‘道长留步’,这才停下了步子。他们手上的铃铛依旧叮当叮当地响个不停,却不知为何,被他们驱赶的死人好像听得懂号令,全都跟着止步不行。”
“那个眼角生痣的道人问我:‘你追得如此心急,到底所为何事?’我心想:你这话问得倒是轻巧,也不知施了什么法术,将胡镖师掳走,我岂能不追呢?不过这话我自是不敢明说,只能不住地作揖,说道:‘昨晚之事确有冒犯,还望各位道长海涵。请赵某送完这趟镖,一定备下重礼,再来拜山。恳请各位道长便绕过胡镖师这一回。’”
“那道人冷笑起来,说道:‘这位爷说得好生奇怪,我们只管做我们的营生,几时见过你的什么胡镖师?你莫要在这里生事,耽误了我们的行程。’他说罢转身要走,我赶忙上前不住地作揖赔礼,好话说尽,那道士说道:‘我要是说我这里没有你那位胡镖师,你总是不信,你便自己进去看看,我送的这几位朋友里面可有胡镖师。’”
“我连声道谢,走入那几个死人当中逐个察看。要说在下也不是没有见过死人,可从来没有像这回一样看得胆战心惊。可是我逐个察看了一遍,果然不曾见到有胡镖师。这就不免让人觉得好生奇怪,方才我明明看到胡镖师。”
“那道人见我面露疑色,笑了起来,说道:‘我早就和你说过,我这里没有什么胡镖师。不过刚才在下山的路上,我看到道旁倒有一人,至于是不是胡镖师,我便不知道了。’我一听心中暗喜,心想:莫不是这几个道人开恩,只是对胡镖师略加惩戒,最后还是将他放走?”
“我对那几个道人连表谢意,问明白了方向,急匆匆离去,想要尽快找到胡镖师。离去之前,我听到那道士在我身后不住地冷笑。”
“好在道人所指的方位不远,我在山上走出不远,便看到草丛里趴着一个人,看样子正在呼呼大睡,观其衣装,可不正是胡镖师?我顿时觉得恼火,心想:大家伙操心你的生死,你却自顾自躺在这里睡大觉?”
“我走上前去,朝他重重一拍,喝道:‘你还有心思睡觉!’胡镖师却是一动不动。我连拍几下,见他犹自不醒,心中疑惑,等将他扳过来才发现,胡镖师脸色发青,七窍流血,早已气绝身亡。”
阎罗书生东方白对自己的下毒功夫素来自负,听到这里,心中暗想:用毒讲究的就是乘人不备。这群镖师既是知道得罪了五毒教,自然多有戒备,五毒教的道士依然能毒死胡镖师,看来下毒的功夫确实不错。只是这位赵总镖头既然触碰过胡镖师的尸身,必也沾得有毒,却不知他是如何能中毒而不死。
只听赵平安叹道:“不瞒各位,看到胡镖师惨死,我当时就落下泪来,心中暗道:五毒教的道士果然对胡镖师下了毒手,为今之计须得与韦镖师他们速速会合,尽早离开此地。等到跑完了这趟镖,再找江湖上的朋友出面,找五毒教讨回公道。”
“拿定了主意,我起身原路返回,害怕在雾中迷失了方向,我一边脚下疾走,一边掏出随身带着的响箭射向空中,心里暗暗祈祷五毒教的道士只是以胡镖师为敌,不至于伤及无辜。我的响箭射出去之后,很快便听到前方也有响箭射出,我这才稍感心安。”
“可是等我循着声音返回到韦镖师他们停留的地方,我才发现,那里空空荡荡,竟是一个人也没有。”
说起当日的情形,赵平安至今心有余悸,说话的声音也微有颤抖。座上众人个个心中暗想:换做是我,此刻怕也是方寸大乱。
赵平安继续说道:“那一刻我心中真是愤怒已极,心想:就算胡镖师不该偷窥你五毒教的隐私,可这与其他镖师、趟子手又有何干?你五毒教竟是如此霸道?只因一人冒犯了你们,你们便要将所有人尽数杀死?”
“那时候我也豁出了性命,拔出刀来,另一只手上扣着暗器,大喊:‘五毒教的恶贼,若是有胆的,便冲老子来,放了我的兄弟!大爷在此等着!’”
“我连喊数声,都是使足了力气,自己都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山谷里回响。我心想:那几个道士若是敢现身,我就是拼了命也要制住一两个,或许还能换回我手下的镖师和趟子手。”
“可是就算我怎么大喊,也没人现身。我留神细听,想听到道士摇动铃铛的声音,好循声追踪过去,可是就连铃声也一点听不到,反倒是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浓,隔着几步之遥,便已看不清前方的行踪。”
“我心知这浓雾必是藏着古怪,正自暗中戒备,提防道士偷袭,却感觉两只手臂发麻。我低头察看,发现两只手掌俱是掌心发黑,并有一条黑线隐约可见,从手掌一直伸向少海穴。此前我心里记挂着镖行的兄弟,不曾留意,到这时我才想到,方才我碰过胡镖师的尸身,必是在那时候已经着了五毒教的道。”
东方白暗暗点头,心想:你中毒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五毒教若是想要毒死你,又怎么会让你多活这么长时间?我若是下毒,你碰到胡镖师的尸体,顷刻便能要了你的命。难道说这位赵总镖头天赋异能,竟能抗的住人家下的毒?
他不禁朝赵平安多看了几眼。
赵平安并未留意,兀自说道:“到那时候我心里不由地连喊了几声:‘罢了,罢了!’看样子我平安镖局今日要尽数死在五毒教的手上。便在这时,我又听到了铃铛的声音从浓雾中传将出来。”
“不知道为何,听到那铃声,我的心跳得很快,好像体内生出一种莫名的力道,驱使着我的身体跟随铃声而去。我虽然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却也能猜到这必是和五毒教所下之毒有关,当即运功相抗。”
听到这里,东方白方才明白:原来赵平安中毒而能不死,却是五毒教的毒药另有一功,竟能慑人心魂,供其驱使。他一向自诩是用毒的大行家,平生也是第一次听到如此诡异的用毒,心中对五毒教生出无比的敬佩,忍不住双掌一拍,赞道:“好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