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清晨是一日中最凉爽的时候。
山上的报晓鸡打第一遍鸣的时候,张良便从床上起来了。
整理好衣冠,从卧房里出来,东边的天空才刚蒙蒙亮,张良仰头望着这高山上广袤无垠的天空,一边对比着星图的轨迹,一边感受着风和湿度。
‘乙巳年壬寅日寅时,星图未改,启明星重轨,骊山南风,高天云上,细如杼轴,蔽日、月,五日必雨...’张良口中默默念叨着。
观星与识天,这些都是家主教授给张良的一项技法。
曾经,张良对于家主能够观星预测天气的本事也惊为天人,直到后来,家主将其中诀窍一一教给他,张良才发觉,原来天气一道,甚有迹可循,若是经验足够丰富,可以通过一日之时的观星、观日、观云、感风得出接下来七日之内的天气如何。
预测天气不是一件特别难的事情,但是观星却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家主曾认为:混沌星球假说是当今世上最接近现实世界的说法。
在此之前,家主曾总结出两种宇宙之说,既:盖天说,浑天说。
关于这两种假说,家主曾和张良深入探讨过。
在上古时代,人们信奉盖天说,可由于设想的圆盖形的天与正方形的地无法吻合,因此有人提出天与地应不相接,而是像把伞,或是凉亭一样高高悬在大地之上,地的周边有柱子支撑。而《山海经》所载共工怒触不周山、女娲炼石补天的神话,皆由此说而来。
后来人在盖天说上演进,提出天圆地方,大地是一座方块,它的尽头即是大海,海是圆的,绵延万里不绝,其中有鲲鹏,身形大于万人,日月星辰从东海生,到西海落,周而往复。
此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占据了人们对天地的认识。
可后来又有人提出浑天说,他们认为地球浮在水或者气中,因此有可能回旋浮动,乃地有四游。而全天恒星都布于一个天球之上,日月五星则附于天球之上运行。
此种假说放弃了日月星辰转入地底,以及提出了日月星辰附于圆形的天球上,能更好的解释天文现象,因此在浑天说提出后的几百年间,家主也十分认同此种假说。
可渐渐的,家主在近百年间见过太多奇异的天相,有无数流星划过的夜空,也有一颗拖着长长尾迹,每隔七十六年便可看到一次的巨亮流星,还有冬天可见的奇异绿色极光、太阳出现巨大黑色斑点、日食月食等等天相。
用上面两种解说,很难解释那些奇异的天相。
可当家主第一次在《荀子·理学·寰宇》一篇中看到混沌星球假说,脑海中构建出书中所说的宇宙模型后,若是把天上的所有星星都看成一颗颗巨大无比的星球,那些奇异的天相居然都有了神奇的解释。
流星划过是因为宇宙中无数的尘埃或石块坠落向地球,那颗每七十六年便可看到一次的巨亮流星乃是一颗布满积雪的巨大石球,此石球甚至被道门理综命名为‘哈磊’,全称‘哈磊彗星’,其绕太阳进行圆周飞行,每隔七十六年,便略过地球一次,世人便可在夜空中看到此彗星。
在《理学·寰宇》一书中,荀子更是花了许多篇幅介绍在混沌星球假说条件下,日食和月食的发生原理,皆是因为圆形星球进行了遮挡的原因。
在看到那篇文章之后,连家主都不禁汗颜,这世上居然能有人提出如此奇妙的理论,最妙的是,在此理论之下,那些曾经极难解释的天文现象,都有了合理且可重复观测实验的解释。
“道门理综隐派,有大才者,甚至有长生之人,切勿与之交恶,此番前去骊山与之交往,也要三思而后行。”这是家主交代给自己的话,虽然已经从荀子手中接过第三代道门理综明派第四任门主之位,张良依旧不明白,这个思想奇异,行事古怪的门派如何能够一直传下去。
道门理综隐派,除了曾经的荆赤、燕枝兄弟、皇子成蹻、兄长韩非、以及现在的陈耳,张良就没见过第五个自称道门理综隐派的人。
人数如此稀少,却有着极大的底蕴,根据张良的推测,这个门派中大概率也应有长生者存在。
可惜,不论是荆赤燕枝,还是成蹻,亦或韩非,以及目前的陈耳,这些人似乎都很短命,甚至像燕枝,成蹻,陈耳这些人能够预测自己的寿命。
这也一直另张良百思不得其解,这个门派的长生者,究竟是如何隐藏自己的?
张家也是长生的家族,可它的隐藏方式很简单,便是抱团聚居,极度排外。
往复几十年,对外便说自己是自己父亲的儿子,当同时代没有再活着的人,自己便又能继续进入人世间。
张家对隐藏自身有着丰富的经验,不过如果有心去查,也是能够查到的,可这个道门理综隐派,即便张家暗中已经调查多年,都毫无头绪。
既不知道对方在哪里居住,也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甚至不知道对方对张家的态度。
直到陈耳在骊山所创道门理综隐派的山门出现,张家才找到一个目标点。
经过这些年的调查,已经知晓这个陈耳是道门理综第九代传人,同时他还有一个隐藏的身份,那就是秦国第三代太宰,继承为秦始皇陵的守陵人。
当时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张良也很惊讶。
他没有想到,陈耳看上去小小年纪,居然背负着如此大的责任,可这个人在外却没有丝毫展示,看上去人畜无害,可见城府之深。
这几日在道门理综隐派的山门上,张良也见识了许许多多的机关,有一些机关原理他现在还不甚明了,可也已暗中描绘下了机关图谱,这次回去,他便打算让家主看看这些东西他老人家有没有见过。
正当张良还在仰头思忖时,忽然自己住房的院门被人敲响。
张良微微收神,每日清晨观星到寅时四刻,张蕤才会来找自己,今天为何不到二刻就来敲门?
“进来。”张良说道。
只见院门被推开,陈耳一脸严肃的走了进来,他看到张良站在院中,脸上的表情也旧保持着进门时的严肃。
“陈耳兄弟,这么早,有事么?”
陈耳没有停顿,答道:“宫中传来消息,汉王病重,已到弥留之际,现召我入宫,来找你,是想问问,你要去见他么?”
张良眼神有些闪烁,淡淡说道:“上次辞别朝堂,吾便说愿去山中隐居,此生再难相见,也已与汉王阔别,现今他也不知道吾已出山,便不去见罢。”
陈耳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便道:“我知道了,那我先乘马车进宫去了,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就去找甘罗,他会安排。”
“好。”
事发突然,走的匆忙,因此送陈耳出去时,望着他远去的马车,张良忽然觉得有些萧索。
即便他早就预感到刘邦这几年可能就不行了,不过当亲耳听到刘邦病重的消息时,张良还是有些悲戚。
毕竟是一同打拼多年,对于刘邦,张良心中颇有些复杂的情绪,他既有些反感刘邦的放浪形骸,又欣赏他做事的不拘小节,既有心辅佐他登上帝位,又不屑他所在乎的功名利禄。
是非成败转头空,人生何处难相逢。
不得不说,刘邦算是个伟大的人物,真正和他做过多年战友的张良能够给他如此评价,可就算是再伟大的普通人,也逃不过生老病死的轮回,这也是他们的宿命。
正如张家的家主所言:天下熙熙,王侯将相不过尔尔,天下攘攘,唯有张家方窥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