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此,虽然没有过明确记载,但我们可以推论发起希波战争的薛西斯一世就是历史书上隐藏在人类中的龙之一,而在公元前480年8月11日于温泉关阻击薛西斯一世的列奥达里一世则是斯巴达王国首屈一指的超级混血种。”扎着高马尾的苏茜回答完古德里安教授的问题之后合上手中的龙族谱系学教材。
“太棒了,真是太棒了!能从历史的蛛丝马迹中找到最接近真相的那个方向,作为奖励,我要免去你今天的留堂作业!”古德里安教授的心情还不错,镜片下那双已经有些老眼昏花的眼睛闪着兴奋的光。
苏茜修长的双眉弯了弯,“谢谢教授。”她说。
她坐下之后古德里安教授就开始布置今天的留堂作业,而苏茜则悄悄地转头偷看身边那个全身都沐浴在阳光中的女孩。
这间大型阶梯教室是在以前的教室被坠落在芝加哥郊区的天谴之剑冲击波摧毁之后重新建立起来的,旁边就是巨大的露台,露台上方支出五米长的磨砂玻璃,站在那上面可以俯瞰整个山谷校园,系在露台上方的风铃摇摆着发出叮铃铃的声音。
红枫的落叶打着旋儿的落在磨砂玻璃上,班驳的阳光斜斜地站在这间教室靠外的一侧,诺诺恰坐在那一束阳光中,全身上下都暖洋洋的。
她悄无声息又心不在焉,不打扰任何人可就是没人能忽略她,那两枚银色四叶草耳坠像风铃那样在微风中微微摇晃,泛着灿金色的光。
悠远的钟声自校园的中央传来,诺诺整理了一下自己被风吹得贴在了脸上的几根发丝,女孩慵懒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长发漫漫如红色的海藻。
“你等下还有课吗?”诺诺慢悠悠地收拾自己的书本,歪歪脑袋看了一眼苏茜。
苏茜摇摇头,“没有了。”她说,“明天还有最后一次校内审查,通过之后就没有问题了,我得准备一下。”
和路明非、夏弥关系不错的那些人都得接受校内审查,不管他们是否去过东京,也不管他们的背景如何。
学院里公认和路明非是铁哥们的就两个人,一个是楚子航,另一个是超级留级生芬格尔。按理来说这两个家伙接受的审查应该是最严苛的,可楚子航在东京事件中受了重伤,直到现在还没有痊愈,仍留在日本进行康复训练;而芬格尔压根就用不上审查,学院甚至还没来得及对他进行诱导性审讯,只是把他带进一间小屋子里,这家伙就倒豆子似的把他知道的所有的一切都吐了出来,真可谓把毫无底线毫无节操这八个字演绎的淋漓尽致。
从外地调到卡塞尔学院来的执行部审讯专员当然也想对诺诺严刑逼供,不过元老会对学院方面进行了敲打,再加上有陈家和陈家的盟友们做保,她接受的审查居然并不像是想象中那么严苛,尤其是在对她的血统进行再次测试之后校董会几乎失去了对诺诺的兴趣。
而苏茜则完全是遭到了楚子航的牵连,但想来也没有什么问题。
“那我们一起回宿舍,我有事情想……呕咳咳咳……”诺诺话说到一半干呕了一声,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喂喂你没事吧妞?叫你少喝点酒你非不听。”苏茜蹙了蹙眉,伸手拎过诺诺整理好的背包甩在自己背上。
从东京回到卡塞尔学院之后诺诺表现得极沉默也极冷静,只是每天夜里都会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又照常上课。
“我没事。”红发巫女面无表情地抬头,把包重新拎在手中,“同为混血种,你应该了解我们这些人的身体素质,酒精伤不到我们,只是麻醉情绪的工具。”
苏茜叹了口气,她当然知道对混血种而言致死量的酒精最多也就让他们断片,可宿醉之后的痛苦却难以避免。
“……同学们记得下堂课要交作业啊,没交出来的要负责帮曼斯教授整理图书室哦。”古德里安教授在教室门口笑盈盈的送给每一个离开的学生。
自从夔门行动中身受重伤,曼斯教授就辞别了执行部的工作,转而开始负责后勤,主要是看守保管了众多重要资料的图书馆。
只是他的身体毕竟有一部分被替换成了义肢,在进行细致的工作时难免有些力不从心,所以时常需要教授们组织学生去帮他整理资料。
“楚子航昨天跟你怎么说?”诺诺和苏茜落在最后并排向外走,苏茜叹了口气:“执行部给他下达了新的任务,作为接受尼伯龙根计划的代价,他必须协助执行部追捕路明非……应该就在近两个月之内了。”
因为叛逃所带来的影响,路明非曾为学院做出的贡献有很大一部分都被抵消了。包括他在三峡夔门。杀死次代种、在六旗游乐园配合昂热、恺撒杀死诺顿的丰功伟绩,这些都成了只存在于历史资料中的词条和超链接。
而学院对此曾给出过的奖励都在被一一收回,以作为校董会对元老会在维护诺诺这件事情上的报复。
恺撒接受尼伯龙根计划的原因是他曾在六旗游乐园中使用贤者之石磨制的子弹弹头贯穿诺顿的心脏。而楚子航能够被选中则完全得益于路明非在屠龙行动中的功劳。
现在师弟的成就虽说没有从屠龙史上完全抹去,但学院已经和他划清了界限,那么楚子航曾接受的尼伯龙根计划也就变得不再那么具有法理性。
执行部以此为要挟给他下达任务也算说得过去。
只是不管诺诺还是苏茜她们都明白,楚子航虽然接受了这个任务,但他绝不会真如执行部所希望的那样不遗余力地去追捕路明非,相反,他会成为路明非逃亡路上的巨大助力。
可这种事情难道校董会不知道吗?
那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两个人都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不过好在路明非叛变的消息传回学院之后她们这些曾经和路明非有着密切关系的人也暂时成为了学员们避之不及的扫把星,所以没有人上来搭话,所有人都在忙着急匆匆地离开教室。
路过门口的时候古德里安教授清了清嗓子。
苏茜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过她们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咳咳!”古德里安教授又请了清嗓子。
“教授,我听你咳嗽的时候嗓子里卡了积痰啊,感觉像是支气管炎,最好还是去校医部拍个片什么的。”女孩们终于站住了脚,苏茜小心翼翼地提醒。
“陈墨瞳同学最近上课都有点心不在焉的啊,你先别走,我们去办公室给你开开小灶。”古德里安教授推了推眼镜,眼角肌肉抽了抽。
诺诺愣了一下,和苏茜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在外面等你?”苏茜问
“好。”诺诺把包递给苏茜,想了想,“突然想喝酸梅汁,帮我去便利店看看。”
古德里安教授腆着肚子领诺诺进了他就在阶梯教室旁边的办公室,实木大门在他们身后扣紧的一瞬间老家伙突然就变得贼眉鼠眼了起来,先是小跑着去到窗边把窗帘拉上,然后将脑袋从窗帘之间的缝隙探出去向外张望。
诺诺嘴里嚼着泡泡糖,眼睛眯了眯,自顾自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坐下。
而另一边一道从腕表里射出来的光栅已经扫描了整个办公室,在扫到左边角落的时候居然真的发出了滴滴滴的声音,古德里安教授就搬着凳子站上去,将藏在角落里的某个监控设备摘下来丢进了垃圾桶。
“你就这么把那东西摘掉,不怕校董会怀疑你?”诺诺问。
“这有什么,我们终身教授在入职的时候都签订过保密协议,协议里学院承诺不会在我们的私人空间中进行任何形式的监视和监听。”古德里安把公文包靠着桌子放好,在诺诺对面坐下。
去年底他已经被学院聘用为终身教授,所以才能在这种抢手的教室旁边得到一间属于自己的办公室。
“喝茶还是喝咖啡?”古德里安问。
“我猜你都没有。”诺诺耸耸肩,古德里安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
他确实没有在办公室里准备茶或者咖啡的习惯,一则是因为好基友曼施坦因的办公室跟这里只隔了一堵墙,二则是因为古教授他老人家喝不惯那些所谓的健康饮料,可乐和橙汁才是他的最爱。
“用不着跟我兜圈子,我们开门见山吧。”诺诺摇了摇头,“教授你把我留下来绝不是为了开小灶这么简单的事情吧?是因为路明非?”
古德里安大惊失色。
“您的演技没那么差,当然也真委实算不上好……只是恰好我的能力是侧写,能通过表情上的细微变化看出来您到底想干些什么。”诺诺吹炸了一个紫色的泡泡,四叶草耳坠颤了颤。
“副校长叫我不要小瞧任何和路明非走得近的人,不过老实说我也真没小瞧过你们……毕竟我也是和他关系亲密的人之一。”古德里安摆弄着自己的衣袖,看上去像是个年龄太大的孩子。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松饼味,显然老家伙在刚才上课出来遛弯的时候偷偷吃了自己的下午茶。
诺诺长出了口气,身体前倾,将两只手都放在桌面上,撑住了她的上半身,“你想说的事情绝不仅仅只涉及到路明非吧?还和我有关?”她看着古德里安的眼睛。
“难怪他们都叫你巫女,真是什么事都瞒不住。”古德里安说,他伸手在桌板下面摸索了一阵,居然从那里找出来一个白色的信封,信封上戳着校医部的红十字印章。
他把信封打开,翻出来一张加印了校医部部长私章的检查单,“你已经拿到了自己的检查单吧,可我要告诉你那一份单子其实是伪造的,是副校长委托校医部部长弄出来骗过校董会的东西。”古德里安说。
“您的口气还真的是随意,在这种事情上糊弄校董会,叫那些家伙知道了可会惹上大麻烦。他们当然不敢拿副校长怎么样,可您这种刚被聘请的终身教授却能被轻易拿捏。”
“大不了就是被开除,反正我还挂着哈佛大学教授的头衔。”谈及路明非的时候古德里安明显变得强硬了不少。
“你们为什么要伪造我的检查单?难道我的血统也有问题?”诺诺皱眉问。
古德里安犹豫了一下,将那份单子沿着桌面推向诺诺:“你自己看吧。”
诺诺换了个更舒服些的姿势,随手从桌面上拈起那张几乎没有重量的纸。
女孩的视线从最上面扫到最下面,先是一愣,随后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掩住嘴,悄无声息中已经泪流满面,那张素冷的小脸上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出现了如此巨大的情绪波动。
但那绝非痛苦或者绝望的悲哭,而是感动,就像没见过的海的孩子第一次踏上沙滩,在金色的沙砾中一枚一枚的拾起贝壳、又像一千遍一万遍展翅而不得的雏鸟终于逆着狂风翱翔,耳边全是潮声和风声。
那种涨潮般的喜悦和喜悦中溢出来的感动,在一瞬间击溃了诺诺这么多天来面对学院所铸起的坚硬壁垒。
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张化验单。
化验第一项“人绒毛促性腺激素[hcg]”的值是59.85。
诺诺学过一些女性临床生理,事实上学院中几乎绝大多数人都选修过那一门学科。
这意味着什么根本就不用古德里安教授来提醒她,她自己就很清楚。
“明非究竟是人还是龙学院暂时还没有讨论出个定数,可我想不管是站在什么角度校董会都不会放过你和你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古德里安皱眉,脸上的神情罕见的严肃,“我想这也是医学部部长在得到你的化验单之后,第一时间选择联系的是守夜人而非校董会的原因。”
诺诺抹了把泪,把那张化验单紧紧的攥在胸口,她的眼睛通红,紧咬着下唇,倔强地看向古德里安。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多吗?”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腔。
“就三个。”古德里安竖起右手的无名指食指和中指,他看到诺诺的眼神,悄悄打了个寒颤,“你可别想着杀人灭口,我也就算了,守夜人和医学部部长可真动不得。”
“我要离开学院。”诺诺说,“我要去奥斯陆,那里的分部很小,只要登上随便哪艘远洋游轮都可以避开校董会的监视。”
“副校长也是这个意思,不过他希望你去西非地区,那里贫穷而落后、信息不发达,现代社会所附带的所有监控手段在那里几乎都不起作用。”古德里安教授严肃地说。
诺诺摇摇头:“师弟现在没办法调查极北之地,我不能成为他的累赘,我准备帮他做这件事。”
“极北之地?”古德里安似乎听到了新名词。
“你太不会骗人了教授,你脸上就写着‘哦原来是极北之地啊我就知道’的表情。”诺诺吸了吸鼻子,古德里安露出一丝尴尬。
“曼斯叫我调查过这东西,相对应的还有黄昏教条,他不希望我们把这事告诉其他人。”他说。
“总之我近两天就要离开,你得帮我弄份任务派遣来。”诺诺撅着嘴,还把化验单攥着。
“这得去求求副校长了……你知道我在学院就是个吉祥物……”古德里安对自己倒是很有些自知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