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1章 乱
唐军便如拔钉子一般,一点一点地将由程务挺建造,噶尔东赞加固修葺的防线给拔除了。
唐军分三路从三个方向开始向伏埃城靠近。
面对唐军展现出来的强大攻势,伏埃城内炸开了锅。
芒松芒赞没有想到吐蕃军竟如此的不堪一击,他们的防线就如纸糊一样。
这让打算通过政治手段,稳住局势的芒松芒赞完全无所适从。
芒松芒赞不懂军事,一时间也不知到底出现在何处。
直到赞婆的提醒,芒松芒赞方才意识到真实的情况是何等的可悲可笑。
“你是说他们根本没有使力?”
芒松芒赞一脸的不可置信。
尽管芒松芒赞知道,因为对手太强,而他们这些年一直处于劣势,各大豪强之间确实有很大的矛盾。
芒松芒赞也一直尽力维护平衡,但他一直觉得这些吐蕃贵族,受着王廷的供养,就算再有私心,面对大唐这样的强敌,面对可能灭国的危险,至少得贡献自己的力量。
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群靠着自己祖父崛起的家族豪强,在这关键时候,想的还是夺权争利。
噶尔东赞尸骨未寒,他们就想着保留自己手上的权力,好来争夺噶尔东赞的权力。
赞婆道:“若非如此,何至于这般溃败?败成这样,他们的私兵却没有什么损耗,缘由何在?”
“这都什么时候了?”
芒松芒赞气得眼圈都红了,泪水都忍不住滚落。
赞婆忍不住道:“阿父在时,他们还能收敛,现在阿父不在了,也无人压着他们了。”
他的话有些委屈,噶尔氏确实为吐蕃付出了一切,但并没有得到很好的回报。
芒松芒赞长叹:“吐蕃如此危局,是我的错!”
其实他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除了刘禅这样的人,没有几个皇帝忍受的了下面的官员拥有如此权势。
只是现在他身旁唯一可信之人只有赞婆,这时不服一下软,自身安危都会出现问题。
赞婆心里好受了一些,道:“大王不如我们回逻些吧!”
赞婆也没有的选,噶尔氏过于强大,压制了诸多豪强数十载,现在衰弱了,那就是砧板上的肉。唯有依附芒松芒赞这个吐蕃赞普,两人抱团取暖,还能延续血脉。
赞婆经过席君买的教训,对于自己也有了一定的认知。知道自己不可能如大哥一样,往来诸豪强之间,游刃有余,受人尊敬爱戴,更不如二哥在军事上的天赋,能够维系噶尔氏的血脉,已是他能力的极限。
芒松芒赞一听也有此意,前线形势完全不可控,留在这里过于危险,回逻些还能掌控大局。
青海湖可以不要,吐蕃的国祚的留下来。
祖父留下来的基业,不能在自己手上败亡。
芒松芒赞道:“必须要回逻些,只有真正威胁到他们,他们才会反抗。留在伏埃城,全无意义。”
他想了想,道:“将所有人叫来,一并商议退兵的事情。注意了,莫要让那位大食国的将军知道……”
赞婆领命去了。
唐军大营。
陈青兕看着面前的地图,负手而立,原本地图上的黑点给擦拭去了大半,与伏埃城相辅相成的防线,让唐军在半个月内就从地图上清洗的七零八落。
这胜利来得太容易,兵卒们士气高涨,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恨不得日夜不歇,一口气将伏埃城给拿下来。
“得将这股气压一压!”
陈青兕低声自语,然后下令:“传令下去,全军明日休息,不可妄动。”
作为陈青兕文书的宋令文奇道:“兵法中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现在士气正旺,为何还要压一压?”
“我军很强,却没强到这地步……这一连串的胜利,绝对不是吐蕃真正的力量。哪怕没有了噶尔东赞,吐蕃也不至于如此不堪一击。”
作为执棋之人,陈青兕是看的最清楚。
吐蕃的抵抗力度存在严重问题……
吐蕃真要这般无能,历史上也不会成为能够与大食、大唐一争高下的帝国。
噶尔东赞就算死了,他留下来的东西并不会立刻消散。
现在的情况并不难懂,就是因为吐蕃内部的原因,导致了吐蕃无心战斗……
“你没有发现吗?最近收缴的降兵,还是从阵亡兵士身体上收刮下来的铠甲,一副像样的甲胄都没有,大多都是简陋的皮铁甲,一看就知是新募的兵丁。”
皮铁甲就皮铁粗略缝制在一起的甲胄,厚实的皮甲,要害处缝制铁片,就是吐蕃兵现在穿的皮铁甲。
这完全不是吐蕃军应该有的装备……
高原上的资源很丰富,也有对应的冶炼工艺,他们的装备很精良,甚至拥有具装骑兵这样的重骑兵队。
吐蕃军这些年与唐军作战,在装备上并不会逊色唐军许多。
如果说因为这些年的经济封锁,还有连续战败,吐蕃国力下降,着甲率大幅度下降,这是有可能的。尤其是此次南下,吐蕃赌上了国运,征召的兵卒有许多都是新兵蛋子,也凑不齐那么多铠甲。
但吐蕃内部有几大贵族,他们拥有自己的私兵。
这些私兵的待遇,不可能与寻常兵士相提并论。
现在战场上擒杀的多是这类人,可见吐蕃军队的核心力量并没有折损太多。
“他们是不愿意战,并非不能战,不能逼得太紧……”
“得给他们喘口气的时间……”
陈青兕问道:“没卢氏的人,现在在哪?”
陈青兕此番接连攻破吐蕃军的防线,秉持着一个特点,没卢氏所在的地方,就不会成为唐军主攻的方向。
总而言之,唐军的进攻是避开没卢氏的防线的。
——吐蕃军,北城碉楼。
吉夷行气呼呼地将自己的头盔丢在地上,大骂:“一群胆小怕事的畜生,还有赞普,没卢氏落入今日地步,都是拜他所赐。现在倒好,卸磨杀驴,可恶至极。”
“阿父,这可怎么办?我……我不想死……”
一个清俊少年,哭丧着脸,泪水都滚下来了。清俊少年叫没卢氏·卓萨·尚敬,他是没卢氏的嫡系长孙,自小在溺爱中长大,练就一身不错的武艺,备受周边人的吹捧,以至于养成了一种打仗不外如是的感觉。
此番征伐,尚敬吵闹着要立功勋,好迎娶高原上最美的姑娘。
可真到了战场,瞧见战场的残酷。
尚敬腿都软了,这些年练就的武艺还给了姥姥,吓得屁滚尿流,再也不敢上阵了。
结果现在倒好,一个个的都逼着他们殿后。
便在今日,芒松芒赞召开了秘密会议,商定撤回高原一事。
在这般局势下,撤军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想要最大限度的减少伤亡,必须要有人留下来殿后。
最终一致决定由没卢氏负责虚张声势,拖延唐军的进攻。
吉夷行并不愿意担此重任,只是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让他解释为何唐军会主动的规避没卢氏的防线?
吉夷行哪里解释的了……
最后逼得他不得不扛下此任……
“阿父也不想!”吉夷行哭丧着脸道:“可就那情况,我若不主动殿后,通敌的大帽就得扣下来。到时候别说殿后,你我父子当场就得给冠上通敌的罪名。”
没卢氏有此待遇,原因无他,爬得太高,跌的太快。
没卢氏原本是仅次于赞普系的贵族,地位之显赫,无可比拟。
只是惊才绝艳的噶尔东赞横空出世,他成为了松赞干布无可取代的智囊,噶尔氏一个小贵族,直接成为比肩没卢氏的存在。
尤其是松赞干布病故之后,噶尔氏在执政权力上甚至凌驾在了赞普之上。
没卢氏毫无疑问,成为了压制的对象。
尤其是噶尔东赞选择霸府之后,第一个开刀的就是没卢氏。
没卢氏损失惨重,这沉寂多年,好不容易缓过口气,赤玛洛暗通没卢氏除噶尔东赞,结果芒松芒赞选择了噶尔东赞,成了吐蕃上下的一个笑话。
没卢氏此后一日不如一日,而今在吐蕃群豪之中,属于中下贵族。
与其他中下贵族不同,这往日有多风光,现在踩起来就多痛快。
现在最难的事情,又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强加的,无从拒绝。
“唐军如此可怕,我们怎么抵挡的住?”尚敬泪水滚滚而下,突然恨道:“他们一口一个我们与唐军眉来眼去,说阿姑在唐廷当上了大学士,做了大官。不如,我们就投了阿姑,至少不会受窝囊气。”
吉夷行醍醐灌顶,呆呆的看着自己宝贝儿子。
“我怎么没有想到?与其在吐蕃受这窝囊气,不如投唐廷算了。怎么样也比现在强……”
父子两人一合计,当即定下计策。
唐军大营!
张仁亶缩着脑袋,灰溜溜的站在陈青兕的面前。
陈青兕看着原本意气风发的少年这般怂样,不免笑道:“怎么了?犯事了?”
张仁亶机敏灵动,陈青兕对他很是喜爱,想着历史上既然无他之名,那就凭借自己的教导,将他培养成一代名将,对其很是看重。
“叔父,我好像惹祸了。”
张仁亶有些欲哭无泪,脸上的表情不是悔恨,而是委屈。
陈青兕正容道:“说,男子汉大丈夫,真要触犯了军法,挺着胸膛扛着。若是没有,受到不公,叔父给你出头。”
“不是,不是!”张仁亶从袖中取过了一块破布,破布上写满了字,递给陈青兕道:“我,好像杀错人了。”
陈青兕接过破布,看破布上的内容,脸色骤变,惊愕的看着张仁亶道:“这信从哪里来的?”
张仁亶哭丧着脸道:“今日无事,我见天上有鹰,就想着在附近跑马猎鹰,带着十几个兄弟,在南山附近遇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我以为他是斥候,向他射了一箭,将他射死了。这信就是从他身上收出来的……”
陈青兕闻言苦笑,却也没有追究,这事确实怪不得张仁亶。
鬼鬼祟祟的出现在战区,不是友军,就是敌人。
谁想到他真是“友军”。
这“友军”得加引号。
破布上的内容有些骇人听闻了……
陈青兕目光重新落在破布上,看了一遍,然后递给了宋令文。
宋令文见破布内容也是神色大变,低呼道:“真有段法善此人?”
“有的!”陈青兕说道:“他是王孝杰的帐下校尉,此人是王孝杰心腹,还曾为他去湟中县闹事,给狄仁杰下了大狱。”
破布上的内容是段法善写的:说他已经得到了吐蕃的信任,身在曹营心在汉,打探出了吐蕃赞普芒松芒赞连夜逃跑一事,还在破布中写下了详细的时间以及路线。
宋令文皱眉道:“会不会有诈?”
陈青兕道:“从逻辑上来说,行不通。这布局设谋,需要结合实际与目标。真要有诈,求的是什么?目的是想调我们去伏击他们赞普的部队?信中说了,他们只有一千五百人,就算有诈又能如何?这些人能够翻天不成?”
“他们并不知道我们会选择在什么地方截击,不存在引诱我们,让我们中计。总不能凭空多出数以万计的天兵,将整条通往高原的道路都设埋伏吧?”
“这信中内容,真假暂无法确定,不过有一点却与我的估算暗合。”
“芒松芒赞没有必要留在伏埃城,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吐蕃的豪强们都在保留实力,已经无心作战。留在青海湖反而会出现变故,不如撤回逻些,至少在逻些,他还能够号令四方,在伏埃城,只要一个兵变,他这赞普就到头了。”
“报!”外边传来拓跋俊求见的消息。
“让他进来!”
拓跋俊肃容入内,双手递上一封信笺,说道:“大总管,这是没卢氏的吉夷行暗中使人来传递的消息,他们愿意归顺朝廷,还带来了消息,说吐蕃将在两日后的后半夜撤兵。”
陈青兕接过信笺细看。
张仁亶带来的消息,那是一日后,也就是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