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三包五包,也不止十包八包,而是数以百计、上下四周.裴液怀疑他们是在整艘船的夹层里塞满了这种无法控制的毁灭之物。
骤然间天旋地转,这种本就承托于柔性载体才得以踏足的平面,这一刻几乎失去了所有的支撑,虚假的稳如平地此时全数撕碎,任由挥臂蹬腿也摸不到一处实地。
裴液自己先被掀翻摔倒,但螭火已在千钧一发间蓬发而出,凝成两个朱玉的牢笼,一切火浪被隔绝在外。但那巨大的冲击却非一瞬间能够消化,裴液尽力把真气向张飘絮那边吐出,自己眼疾手快地把住一座被掀翻的铁缸挡在身前,下一刻脊背已狠狠撞上了铁壁。
裴液绝没想到沣水坞会在自己的船上绑满炸药,满船七十多人,岂非全是他们的人?
但这也确非直接针对他,这样大范围的猛烈爆炸,是分散在整个船体,而非全部堆于他的身周。
对付他,他们显然有另一份准备。
在最凶猛的冲击过后,裴液在剧烈的波荡中勉强立住了身体,手已先一刻握紧了剑柄,抬眸看向前方。
一道雄壮的身影正稳稳地立在对面,刀几乎和他的人一样高。在爆炸的前一瞬他从上方坠落,裴液没有丢失这道落地的声响。
下一刻他意识到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沉重奔流的水从被撕开的裂缝中拥挤着涌入,整座秘舱在混乱地飘摇,而前方那道身影已缓缓运起了刀。
裴液在拔剑的同时转头去看张飘絮,只见这少年已极为乖觉地拼命攀至那方熔出的洞口,奋力钻了出去。他稍松口气,目光掠过那道裂缝,凝目盯住面前的男人。
没有言语,裴液伏身压住重心,剑出鞘的第一刻,他一掠而上。
剑刃勾过奔流,在身后飘曳出数枚锋锐的水珠,而裴液的人和剑更快一步凌上陈刃重。舱身飘摇,裴液人随剑动,【飘回风】之下,一道清寒的剑光点向陈刃重咽喉,如满室寒意凝于一束。
刀若宽而重,便难以轻而灵,无论臻至何种化境,这都是武学常理。四方飘摇转瞬已被少年化为助力,动乱之中,方生罅隙!
然而下一刻这一剑如同撞上一面铁壁,刀身一横便封死了这一剑的去路男人的刀术绝对超乎了裴液的预料,而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在这样的动荡中丝毫不受影响,如同一座真正的山。
他的稳稳站立并非倾力而为,而是举重若轻。
“坞主当年把我带上船时,就告诉我,在船板上搏生死,拼的是下盘功夫。”刀剑相交一瞬,两张抿唇的面孔彼此逼近,“沣水坞【磐石】身形,瞧来还是入得了剑院天才的眼睛?”
裴液一言未发,手腕一拧,奇异的力量贴剑而生,自出道以来,兵刃相交之间的缝隙,于少年而言便是广阔的空间。
刀势陡然裂出一道缝隙,但下一刻陈刃重已退步让过,重新封死。男人冷静盯着面前的少年,两式交手都未倚仗八生真气的爆发抢攻,也许他早翻阅过这个自己要面对的敌人,此时毫不吝啬自己的尊重。
一进一退,两合交手,两人全都面色不变,但陈刃重已显出在这种环境里举重若轻。裴液在划过一式【箫冷】后转身而后就在这一瞬间,轰然的震动一下席卷了整个舱室。
那是破碎灌水的船持续下沉,而秘舱上面的支架终于坚持不住,断裂崩解之下,沉重的船身砸上了铁舱。
难以言喻这一下撞击,裴液也绝没有处在这种环境的经验,陈刃重的“磐石”架势也在这一震前散乱一瞬。
但少年在一瞬间惊艳地处理了这道变故。
他的剑势随着身体的失控整个崩乱,但下一刻他已顺从了这道势头,剑势流传如水,他踏着歪斜的舱壁踉跄几步,一剑点在了陈刃重的重刀之上。
而男人只是重新调整回了磐石身形。
极限的环境令两人上限的差距更快显现了出来,【号白露】携着竭尽的一攻撞上重刀,压着它砸在陈刃重胸前,撕开了这一道架势。
但裴液没有就此抢攻,他很清楚这一刻不是能割开咽喉的时机,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在这种环境里的受限。在这一剑撞上刀身的同时,他就已斜斜掠出,确认那需要重整的刀来不及拦住自己。
陈刃重卸去这一剑的力量时,暴退的少年已经掠至裂缝之前。
裴液此时的选择精准而冷静,他从未预料沉船的发生,这也绝非他熟悉的环境,后面的每一个突发变故都可能令人来不及后悔,所以他当然要先脱离这里。
其实不过几个呼吸间的事情,黑猫已在身后迫开了汹涌灌入的水流。
陈刃重沉暗的眼眸抬起,八生磅礴的真气在脚下爆发,一倍真气的差距带来就是一倍速度的差距,男人眨眼重刀就已迫近,但后退的少年看着他,并指一竖。
开头带起的数枚水珠此时正被陈刃重迎面撞上,锋锐之感如此明显,雨夜穿喉的【剑洗水】此时重临,陈刃重显然辨认出了这一招,猛地缩瞳横刀,暂时止步,这些水珠击在刀身发出金铁般的清音。
裴液就此从裂缝坠入了湖中。
爆发的速度陡然缓慢,一切成了慢动作,声音都乍时消弭。
而与此同时,莫名的寒意忽然侵入了少年的心肺。
裴液骤然缩紧了瞳孔――黑猫碧绿的双眸只来得及和他对视一瞬,一道庞然的黑影已将它席卷而过。
这一幕绝非梦幻,裴液在这一瞬间一定是看到了某具庞大惊人的鳞蟒之躯,没有神异和威压,就如某种生长于斯河中巨物,然而它只是蜿蜒一瞬,仿佛某种乍现的幻影,就连带着黑猫都消失不见。
连水波都没有扰动。
裴液第一时间在腹中呼唤,而那边沉寂许久后来传来一声应答:“我暂时回不去了,裴液。”
而当目光望向舱里,裴液再一次缓缓抿紧了唇,此时他才明白了他们为自己准备的真正砧板。
头顶沉落的大船宛如天崩,碎片向着湖底缓缓坠落,黑暗冰冷的水域只有他孤身一人。
手中的剑第一次令他感觉如此不适和陌生,身体在水中笨拙地维持着姿态.而在前面舱里游鱼般钻出来的,是拖着重刀的陈刃重,冷漠的眸子望了过来,隐约的鳞片已浮现在他裸露的肌肤上。
一次绝地反击的伏杀确实不是只有一座铁舱和一个八生刀客,对方不再选择和这天才的剑客以硬碰硬,夺去他的剑术,也许是更令他猝不及防的道路。
这时裴液莫名想起了张飘絮要递给他的干辣椒。
水,真的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