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我刚才好像见过你们。”克拉夫特的记忆运转了起来,刚收纳入库的细节被从后台翻出来,“是往前扑倒后开始痛的吗,是肩膀对吧?”
明明只是刚好从他们旁边经过,但异常完整的过程却已经在不自觉中被刻入脑海,鱼尾洒出的水珠,抬起袖子遮挡避让,碰撞,失去平衡,然后向前倾倒。反射性地伸出双手作为缓冲,先是双掌着地,而后是整个前臂撞到了地上,发出痛呼。
在他被托着的手臂袖子上,还留存着刚才在地面上摩擦留下的痕迹,手上还有几道擦伤,暂时没顾得上处理。他托着肘部,实际上是在控制肩部的活动。
没错,完全符合,就是他了。
看他们还有些不放心的样子,克拉夫特补充道:“试试这个动作,把你的肘和拳头同时贴到胸口。”他示范了一下,屈曲左臂,很轻松地把拳头和肘部都贴到胸口,“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现在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这个动作,手和肘必然有一个是碰不到的。”
坐在地上的学生忍着疼痛勉强试了试,确实如他所说,肘和拳同时只能有一个碰到胸口。
法学院的同伴和三位医学院学生也好奇地在自己身上尝试了一下,毫无疑问,他们的肘和拳都能做到同时贴上胸口。小实验的成功让他们对克拉夫特的专业性有了认可,而贵族身份更是有效地拉高了可信度。
还好他们对底层上来的军功贵族实际知识水平没啥了解,克拉夫特想道。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祖父对医疗的认知也就仅限于用清水把伤口洗干净,再找个会祷告的来试试。就算这样也已经是相当先进的理念了,比往伤口上抹把灰的人少说领先了一个版本。“我的家族对外伤比较了解”这种鬼话也就自己编得出来。
嗯……大概也不能算是完全骗人吧,在崭新的二合一版本的克拉夫特出现后,这家族多少算是多了个对医学有正常认知的人。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对,就目前这里的社会环境而言,克拉夫特的医学认知有亿点点超过“正常”水平了,以至于大部分可能都没啥用。
不过眼前这个状况可以不被划入没啥用的“大部分”里面。
理顺过程后整个逻辑就清晰起来了:一位平时不太运动的学生,摔了一跤前臂着地,之后就托着一只胳膊,肩膀疼痛,肘与拳不能同时贴到胸口。
送分题啊,送分题!已经是喂到嘴里了,属于考试的时候看到可以与老师露出默契一笑的那种。
如果你是一位在考试前确实认真准备了的医学生,当然,指的不是现在旁边这仨站着的黑袍人,是异界来客部分的克拉夫特认识的那种喜欢熬夜掉头发的那种。那你应该会在某本过于厚实的书里发现一个颇有年代感的词——hippocrates法。
一个乍一看和其他词没啥区别的家伙,但是读出来后就会发现这家伙可真耳熟啊,跟某个历史上的著名人物名字真像啊。
还真是他,希波克拉底,希波克拉底誓言的那个希波克拉底。很多人,包括克拉夫特自己原来也没想到,一个古希腊人搞出来的东西,居然隔了千年还能出现在教科书上,依旧是标准的治疗手段,用于肩关节脱位。
“肩关节脱位。我的意思是说,就是你的骨头的一端,从肩膀里本来该呆着的地方掉了出来。从我个人经验来看,是你扑倒在地上那一下导致的。”克拉夫特解释了一下。很可惜的,这个世界似乎没有希波克拉底,让本不发达的医学水平雪上加霜。
旁边几个医学生在克拉夫特说完后,既没有发出恍然大悟的“啊~“一声,也没有点头表示“我们学过的”,反而露出了一种令克拉夫特很不安的钦佩目光。那位热情的褐色头发学生更是明显,几乎把“你们贵族真是家学渊源”写在了脸上,看起来很想来具体地请教一下。
不是吧?没了希波克拉底,你们这边就没个希波克拉顶之类的研究下这类东西?
克拉夫特悲从心来。这事不对啊,要知道文登港是很大一片地区里唯一的城市,文登港学院的医学院学生是这个水平,那估计也别指望什么了。自己以后要是有啥小毛病,一个阑尾炎就有概率直接给自己送走。
坐在地上的法学院学生听他说的内容有点可怕,表情又有些悲凉,紧张度一下就拉上来了:“那我这只手还有救么?”
“当然,当然,你这个情况问题不大。”克拉夫特从对前途无亮的绝望中回过神来,“你还能走么,我需要一张床让你躺下来才好治疗。”
他上前扶起地上的患者,环顾四周,空荡荡的广场上连个公共长椅都没有,看起不是个适合发挥的好地方。
“要不去我们医学院吧,我们那床多。”知识水平一般,但人确实不错的褐发医学生发出了邀请。
“啊,那会不会……”
“不用担心太远,我们的马车就在附近,反正你们治好也是要回学院休息的对吧?”
……
……
“我叫卢修斯,夏普的卢修斯,来文登港四年了。”褐色头发的热情小伙在马车车夫的位置自我介绍道,“今天能碰到你真是太幸运了,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旁观吗?”
最终几人还是上了医学院的马车,坐在后边的载货空间里摇摇晃晃地向医学院驶去。出于对克拉夫特的信任,外加克拉夫特腰间的剑令人比较有安全感,法学院的两人思考了一下后没有拒绝。
如卢修斯所说,他们确实是出来采购实验材料的。乘客们脚边就有些不知装着啥的瓶瓶罐罐,屁股底下还垫着一个有点沉的木箱,有大件的物品在里面随车身的震动而晃动。箱子边上还靠着些看起来有些像干草和树枝的干燥植物,其他的一些零碎物件被堆放到了角落里,要很小心才不会踩到它们。
克拉夫特在马车边上骑马跟着,没有拒绝卢修斯的请求:“那得病人同意才行。说起来为什么你们医学院会有很多床?你们在学院里接待病人么?”没想到这个时代已经有了学院到医院的对接,说不定还有在临床上进行教学,似乎理念还是蛮先进的嘛。“
“……”
卢修斯陷入了奇怪的沉默,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但后面的法学生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借用了医学院马车,待会还得借用他们的床,让他感觉自己刚才的言行其实有些不太妥当,仅凭一些风言风语就对自己的同学有了不好的怀疑,实在是不符合法学精神。
所以,出于愧疚和自责,他同意了卢修斯的请求:“没有关系,今天多亏有你们帮忙,只是旁观治疗而已,我怎么会拒绝呢。”
就这样,在融洽的氛围中,卢修斯带着克拉夫特从学院大门畅通无阻地进入,拐了几个弯后到了克拉夫特以前从没来过的医学院地盘。路上竟然都没有守卫来询问一下克拉夫特这个没穿学院衣服的外人,就凭卢修斯一路刷脸过来了。
等走进房间,躺到了石质的床上,肩关节脱位的法学生感觉有点不太对了。
说是石床,四方形的外观不如叫石台更加合适,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个什么用途。
虽然卢修斯还给上面贴心地加了层垫子,但这房间是不是有点偏大啊,周围咋还有阶梯排椅的??
这下克拉夫特也沉默了。他在一些科普视频上看到过这样的古老医学院教室,是什么教室他不好说,这床上一般躺的什么人估计也不太好说。
考虑到病人的情绪,他不想解释,只是让病人躺好,脱掉他的上衣。在衣服脱下后,能明显看到患侧的肩峰凸起,呈现出一个和正常圆润肩膀明显不同的、感觉有点点方的形状,完全确认了判断。
确认他的左臂没有异常活动和疼痛,又把肘弯曲九十度检查了骨性标志位置正常,排除了可能存在的骨折和肘关节脱位。
“接下来我要把你的骨头蹬回原位,放松一点,不要用力。”克拉夫特脱下一只靴子,用脚踩在脱位的肩关节腋下,抓紧他的左臂,摆出了足有千年使用历史的经典复位姿势,“来个人,帮忙按住他,别让他乱动。”
好家伙,话音刚落,后面排椅上刷一下站起来五六个穿黑袍的,直接给人手脚身体全给摁牢了。克拉夫特都没注意到他们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开始均匀地用力牵拉手臂,脚把肱骨头往外蹬,同时开始旋转他的手臂。伴随着一声标志性的响声,肱骨头回到了它原来的位置,整个肩膀的外形也恢复了正常。
“好了,放开他,再给我块三角形的布料好么,胸口那么大的就行”克拉夫特伸手阻止了患者活动重获自由的肩膀,把他的手放到胸前,“二十天内你的这只手只能吊在胸口了。”
还好这里是医学院,克拉夫特很快拿到了一块刚裁出来的三角麻布。把患肢固定到他的胸前,再嘱咐一下二十天内不乱动,放走了已经变成教学样本的法学院学生。
就那么一会,教室里就多出了两排黑袍人,再不跑的话他们对自己能否回到法学院就不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