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星武帝三十一年,九月二十九日,京师,咸阳。
皇城,御书房。
穿着一袭黑色蟒袍,衣裳上绣着五条四爪明黄色金蟒的扶苏脚步沉稳,穿过一条长廊,在老太监穆景的带领下,来到御书房。
今天是扶苏回京的第一天,刚回京,他就收到皇帝的诏书,命他入御书房议事。
匆匆换了一套衣服,简单的将自己收拾好,也顾不得吃饭,就在皇帝的老太监穆景的带领下,直奔御书房去。
“穆监,近日父皇的心情可好?”
趁着没人,扶苏揉了揉眼睛,近些日子太过忙碌,自己没多少时间休息,眼睛也酸痛的很。
“回殿下的话,”
穆监声音有些尖锐,像是锯木头时的声音一般难听,身为当今天子的贴身太监,他在侍奉皇帝的同时,也负责教导太子,因此扶苏一有什么事,就会来问问他。
两人的关系,可以说不是亲人,更似亲人。
虽然在和扶苏交谈,可穆监依然不快不慢的走在扶苏前面,锯木头般的声音忽远忽近∶
“近日陛下操劳国事,一直没好好休息。”
扶苏“嗯”了一声,穆监的言外之意,就是让自己不要过于麻烦皇帝。
从小被穆监照顾,穆监话里的弦外之音,扶苏自然能听明白。
皇宫戒备森严,每个角落处都有暗卫隐藏,一座座深宫之内,也隐隐约约传出一道道恐怖的气息,整个皇宫高手云集,就连宫中的太监,也大都实力高强。
曾有出云巅峰的绝世强者说过,大秦皇城,天下只有陆地神仙可以来去自如,便是出云巅峰,擅闯皇城也是九死一生。
御书房门口,两个小太监看着正在正在走近的扶苏,低下头,声音细腻尖锐。
“太子殿下,您来了,陛下正在里面等着您呢。”
“孤知道了。”
扶苏笑容温和,声音平缓但却充满了威严,平了平衣服上的褶皱,扶苏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恭敬道∶
“儿臣赢扶苏,参见父皇。”
数年未见父皇,不知,父皇还像以往那样吗?
军中历练两年,他本以为自己的心境不会再轻易起波澜,可就当自己站在数年未踏入的御书房门口时,却发现,自己的心,起了一丝波澜。
父皇,别来无恙……
扶苏心里长叹一声,姿势未变,脸上的神色也没有改变,整个人宛如一具木偶,就这么一直等着,等着里面的那个人开口让自己进去。
“进。”
过了片刻,御书房里传来阵轻轻的响声,似乎是人从凳子上站起的声音,紧接着,一道洪亮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这声音听起来有一种震人心魄的感觉,如同天上的神仙降下神谕,让人自觉的臣服。又带着一丝不可违背的意味,仿佛他说的话就是必须执行的圣意,违背他命令的人,都会收到最严厉的惩罚。
扶苏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深吸了一口气,他掀开门帘,踏入了御书房。
依旧是记忆中的那个书架,千年檀木制作的书桌上,一沓沓奏折整整齐齐的放在桌子右上角,正有一份奏折被打开,奏折旁放着一根毛笔,似乎是还未被批阅完的奏折。
烫金刷染的墙上,悬挂着一幅山水画,还是扶苏记忆中的那幅画,那幅弟弟胡亥十二岁生日时,给父皇画的水墨画。
父皇喜欢绿植,因此沿着墙的两边,都常年摆满了绿植,一年四季,从来都不会枯萎。
御书房的中央,当今天子,大秦的一代雄主,将大秦版图扩张了近半的圣皇,自己的父皇,秦星武帝,嬴政站在书桌旁,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没有任何柔情。
冷漠的像是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
“父皇……”
扶苏喉头滚动,眼中流露出无尽的怀念。两年未见,自己的父皇还是当年那样,宽厚的肩膀似乎能将天地撑起,仿佛在这片天地之间,他就是唯一的主宰!
“你回来了。”
嬴政的声音,将陷入回忆中的扶苏拉回现实之中,让他意识到,面前这人,是当今天子,
仅此而已。
“朕将你一道旨意赶出京城,到军中历练,你,可有不满?”
“父皇何出此言,父皇良苦用心,儿臣感激不尽。”
扶苏弯腰一礼,虽然京里有些人天真的认为他被一道圣旨发配边疆,是因为失去了圣宠,太子之位不保。
可一些老谋深算之人,自然明白,扶苏此去,可并不简单。
而扶苏自己,也明白父皇的意思,自然对他没有丝毫怨言。
“没有便好,若是有的话,也不必埋在心里,朕并不是那等昏君,当年你为你恩师而与朕作对,违抗朕的旨意,朕也未曾重罚你,倘若你心里不满,朕也不能将你怎样。”
这话一出,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将扶苏震的心神不安,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头紧紧贴在地面上,惶恐道∶“父皇息怒,儿臣便是罪该万死,也不肯对父皇产生半点怨言,望父皇明察。”
“呵……”
嬴正轻笑一声,但声音依旧没有任何感情,刚毅的脸上也没有一丝笑意,天子无情,便是此理。
“你这般模样,可真像当初的朕啊……”
“父皇,儿臣不敢!”
扶苏全身的汗毛“唰”的一下立了起来,即便他在边疆历练两年,心境已经远超于同龄人,可当嬴正这句话说出来之后,他还是恐慌了。
父皇,这是在敲打他!
在警告他!
嬴正话里的意思很明白,皇位给谁,是朕说了算,不是你赢扶苏想得到就一定能得到。
“父皇明鉴,儿臣边疆两年,一心报国,未曾有半点私心,不曾与军中将领有任何往来。”
“父皇,儿臣一腔赤胆忠心,日月可鉴!”
扶苏依旧将头紧贴在地面上,身体却不自觉的颤抖起来,似乎内心极为恐惧,一滴滴冷汗划过侧脸,滴落在地。
嬴正没有说话,沉默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扶苏,半晌,他才道∶
“抬起头,站起来,让朕看看朕的好儿子,大秦的好太子,到底成长了多少!”
“父皇……”
扶苏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唯唯诺诺的看着嬴政。
这与他之前的表现完全不符,此刻的他浑身颤抖,旁人看了,甚至会认为大秦的太子无能,只是一个平庸之人。
“行了,别装了,你什么脾气,朕还能不知道?当年这套把戏,朕可比你玩的熟练多了。”
转过身,嬴正拿起一本奏折,抛给扶苏,
“礼部侍郎前几日上书给朕,说兵部有些人暗中与皇子勾结,你看看。”
扶苏接过奏折,方才那幅惶恐的模样早已烟消云散,只是心里感慨父皇还是慧眼如炬,一眼便看穿了自己。
也是,身为大秦雄主,自己的一举一动,又怎能瞒得过他?
“这是在说我啊……”
扶苏随意的看了一眼,心里冷笑了一声,上次沈慕白还跟自己说过,新来的礼部侍郎声音很大,本想过段时间再收拾他,既然他这么着急想死,那扶苏也乐得成人之美。
“朕派你去蒙恬身边,也就默认了你可以插手军中之事,但你的手段,还是太稚嫩。”
嬴正的声音突然冷了起来,他那双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冷冷的注视着扶苏,扶苏只觉得周身的空气似乎都要凝固,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你让朕很失望。”
他没有听扶苏的解释,扶苏手中的奏折被他用内力放在原处,坐回软椅,他又拿起毛笔,开始批阅奏折。
“明日午时,再来一趟御书房,跟朕汇报你出行的成果。”
“儿臣遵命。”
没再多说话,扶苏拜了一礼,便悄然退下。
对守在门口的穆监点头示意,扶苏便一个人离开了御书房。
“呼……”
父皇给人的压力,确实是太大了,即便自己已经尽力在克制,可还是避免不了冒出冷汗。
“父皇这是什么意思?”
半路上,扶苏仔细琢磨着与嬴政的对话。
开始的时候,他对自己染指军中事务很是不满,但最后又表示支持自己在军中的动作。
前后冲突啊……
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东宫,回到自己的宫殿,扶苏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卸掉了自己所有的伪装。
“不对,父皇的意思是……”
扶苏的眼神渐渐凝重,他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
御书房。
“你说,扶苏他能明白朕的心意吗?”
站在窗边,嬴正眺望远方,此刻的他已经收起了方才那般威严,声音平静,穆监就站在他身后,闻言,恭声道∶
“太子殿下天性聪慧,定会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
“呵……”
嬴政轻笑一声,露出一抹苦笑。
朝廷文武百官都知道,自己最疼爱的皇子是胡亥,可很少有人知道,自己对扶苏,也很关心。
不然,就凭他两年前当着朝廷百官的面公然违抗自己的旨意,甚至指责自己这般大逆不道之事,自己也能立刻拿走他的太子之位,让东宫易主。
可自己没有这么做。
在嬴正心里,他对扶苏的关心,丝毫不亚于对胡亥的关心。
但,扶苏是太子!
是未来大秦的帝王!
自己要将他培养成下一位雄主,因此,就注定了他对扶苏,不能有任何关切。
否则,这就是在害他。
“帝王无情,这是朕给他上的一课。”
嬴正的声音又回到原来那般冷酷无情,他转过身,
“朕即位之后,接连数次改革,颁布新政,大秦迎来盛世,百姓安居乐业,道不拾遗,天下大同。”
“但更多的老牌世家,门阀,却有了二心。”
他看着眼前的江山社稷,执掌天下的天子之气显露无遗,
“既然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那朕就舍去其一!”
他大笑一声,声音似乎要将天地震裂∶
“是非功过,自有后人定夺!”
朕要做的,就是让将来的天子,能够再续盛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