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头发,有手指长,被风吹得摇摆不定。 周平没明白黎海明的意思,只是想起了自己袖子上的那根酒红色头发。他垂眼看了看袖口,那根头发还在。 周平的视线定格在那根头发上,脑中好似划过了一道闪电。他蓦地抬眼,看向黎海明的头顶。 黎海明已经抬起头,正看着他。那几根黑发被他举着,像是要伸到周平的眼睛下面,让他看个清楚。 周平看到了黎海明的前额和前额上的抬头纹,也看到了他头上那孤零零的白发。 周平有些恍惚地想起张姝,想起张姝顶着那一头酒红色头发说的话。 他表哥,在外面租房子住…… “是枕头上找到的。”黎海明轻声说道,如同在和人说悄悄话,那声音被他压得很低很低,“就在枕头上面。我的枕头上,她的枕头上……不是别人的……不是……” “姨夫,你别多想了。肯定是其他地方粘到的。”周平叹了口气,不以为然地说道。 那一瞬间,他是有些惊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可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只是一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这事情有更多合理的解释,发生任何巧合的可能性都比他表哥变成鬼、还掉头发来得高。 黎海明放下了手,像是对周平失望了,也泄气了,不再争辩。 周平看了看路灯下的这个男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吧。”周平最终还是这样草草告别,走出了这个小广场。 他走远了,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黎海明的背影。 原地站定了一会儿,周平吐出郁结在胸的那口气,迈开步子,不再迟疑地一路朝外走。 周平在经过门卫室的时候被那个保安给叫住了。 “哎,那个人,就你。”保安冲着周平招手。 周平不解地看过去。 “那家那个妈妈,刚才跑出去了啊。”保安说道。 周平心头一跳,身上汗毛都竖了起来,“你说谁?” “就你之前问的,死了儿子的那个。大晚上跑出去,我看她样子不太对。你们家里人最好看着点啊。”保安教育道。 周平立刻掏出手机,拨打张姝的电话。 电话没人接。 周平扭头就跑回了小广场。 黎海明还坐在那长条椅子上,还垂着头,和周平离开的时候一样。 “姨夫,”周平叫了一声,冲到了黎海明面前,“保安说姨妈跑出去了。我刚电话都打不通。你赶紧的——” 黎海明茫然地看过来,神情木讷,眼神空洞。 周平一看,只觉得糟糕了。 事情的发展也果然如他的预感一样,变得非常糟糕。他先前对同事的交代没白费。他一整个晚上都没能回酒店。 黎海明根本派不上用场,人跟傻了一样,对外界都没反应。 周平报了警,和警察一起找了周边,又去派出所查看监控。 他用黎海明的手机,给他兄弟打过电话,才说了情况,就被直接挂断电话。 到下午的时候,黎海明的手机响起来,还是周平接的电话。 黎海明兄弟打来电话,说他们的父亲死了,猝死了。 周平表哥出事的那天晚上,老人就被抢救了回来。大孙子猝死的事情,家里没跟他说。谁知道今天下午人突然就走了。说走就走,一点预兆都没有。上一秒还在和陪床的女儿讲话,下一秒人就倒下了。 周平将这件事转告给黎海明的时候,黎海明都没反应。他之前捏着的几根头发也不知道被他塞到了哪里。 周平很快又接到了黎家人打来的电话。 张姝居然出现在了医院,在老人家的尸体前又哭又笑,怎么拉都拉不走。 周平这会儿只觉得身心俱疲。 他忙了一天一夜,也就上午的时候,给同事打个电话,表达了歉意,简略说了自己现在无法抽身回去。这一天一夜,他都陷在这件事情中。 他第一眼见到张姝,就觉得自己要深陷泥沼,还真没感觉错。 他都没有精力感到气愤,只是恳求警察一起去一次医院。他这次的预感是他完全摆不平张姝。不仅摆不平张姝,还要带个累赘的黎海明在身边。 他又一次预感正确了。 张姝一改之前的阴森、呆滞,变得疯疯癫癫,大声说着胡话。 她见到了周平,倒是还认出了他,一把就将他给抓住了。 “这老东西死了!报应!你表哥报复的!” “你表哥从小就聪明。他们都等着好了!他会一个个找过来!” “他死得那么惨啊……还那么年轻啊!我的儿子啊!” “儿子啊,你把妈妈也带走吧!” “我看着呢!我看着你们黎家这些畜生怎么死!我要看着你们都被我儿子杀掉!” 她就这样站在蒙着白布的尸体前,指着黎家人的鼻子大骂。她的脸上是不正常的潮红,她的眼睛瞪大了,露出了满眼的血丝。 她还发出狂笑声,笑着笑着,又大哭了起来。 黎家那个中年人胸口一鼓一鼓地不断起伏,忽的怒吼一声,直接扬手给了张姝一巴掌。 张姝哼都没哼一声,一头撞到了老人家的尸体。白布被她扯开,露出了老人青灰色的脸。 张姝爬起来,抓着尸体,咯咯咯地笑着,笑得身体都在发抖,趴在了老人的胸口上。 黎家那个女人跳了出来,一把揪住张姝的头发,将她往后拖。张姝还不放手,死命拉扯着那块白布。 顿时,一群人打成一团。 周平和警察都是大惊。警察反应更快一些,拦到了张姝和黎家人之间。 黎家那个女人不放手,死死揪着张姝的头发,张姝也不放手,就抓着白布,像是要将老人的尸体拖下病床。 “姨妈,你放手!姨妈!”周平抱住了张姝的手臂,只感觉到这中年妇女力大无穷。 他的脑袋忽的被撞了一下。一仰头,他就看到黎家那个女人抓着张姝的头发不断摇晃,张姝的脑袋也跟着摇摆。 周平狼狈不堪,也不知道最后是怎么将这些人分开的。 他跪在地上,还抱着张姝粗壮的腰。喘了几口气,他松开手,撑着膝盖站起来。 “我的儿子啊……黎云啊——” 张姝披头散发,头顶还被抓秃了一块。她坐在地上,掉着眼泪,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她的声音那么轻,不靠近了都听不见她的说话声。 她从之前的癫狂又变回了那种阴森,只是挂在嘴边上的话变了。 “我儿子死了……我儿子回不来了……他死了……我的儿子……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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