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王升选定了那一条鱼，打了视频电话给黎菁菁，黎菁菁也很快就确认了。黎云给他们的暗示，让他们都对那条鱼另眼相看。
    王怡秋和宋英英凑了上来。两个小姑娘叽叽喳喳的，一会儿是新奇，一会儿又担忧这小妖怪会不会伤害人。
    尹士康哈哈一笑，“什么小妖怪啊！这就是条有点儿灵性的鱼。等它真成妖怪的那一天，都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
    “不会养死吧？”宋英英又担心另一个问题了。
    这问题尹士康就不好回答了。他以前也没养过鱼，更没接触过妖怪。
    “既然是有机会成为妖怪的鱼，应该没那么容易养死吧？”王怡秋说道。
    黎云倒是出人意料地给了个肯定的答案，“不会养死的。”
    王怡秋和宋英英一听，想都没想，就高兴地笑了起来。
    尹士康看了眼黎云，没说什么。
    摊主将鱼捞上来，打包好。王升又请教了一些养鱼小知识，买了些工具。
    等一切敲定，王升小心翼翼地提着这些东西往外走。
    王怡秋和宋英英手挽着手，跟在王升后面。
    “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待会儿我们回三院看剧吧。有一部新剧出了，不知道好不好看。”
    “嗯。这样应该就没事了吧……”王怡秋笑了笑，但眼底仍有担忧。她不舍地看了眼走在前面的王升，又垂下眼。
    宋英英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尹士康背着手，跟花鸟市场里闲逛的老大爷们差不多，慢悠悠地走着。
    黎云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眼那家鱼店。
    幽暗的店铺内，有一团微弱的白光。
    黎云冲着那个方向点了点头。
    白色的广袖一闪而过。
    黎云收回视线，看向王升提着的那一条小白鱼。
    透明袋子里泛着水光，白色的鱼静静地悬浮着，鳞片晶晶亮，好似笼罩在一层光晕中，又像是自身在发光。
    黎云忽然觉得他原先的一些印象有些太过浅薄了。他完全没深想过自己接触的这些非人存在意味着什么。
    天庭地府消失，仅剩下的那一座酆都城，以及幸存下来的黑无常，怎么可能是泛泛之辈？
    就像是这世间仅剩的凤凰……
    像酆都城中心那些一直不露面的老妖怪们……
    或许，论无上伟力，他们不如传说中移山倒海、颠倒阴阳的神仙们，可能活到今天，还能自由行动，总得有些看家本事，而不是简单的锁链诛魂、火焰焚世。
    只是，他们以前不愿做这些事、不愿管这些事罢了。
    “怎么了，小黎？想什么呢？”尹士康回头看过来。
    黎云摇摇头，说道：“这两天总是匆匆忙忙的。早上出来的时候都没和李叔说。”
    “哦。老李啊。老李经历的大风大浪可比你经历得多多了。再说了，他有儿有女，这种事情大概也习惯了。”尹士康笑着说道，“孩子们总有孩子们的事情。”
    他看向了前面的王怡秋和宋英英。
    黎云一怔。
    “既然事情告一段落了，你也给他说一声，让他安心吧。”尹士康说道，“有时候做长辈的不是不关心，是不愿再给你们增加负担。”
    黎云点点头，直接掏出手机给李叔打电话。
    他将这些天王怡秋家发生的事情告诉李叔。
    李叔在电话那头有些紧张，“还有这样的事情？现在已经解决了？养一条鱼就够了吗？”
    “黑白无常是这么说的。应该没问题了。”黎云让自己的语调更轻松一些，“我们刚从花鸟市场出来，准备回去了。”
    “哦哦……”李叔沉吟一会儿，“你说，要让你李阿姨也养一条吗？”
    黎云一愣。
    “她倒是吃好喝好，心情也好。前两天还跟着居委会的人去旅游了。就是市里面几个公园转一转，拍拍照，吃了顿饭。好像是什么老年活动……”李叔说道，“阿辉最近也不错。你李阿姨给我发了他的照片。他们一家子出去吃饭，吃的什么外国菜，叫什么名字我给忘了。他们本来叫了你李阿姨一起去，她不喜欢吃那些东西。”
    黎云不禁笑起来，“她以前有养过鱼吗？”
    “嘿！养什么鱼！她不喜欢养小动物。阿辉他们小时候养条小狗，她都特别嫌弃。”李叔也笑了起来。
    黎云都可以脑补出李阿姨抱怨连连的腔调来，脸上的笑容也随之加深。
    “所以啊……”李叔又叹气，“不知道该不该让她也养一条。我怕她本来没什么的，我们这么一搞，反倒弄巧成拙。”
    黎云安慰道：“我去问问黑白无常吧。”
    “那要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黎云不以为然。
    “你最近那么多事情……还有易心那边……哦，还有那个小姑娘，就是她爸爸杀了人的那个……”李叔踟蹰地说道，“上次给她发了私信，大概是起了反效果。我也是老了，可能说的话年轻人不喜欢听……”
    黎云想到庄雪霞，就感到有些烦躁和无奈。
    “那孩子，有些可惜了。不知道她有没有再去上学。她妈妈有没有跟她好好谈谈。”李叔说道，“我们到底是外人，隔着网络。如果她的妈妈、老师能好好和她谈谈……或者是她的好朋友……那个年龄的孩子，好朋友说的话比妈妈、老师说的话更管用吧。她提到还有个朋友，就是邮轮上认识的那一个……”
    “那个估计不靠谱。”黎云叹气。
    他没直接接触过小明，但从庄雪霞的转述和那些聊天记录来看，小明只是个喜欢玄学的小孩，将玄学的东西挂在嘴边，而且非常自我，固执己见。
    小明大概没办法劝说庄雪霞。庄雪霞更不可能将家里的真实情况告诉给小明知道。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李叔叹了一声。他话锋一转，“易心那边，你待会儿还要过去吗？”
    “嗯，大概吧。”黎云准备在瑶城多待几天，观察一下王升和黎菁菁的情况，以及那条小白鱼。
    易心和池鸿飞那里刚重聚，小别胜新婚，应该不会突然闹分手吧。
    “你也不要太辛苦了。易心知道分寸的。那个小伙子，我看也还行。”李叔说道。
    “嗯。我知道。”黎云应了一声。
    他这电话的功夫，也没耽误挤上车。
    王怡秋和宋英英坐在一块儿，都没吱声，耐心地等着他讲完电话。
    尹士康问道：“老李怎么说？他要给他老伴也养一条鱼？”
    李叔显然有着老年人的通病，讲电话的时候声音特别响，就好像现在的手机跟几十年前的老电话机一样，信号全靠吼。
    两人的谈话内容，另外三鬼都没错过。
    “他是有这个想法。他和李阿姨的联系应该也挺紧密的，两个人还经常聊微信。不过……”黎云一边回答着，一边给白无常发去消息。
    王怡秋苦笑。
    宋英英也沉默着。
    尹士康倒是能理解这种情况。
    他和李叔的情况有些类似。他比李叔更幸运，是寿终正寝。家里人虽然悲伤，但还能释怀。王怡秋和宋英英两人家里都是父母送走孩子，且孩子死于非命……那种悲痛没那么容易被抚平。她们自己的怨愤和伤感、对亲人的留恋也都更强烈。
    黎云手中的手机响了一下。
    白无常的回信很快，让他和李叔不用担心，又解释这种方法也没那么容易复制。
    黎云看了眼那条小白鱼。
    被黑白无常挑中，特地送过来的小白鱼，不仅是成妖的资质问题，还有其他独特之处吧。
    黎云谢过了白无常，又将这答复转告给了李叔。
    “你们公司的那个小姑娘出了什么事了？”尹士康又问起了易心，“需不需要我们帮忙？”
    黎云一愣，无奈地答道：“没出什么事，就是在谈恋爱。”
    他有些含糊地讲了一下易心的情况。
    尹士康对此很容易理解，“人鬼殊途，人妖殊途……唉……”
    “跨种族的爱情啊！”宋英英终于有机会插话了，有些兴致勃勃，“很浪漫啊！电视里都这么演的！现在好像又流行这种剧情了！”
    “那是电视。”尹士康说道。
    “逻辑是共通的嘛！”宋英英说道，“长生种和短生种的问题。哎呀，最近有部动画就是讲这个的！”
    她讲起了动画剧情，只有王怡秋听得入神，尹士康对此不以为然，黎云则是想到了其他事情。
    易心碰到的难题可不光是物种、寿命的不同。如果仅限于此，她房间里也不会挂那么多收藏品了。最大的问题在于她挑选对象的眼光。
    池鸿飞目前看来就是个普通人，没有恶习，性格也算不错，可谁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呢？
    她上上个对象劈腿，上个对象激情杀人；黎云原本以为老实普通的庄宝力是个潜藏二十七年的杀人犯。
    这世间的人和事可真是太难以预料了。
    “我看没什么好担心的。”尹士康打断了宋英英兴致勃勃的讲述，“易心也不是小孩子了。反倒是你，操心太多，什么都想要管着，连那个姓庄的小姑娘也想要帮助。”
    黎云抬眼看向尹士康。
    尹士康说道：“我听老李说过那事情。那小姑娘是可怜，家里突然遭逢这种变故。可谁没遇到过糟心事呢？我们院里，前段时间有个产妇，孩子刚生出来，老公跑掉了，还欠了一屁股的债。院里面给她免了一些费用，同病房的产妇也都帮了不少，买点尿布、奶粉什么的都送她一份。但也就帮到这份上了。日子总要她自己过下去。”
    宋英英闭上了嘴巴。
    她死的时候还很年轻，未经世事。可在三院呆了那么久，也是见多了人情冷暖。
    “……肿瘤科七床的病人，家里人将他扔在医院，就不来了。人走的时候，也只有社区的人过来一趟……”
    “……消化科前年退休的老楚，儿子赌博，把家里房子抵了出去……”
    “……儿科今年有个小病人，家里没钱看病，科里搞了绿色通道，他们自己开了募捐，好不容易凑够了钱，结果爹妈把钱取出来，小孩直接带回去，不治了……”
    尹士康打开了话匣子。他生前死后没离开医院，见到的人间百态可比幻想作品中的长生种短生种生离死别要可悲得多，也比庄雪霞目前遇到的困难更严峻。
    尹士康淡淡说道：“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好心，一腔热血……但真遇到了那样的事情，又能怎么办呢？没人能代替另一个人去过日子。能拉一把，就拉一把，可也不能让自己被拖下水。有些人，他自己跳进水里，不想死，也不想上岸，只会把救他的人拖下去。”
    尹士康看了眼王怡秋，“小秋的事情也是这样。老早以前我就跟小秋讲过……”
    王怡秋低下了头。
    “虽然很困难，但她总要自己走出来。她父母也是。我知道她是想要走出来的。她就是不够坚定。”尹士康叹了口气，又转换了语气，“我看啊，这样吧。现在小秋家里的事情告一段落，你们三个年轻人不如去外面玩玩。”
    宋英英“咦”了一声。
    尹士康瞥了眼宋英英，笑道：“英英刚开始也是怨天尤人。我都以为她会变成那种恶鬼，准备着手解决她了。”
    宋英英鼓了腮帮子，“我自己想通了。”
    “你哪是自己想通的？”尹士康戳穿了她，但也没多说。
    宋英英嘟囔了几句。
    “出去走走看看吧，换个环境，别老想着这些事情了。”尹士康再次提议。
    宋英英眼睛发亮地看向王怡秋，又看向黎云。
    要出去玩，肯定得有人带着。那个人也只能是黎云。
    王怡秋有些微心动，看了眼王升，又有些不舍。
    “不如去珠穆拉玛峰吧！”宋英英脱口而出。
    黎云和王怡秋都诧异地看向她。
    宋英英笑容灿烂，“以前说到旅游，不都是故宫、九寨沟、珠穆拉玛峰……活着的时候去那些地方太难了，都是人，现在还要预约购票。我们现在过去就方便了！哎！我们可以选那种没人的时候去！游客都走光了，我们可以继续留在那里！”
    宋英英为自己的机智点赞，拉了拉王怡秋，期望她也赞同。
    王怡秋被她说的有些心动，可还有一丝犹豫。
    黎云见状，说道：“那我们就一起去旅游吧。不过，不是去登珠峰。”
    黎云脑海中浮现出了邓欣的脸和她最新的那封私信。
    “我有个想去的地方。”黎云开口道，“去看一个朋友。就是上次在养老院遇见的那个邓欣。”他提醒宋英英。
    宋英英“啊”了一声。
    “她回老家了，好像还过得不错。可能是放下了。”黎云说道。
    “有的人在脱离熟悉的环境后，焕发新生。有的人则是回到原点，重新启程。”尹士康慢悠悠地说道。
    黎云看向王怡秋。
    宋英英也看向了王怡秋。
    王怡秋迟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