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有人知,还在战朝前的羽国,曾有一名世所仰望的神医,医人之所不能,更有起死回生之传说。
得当时的羽国之主亲赐翩鹊为名,并号——
药王神医!
然而风光背后,伴随的不一定是快乐。
一若台前历史所书,游走各国行医布药的扁鹊后因反对统治阶级的骄横无理和他们提倡的巫术,被秦国太医李醯所忌,最终惨遭杀害。
药王一脉传承亦因几多变故战乱流离失所。
直至两代以前,遭羽国弄臣所害,无端构罪。
从此,药王一脉受先王冠鸩字为姓,永世不得再回羽国,埋没于历史洪流中。
以上讯息,也是雁王自八年前的一会后,细细考究历史,多方寻访故人,方才得知。
是故《羽国志异》中应当未有提及。
一如书中留白就策天凤训练上官鸿信的部分语焉不详那样。
其中也许有作者本身确然不知的部分,但翩地一战绝不包括在这部分当中。
无论是雁王几陷死境的势态,又或钜子一反常态按下理智选择当断不断的作为,总是招惹有心人关注。
凰后就是这样一位有心人……
“在此遇见皇甫先生,该说是……”上官鸿信语音沉沉,“巧合吗?”
“难得出一趟远门,”皇甫霜刃摇着折扇道,“雁王却出现在此,果真巧合。”
说着,寰宇奇藏顾目四盼。
神农有巢内,小桥上朝露未干。
桥那边竹篱掩映茅屋三楹,鸡犬之声,隔篱传来,屋顶炊烟,随风袅娜。
雁王远远就嗅到一股药香。
茅屋中是谁病了?
又是谁在煎药?
竹篱半掩,檐下的红泥小火炉上,药已半沸。
但煎药的人呢?
鸩罂粟究竟去了哪里?
这面上官鸿信心思一环转过又一环疑问丛生,那厢皇甫霜刃自顾闭上眼眸,徜徉在浓烈的草药气味中,神色一派安宁祥和,倒似当真是来游山玩水一般。
但雁王偏偏能自风中捕捉到一缕尚未散尽的烟硝气味。
那是属于战火的味道,
看来南苗战争结束的远较上官鸿信所估计的早。
“巧合往往不是偶然发生,而是深思熟虑的成果。”雁王说,沙哑嗓音层层抽丝剥茧复盘杀棋三步。
“由天下间少有其匹的苍狼主攻作为第一步,当今的武林,面对苗王问杀无论是谁想脱身,都要付出相当代价。”
“出乎意料伏兵华风谷的笑南冠则是第二步……”面对逆境,羽族选择跳崖并不算意外,因此不难纳入算计之中。
“最后经历重重考验的吾才能来到神农有巢,”遇到等待已久的寰宇奇藏,“由你负责收割么?”
“事后的推敲对雁王想必不难。”但他还是没有说到关键——
原本应该稳操胜券的上官鸿信究竟是如何沦落到这个地步?
“促成此局最重要的因素,”皇甫霜刃睁开眼,目光熠熠,“你是想不明白,还是说不出口?”
熟悉的口吻布下题中陷阱,因情报落差缘故陷入颓势的雁王却未跟着寰宇奇藏思路起舞。
“有人说过你的话术并不及格么,那还真是保守的修辞,”上官鸿信道,“如果你想提升自己的口才,也许毒哑自己才是最快的方式。”
“辛辣果断的讽刺,考虑到你的伤势,”皇甫霜刃看了眼雁王空空荡荡的右肩,“就不怕皇甫恼羞成怒,在此将你就地格杀?”
“这算是皇甫的挑衅吗?”上官鸿信问……眼前人没有当场掀桌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有来有往才算是礼数。”寰宇奇藏答。
“而最有可能的是,你是无所备而来,而吾负伤前来,所以早已有备。”雁王语调自负,“我能确定,你伤不了我分毫。”
师尊名言打卡过后的雁王转回话题,辞锋更见咄咄。
“回到先前的问题,我可以猜测,是凰后与你合谋令我孤立无援,来满足你拙劣的挑拨,也可以评价,你有更高明的手段来收服一众铁军卫。”
所谓的手段无外乎蛊术异能。
“但我更愿意相信——”目光毫不露怯的上官鸿信大言炎炎径递欺诈话语,“你不会想让修儒陪葬。”
“是毫不掩饰的挑衅。”皇甫霜刃慢慢并上摺扇。
见状,雁王嘴角微勾:“更让你感到趣味吗?”
就在此时,一声鼎沸象征氛围催上极端。
骤然挥袖揭盖取走灵丹数枚,突兀举动说明等待原因,寰宇奇藏已自长身而起。
“戏不错,可惜太过多余……”
径直走过上官鸿信身畔的他头也不回,徒留判语消散风中。
平淡男声振动耳膜,让暗自戒备严阵以待雁王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错觉。
莫名的情绪一闪即没,人影转身消失不见,左近屋内灯火倏亮,旋闻诗号响起——
“善恶纷纭炼一丸,悬砣秤上两相难。三千乐土无人至,十八泥犁百事宽。”抑扬顿挫的咬字好似药壶滚沸,慵懒率性更见隐士悠闲。
尾音落下,一道杏黄身影,手持药戥秤,徐步缓踱,走到上官鸿信身前,目光向他上下打量,突然间双眉一轩。
因为鸩罂粟看到了断臂切口。
“干净利落的刀法走势,是皇世经天宝典所留。”
“看来你还是很熟悉这种伤势。”雁王道,浑不在意的语气宛若久别寒暄。
“静!”
先前因寰宇奇藏缘故不便出面,如今现身的药神甫一伸手,已然抓住上官鸿信手腕。
一根食指搭在他脉搏之上,半晌过后,鸩罂粟这才将之收回。
“诊治结果如何?”雁王问。
“内伤不难,”药神说,“配合丹药调息半月便无大碍,只是这断臂——”
若是残肢尚在还好说,现今这种情况,鸩罂粟也是束手无策。
“无妨。”上官鸿信接过药丹服下,“皇甫霜刃所求的药是什么?”
“胃散而已。”药神面色古怪。
平凡的要求,特地登门的举动,格格不入的两件事分明指出醉翁之意不在酒……
上官鸿信皱眉深思。
察知雁王思量的鸩罂粟道:“我再给你一项情报吧。”
“什么情报?”上官鸿信问。
“倘若他真的动手,你会死在此地。”药神口吻认真。
“死,算得上什么?”雁王左手五指收紧,虚握空空如也,“只怕这世上,无人让我赢。”
听到这话的鸩罂粟扶额叹息:“这就是我不待见你们的原因。”
与两人俱有交情的药神深知,寰宇奇藏可以输,却决计不会死,与之相反的,一无所有的雁王会死,却决计不会输。
那么皇甫霜刃又为什么会选择不动手呢?
药神心头悄无声息掠过这样一个疑问,随闻兀然一字——
“荻!”上官鸿信毫无征兆唇吐无由话语,和着冰冷表情,给人一种十分不协调的感觉。
鸩罂粟轻咦一声。
“你说什么?”
明昭晞
“看来雁王只剩下六个字的时间了,”逍遥游道破学宗最高阶的言灵咒术之秘,“荻芦飞花秋带杀,咒命七罡字的关键就在于受术者必须自行讲出这七个字。”
“如果是这样,只要阻止中术者讲完关键七字即可。”狄飞惊对此倒似全然不以为意。
“但是中术者完全无自觉。”休琴忘谱说。
“所以才需要旁人来提醒啊?”荻花题叶道。
提醒受术者他们头上悬着怎样一柄利剑……
尚贤宫
一声杀,未及惨嚎的恐怖情景显露眼前。
血光喷涌活杀留声,墨无书当场身首分离,一颗大好头颅悬空高飞。
措手不及更是错愕当场,大感意外的凰后先是微微一愣,一瞬的错失招来疏漏败果。
惊爆一声,崩然之势铺天盖地。墨无书之头颅猛地炸裂,掀动排波气浪潮涌重摧同时,阴云如翳弥漫四周,俨似跗骨之蛆,紧追凰后不放。
纤腰一扭,凰后身形微晃,宛似晓风中一朵玫瑰,背影婀娜,姿态美妙之极,
密室狭窄更逢毒蛊逼命,凰后急退之际,方外剑气已至,闪躲不及的她险避剑气即染乌烟。
当阴云散去,幽深密室赫然摧折殆尽,废墟里,往日美艳非凡的骄纵红颜现今云鬓缭乱散发披垂。
单膝跪地的她堪借玉手持定裂羽铳支撑身形不倒,胸前峰峦一阵剧烈起伏。
毒烟一过,入腑脏,摧六识,凰后但感视线渐渐模糊。
“哈……哈……”
一连串的急速喘息声后,理顺气机的凰后又是接连数指,封锁住周身要穴,眼前光明渐复。
“怎会?”察觉此状,凰后同感意外。
因为一股莫名的气息悄无声息纠缠上有形毒质形成制衡局面,使之一时无有发作之虞。
触目所及,一片印花信笺悠悠飘落,盈鼻书香带出脑海往事翻腾——“仰望我,会比平视得到更多。”
映入眼帘的是皇甫霜刃面对凰后挑衅所给之答案——“我还是更喜欢俯瞰的角度。”
“噗!”
难以置信的屈辱在心,心神激荡的凰后张口再吐逆血一滩。
紧扣裂羽铳的纤细指节捏得隐隐泛白,凰后眸中寒芒瞬闪而过。
“皇!甫!霜!刃!”
一字一句近乎咬牙切齿,然而狂乱的暗怒过后,能谋善断的女郎仍是需向现实低头……
咒术不同于针蛊药毒,饶是有心施助雁王,鸩罂粟也是无从下手。
至于凰后身上的情况,更有所不同。
原本单纯的言灵现今受蛊毒催化变异更显难缠。
解决条件更是倍显苛刻。
两项致命要素倘若只取其一还好,咒命七罡字虽难,或可求助其他术法修者解救,巫教毒蛊虽奇,也未必难得倒药神。
所需者只是时间。
虽然那也是最紧俏的因子。
而咒术蛊毒混一纠缠,情形则又大有不同,单解其一的结果只会导致死期提前。
至于兼解二者的难度?
能解言灵之人往往没有寰宇奇藏那般毒术修为,能解剧毒者术法造诣未必能可比肩荻花题叶。
毕竟,这世上,能术毒双修造诣均达如斯境界之人总是少之又少。
但也并非没有……
十殿阴曹里,光线昏暗,仿佛被永恒的夜幕所笼罩,只有微弱的冥火在殿内的铜制烛台上摇曳,映照着幽深的殿堂。
一条蟒袍身影就着细微灯火,端详手中信纸陷入沉思……
居心不明的建议看似与人为善促成黑暗合作。
但见识过不少智者拨弄风云的无元炁总是忍不住多想一层,将之视作一个邀约讯号——
来啊!来中计啊!
思量再三,玄冥最终选择将之搁浅,直到两年后被慕容胜雪“无意”翻出……
明昭晞
“你是故意留给雁王解咒的时间?”逍遥游语气笃定。
“如果他愿意尝试的话,”狄飞惊接口道,“那就权当他替我搅动局势的回报喽。”
这个武林若是少了上官鸿信也是太过无聊,荻花题叶要做的一些事,也确然需要一双来自黑暗的白手套。
唇枪舌剑机锋纵横,宣告深层用心,精擅内楗之法的休琴忘谱显然听懂了。
“你认为他会按你所想的戏折走?”逍遥游道。
“为什么不呢?”狄飞惊反问……那本就不是荻花题叶的计划,而是上官鸿信的剧本。
“一无所有的人,太难掌控。”休琴忘谱告诫说。
“无论任何人,只要有过去,未来就不难掌握。”荻花题叶扫了眼平分秋色的棋盘,“何况他已别无选择。”
要么按狄飞惊安排的步伐走,要么作壁上观,绝无第三条路可行。
因为他之性命就握于荻花题叶指掌方寸。
至于报复这一想法,显然不该存在于雁王的脑海中。
一无所有的人本不该在意受人操纵,如果在意,那只能说明还剩下自尊与情绪可以摧折。
狄飞惊也并非是在挟命威胁上官鸿信作为,他只是乐见墨家同门相爱相杀而已。
“所以说,是生?是死?端看局中人如何把握了是么……”逍遥游低声自语。
“好了,别再试图用你那套戏伶情怀代入推演雁王行为了,经此一事,我想你,包括他们,更应该明白一个道理……”荻花题叶说。
“什么?”
休琴忘谱看到,狄飞惊走向湖畔,停在百丈高崖对岸,注视着一道瀑布飞泻而下气势迫人,以一种云淡风轻的口吻道:
“在苗疆这片地界上,是谁——”语声虽低不容置喙,任由水瀑轰鸣如雷竟尔压制不住,“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