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夜放花千树。
元宵节至,东风也随之而来。
东风带来了春天的气息,天气便也就温暖了起来。
元宵节后,章衡筹备给汴京城装点上绿衣裳。
章衡专门请来工部负责园林花草设计的工匠,请其给汴京设计绿化。
工匠有些疑问:“河道旁要种树,街道要种树,还有主干道不仅要种树,还要种花,汴京城这么大,这种下来可花不少钱啊,开封府能花这钱?”
章衡笑道:“钱的问题你不必操心,你只管设计便是。”
工匠不说话了,埋头设计之中。
章衡一边看,会一边提出意见来,其实宋朝人的审美水平比后世人也是不差的,尤其是像这个工匠设计的都是高端园林,其审美水准就不是章衡能比的,章衡所提的意见不是质疑别人的专业,而是打消工匠的疑虑。
类似于什么【怎么这里不种?……啊,是为了省钱啊,没有必要,既然种了更好看,那便种上!】【这里不是种那什么树更好看么?……哦,也是省钱啊,其实没有必要,种上!】之类的话。
到了后面,工匠都用怀疑地目光看着章衡了,认为章衡家里是不是开了林木园林,想借此捞一大笔。
吴育也有类似的顾虑:“其实,绿植什么无须种这么好的吧,多浪费钱啊,种了以后,还得有人去养护,也得花不少钱,是,看着是好看,但没有什么用处啊?”
“好看便是用处。”章衡哭笑不得,其实也没有多费钱,只是两个时代的人观念的不同而已。
在章衡看来,汴京城就该鲜花铺道绿树成荫,而养护什么的,其实主要便是人工,而这个时代的人工并不值钱,城内的流民随意几个铜钱就能够打发,他整出来的这些工作岗位,其实正好养活更多的人。
在吴育看来这些是浪费,但在章衡看来,创造工作岗位,将就业率提上去,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别的不说,就说春节之前搞起来的卫生运动,加上公共厕所建设、煤场、铸造厂、买淤泥等等经济非经济的活动,直接将汴京城最后一个季度的消费提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肉眼可见,今年的除夕与元夕,汴京比以往都要热闹得多,章衡看过统计,鸡鸭鹅羊鱼蔬果的销售量同比至少要高上五个点,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可能有百分之五的人在今年吃上了肉!
而这些人在往年过年的时候其实连肉都不敢吃!
说来也是,四千多个公共厕所的建设,因为工期很紧,所以店宅务那边至少雇佣了上万的流民帮着运输材料、挖掘化粪池等等,一个多月的时间,上万流民至少每人挣了两三贯钱,可不就敢割个两斤肥肉回去给家中婆娘孩子尝尝肉腥味么?
而四千过个公共厕所所需要的木材、石材等等材料,也要雇佣人生产出来,运过来,再经由工匠搭建起来,这不也需要大量的人手?
可以说,就公共厕所花费的十几万贯钱,惠及的行业便多达几十个,惠及的人群多达几万人。
还有煤场、铸造厂、买卖淤泥、买卖藕饼煤炉,开挖河道,这么一通下来,开封府衙营业额二百多万贯,挣了五十万贯,转手又将这五十万贯投入进去市场里面。
几乎可以这么粗糙的算一下,一个成熟的市场里,忽然投进去三百万贯的钱,如此庞大的资金流动带起来的繁荣,惠及的人何止几十万人!
不过这些账与吴育等人算不着,他也不想去算,反正钱挣到了,他就可劲儿的花!
吴育不是说过了么,随他使劲折腾!
那他便不客气了喂。
章衡觉得,他给开封府衙搞了这么一个每年能够挣上几百万贯的金山,那么他帮着花花也没有问题嘛。
反正他不花,自然有后任来帮他花,还不如在他自己的任上,将该花的钱给花了,以后汴京人说起来的时候,还能够记他一嘴呢。
所以,汴京城的绿化工程便轰轰烈烈开展了起来。
河道树,种!
行道树,种!
行道花,种!
另外还有一些损坏严重的道路,也要一并重新设计铺设,下水道堵塞的,损坏的,该修整的修整,该重新铺设,反正该有的也要有。
街灯也是必须的,一根根悬挂着气死风灯的路灯被立了起来,到了夜间,汴京城便显得更加的壮美。
吴育心疼的心都在打颤:“穷奢极欲!穷奢极欲!这每晚要烧掉的灯油,那都是钱啊!”
章衡安慰道:“也就是这几天试试效果,以后就点主干道的灯,每天就点两个时辰,其余的灯可以到节假日再点起来就好了。”
吴育这才算是闭了嘴。
可是章衡接下来的提议,顿时令他窜了起来:“不行,绝对不行,你搞什么绿化、搞什么路灯公共厕所都好,但修府衙不行!”
章衡道:“这府衙腐朽到了这程度,再不修起来,到时候我就怕砸死人啊,趁着现在有钱,赶紧修!”
吴育苦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官不修衙,这不是什么潜规则,而是明规则,朝廷是有明确规定的。”
章衡嗤笑了一声:“那是得让三司掏钱,咱们自己有钱,不用求着他们!”
吴育摇头道:“终究是不好的,影响官声。”
章衡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好怕的,咱们大修汴京城,现在顺带着修一修这危房,有何不可,这样吧,这府衙我来修!”
吴育苦笑道:“这种事情你哪里能够扛得住,修了也得落老夫头上,得得,就算是老夫为南衙继任者以及南衙同僚们做一个实事吧,将这危房修一修,以后大家也能够放心一些,眼见着就要到夏季了,到时候下起暴雨来,恐怕又要倒塌不少,到时候砸死人了也是可怜,修吧修吧!”
章衡笑了起来,他早就看这破旧不堪的府衙不顺眼了,尤其是每天进进出出都要提醒吊胆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瓦片掉下来砸破脑袋。
吴育还是不放心,嘱咐道:“一定要低调,别给我修得太豪华,一定要朴素,朴素,懂么!”
章衡拍起了胸膛:“我懂,没有人比我更懂朴树!”
吴育还以为章衡是福建人,所以开封话说不好,将扑簌读成了朴树。
但他离开之后,章衡便唱起了歌来:“我曾经看过山和大海,也见过人山人海,我曾经有用过的一切,转眼都飘散如烟……”
府衙转眼就飘散如烟。
吴育第二天被请出设厅,连带着办公物品等等,被送到了在府衙之外五里的公使库办公去,然后再回来看府衙的时候,发现除了大门以及潜龙宫外,恢弘的府衙已经被夷为平地。
吴育:“……”
吴育欲哭无泪,这特么哪里是修,这特么是重建啊!
事情闹大了!
能不大吗,堂堂开封府衙,转眼间被夷为平地,此事顿时引起了朝廷内外的关注。
御史台的御史,谏院的言官,除了一个叫包黑子的没有上奏折弹劾,其余的除了上弹劾,还要面谏官家!
赵祯一听也是大惊失色,心道吴育这老儿怎么招呼不打一个便搞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这是要造反啊!
吴育被紧急提到崇政殿,面对脸色不好的赵祯,吴育苦哈哈的解释:“都是臣思虑不周,是臣的错,不过府衙也的确是破旧不堪了,眼见着就要雨季了,每年雨季时候,府衙都要倒塌一批,臣想着既然要修,就干脆大修一番……”
赵祯哼了一声道:“吴卿,你就别掩饰了,此事不是你的错,朕猜猜,是章衡那小子搞出来的事情吧?”
吴育连连摆手:“那不能,那不能,臣毕竟是知府嘛,臣若是不同意,他怎么可能敢如此大胆……”
赵祯呵呵一笑:“我看他可不就是这么大胆的人么,这挣了点钱,就开始烧得慌了,不把钱给花完,他是不罢休了吧?
吴卿,你知道那些人为什么来朕这里告你们么?”
吴育低头认错:“是臣修府衙的缘故,朝廷规定官不修衙……”
赵祯哈哈一笑:“这都是虚的,府衙自己有钱,修一修又有何妨,他们是嫉妒你们开封府衙有钱,还捂着钱自己花呢。”
吴育:“……”
赵祯呵呵一笑:“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吴育顿时了然:“开封府衙愿意上缴三司十万贯。”
赵祯摇头道:“少了。”
吴育脸色一苦:“愿意上缴内库五万贯。”
赵祯摇头道:“内库不必,内库不缺钱,御史台、谏院的房子你们也给帮着修一修好了,主要是那帮言官的嘴得堵一堵。”
吴育:“……”
吴育能怎么办,花钱消灾呗。
吴育回府衙一说,顿时一片群情激奋,但激愤之后,也就消停了。
能怎么办,花钱消灾呗。
形势比人强。
果然府衙这边花钱,反对的声音便没有了。
在庆历三年的春天,在章衡一己之力发动起来的大建设,让汴京成了一个大工地。
春雨姗姗来迟,一场春雨过后,河里有了水,河边路边新种的花草吐出了新芽,给汴京城带来了罕见的新绿。
一辆从西北归来的马车,也在春雨中洗去了风尘仆仆。
阔别汴京城三年,再次掀开车帘,范仲淹已经有些认不出来汴京城了。
道路整洁,街道清新,道旁有树,河中清水流淌,河柳被春风剪裁出来飘飘绿叶。
只是他无暇细看,因为来迎接他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大宋朝堂上下几乎来了一半,因为在他的努力之下,西北抗夏三年,终于迎来了曙光,去年年底十一月份,李元昊终于愿意和议,西北也因此得到了安宁。
见到赵祯的时候,赵祯满脸的感激,亲自下来握住他的双手,颇为动情道:“范卿,这三年,辛苦你了。”
范仲淹顿时濡湿了双目,三年苦寒风沙,总算是有了结果。
几日之后,范仲淹授枢密副使,与此同时,赵祯又擢拔欧阳修、余靖、王素和蔡襄为谏官,朝堂上下顿时意识到,一场期待已久的变革或许已经开始了。
章衡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加紧修建府衙,他得赶在雨季之前将府衙给修好,不然之后可能就不太容易了。
街灯工程、下水道工程、绿化、等工程已经收了尾,现在就只剩下府衙的工程了。
看着汴京城一日比一日漂亮,章衡的心情也是颇好。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将房间好好地打扫了一番,打扫完之后一看,那种成就感简直是爆棚!
而府衙也是已经接近完工了,章衡也的确是做到了朴素二字,凋栏画柱是没有的,鎏金镶银更是不可能,但就是窗明几净,里面还配套了不少的园林,比起之前的威严,如今的开封府衙以事宜办公亲民为主。
不过吴育已经没有机会再次回到开封府衙坐衙了,因为已经拜右谏议大夫、枢密副使,算是入了宰执了。
吴育虽然不在开封知府的位置上,却被汴京百姓所念念不忘,正是吴育在任上的时候,汴京城才真正变得漂亮宜居起来。
从大宋立国以来,开封知府有几十上百个,但唯有吴育被亲切的称作吴府尊,更有人将其亲切的称为吴大匠,意思是吴育在知府任上,将汴京城建设成魅力汴京,他是汴京的大匠师!
接任的新知府叫李淑,字献臣,徐州丰人,是前开封知府李若谷之子,上任之前,早就听说过章衡的大名,来了之后也是颇为客气,十分感激章衡对南衙所做的贡献。
这也是应当的,府衙的破旧已经是一个痼疾,要不是在吴育这一届顶着压力干了,以后的历任知府都要在这里憋屈一年半载。
当然李淑也心里清楚,百姓感激吴育,但官员却是知道,主持这些事情的人实际上是章衡。
这一点从章衡的升官速度中可以看出。
章衡虽然差遣不变,但官阶却是升了,五月的时候,升一级成为着作左郎,六月的时候,又升一级为秘书丞。
也就是说,升官之后的章衡,其级别其实已经和包拯是同一级了。
包拯是殿中丞,与秘书丞就是同一级。
其实章衡升得快,不全是因为他这些时间的功劳,还有他是状元出身有关。
身为状元,能得的便宜还是很多的。
一般出身的进士,起步是诸监的主簿之类,而状元直接便是寺丞,比他们至少节省两三年的时间,而且一步快步步快,他们比不了的。
包拯做了多年官,他既不是状元,而且中间因为父母也蹉跎了些年,又不如章衡简在帝心,被赶上也是正常。
若是旁人,包拯是定然不会去恭贺的,但这次是章衡升官了,所以包拯来章衡的家中恭贺。
包拯不是个善于嫉妒的人,但也有些吃味:“你这进官场就一年的时间,就赶上老夫十五年的努力,你说老夫去哪里诉说冤屈去?”
章衡不由得大笑起来:“包大人又岂是看重官位之人,若是看重官位,今日又何止是一个监察御史里行,恐怕开封府衙早就是您坐设厅了。”
包拯也笑了起来:“小友还是懂老夫,小友也不是个看重官位之人啊,以你的功劳,升两级也未能够酬功的,但老夫看小友却是毫无怨怼之情,着实令人钦佩。”
包拯感慨道:“公使库承包一举,朝廷受益匪浅啊,老夫估计,从今年开始,朝廷至少可以省去一万二十万贯,还可以收入将近两百万贯!
就这么一事,小友便胜过几十知州啊!
而小友不用朝廷出一分钱,重修府衙、让腥臭的汴京城变成鸟语花香之城,也是功德无量的事情。
关键是,老夫观城内流民也因此受益不浅,之前流民吃不起饭,现在的流民脸上却有了血色。
你开设煤场,容纳几千流民,维护各类道路花草树木,又让几千流民有了立身之本。
别人看不到,但老夫却能够看得到的,真真能够称得上功德无量!”
章衡听得不太好意思,赶紧谦逊一句:“包大人谬赞了。”
包拯哼了一声道:“老夫从不夸人,但夸人便是真夸!”
咦,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熟悉?
官位升了,但该干的活其实也没有什么改变,依然还是忙。
不过自从范仲淹归京,汴京便像是不同了起来。
说不上哪里不同,但章衡听到的关于什么【新政】、【富国强兵】【三冗问题】之类的话题便多了起来,同僚之间也常常会予以讨论,而且聊到什么要整治吏治上的时候,又有人偷偷骂人。
气氛是不太一样了。
这些暂时与章衡没有什么关系,章衡也不想有什么关系。
因为最近的他又忙了起来。
也不知道为何,最近开封府所属各县的治安有些混乱起来,连着报了十几起盗匪作乱的桉子,作为开封府佥判,他得重视起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