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道自在人心,果然很快纷纷有人上折子,认为范仲淹值得一个文正谥号,终于在八月份的时候赵祯下旨正式给范仲淹冠以【文正】的谥号。
而章衡新的任命也下来了,正是曾公亮所说的参知政事,而寄禄官则是从给事中升为礼部侍郎。
实际上章衡的给事中早就该升为礼部侍郎了,一般来说,上了给事中之后一年多就会上六部侍郎,而章衡在两广折腾延误了一些时间,不过就算如此,也是极其年轻的了。
章衡在皇佑四年八月再次回到中书,上一次他在这里的差遣叫提点五房公事,而这一次,他则是以参政之名回到了这里。
章衡过来上阵这一天,宰相陈执中,参知政事庞籍、明镐以及王拱辰齐聚政事堂,以迎接章衡的到来,这倒是令得章衡有些受宠若惊,连道不敢。
王拱辰与章衡关系要好,则是笑道:“你可别认为你是宋朝人样子我们这么看得上你,而是因为有你来了,这活就有人干了啊,你知道中书有一个传说,即是有章提点一人即抵半个政事堂之说,你来了,这繁忙的政务可不就有人来接手了么?”
章衡闻言不由得苦笑,这说得就是他当年任提点五房的事情,不过的确是这样,当年他担任这小宰相,令得当时的政事堂诸公成为大宋史上最轻松的宰执,而中书五房的胥吏也迎来了生涯最轻松的一段时光,这段时间令他们津津乐道,以至于章衡之后的每任五房公事都压力颇大,因为一旦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到位,宰执们一定会说:唉,若是居正在,事情绝不至于如此。
实在是令人恼火。
陈执中也笑着道:“大国政务,繁杂如同牛毛,就我们几个人的确是不容易处理,而且我们几个年纪也上来了,精力是远远不如当年了,却是有些力不从心了,居正年轻,可要多担起来一些责任才行啊。”
章衡赶紧道:“下官适合处理一些琐屑之事,大方向还是得各位前辈来,各位前辈若是有琐屑事处理不来,下官一定义不容辞。”
章衡心底下倒是轻松了一些,一般来说初入职的时候最怕长官为难,初入职的官员对职位各项职责可能不太熟悉,就算是熟悉了,也可能各类事情被长官把控,就相当于被架空了。
就像之前在枢密院的时候,韩琦就是这般架空章衡的,后来还是章衡另辟蹊径跑到广南东西路去开辟了新战场,这才在枢密院打开了局面。
而来了政事堂,如果陈执中有意为难,章衡虽然不怕,毕竟有王拱辰这样的老熟人在,但终究没有那么惬意就是了。
陈执中的确是说到做到,章衡一入职,陈执中就让章衡直接领导五房,这不能不说陈执中实在是够意思!
中书省下分管行政事务的五个部门,一个叫吏房,二曰枢机房,三曰兵房,四曰五房,五曰刑礼房。
五房管什么,管人事、管军事,管刑事,掌财储、户口版籍、租调漕运、禄俸、赈贷、土贡及诸路转运事宜!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这五房乃是中书省真正的核心部门,章衡以参知政事之职领五房,而只需一些十分重要且无法一个人做决定的事情需拿到政事堂来谈论之外,其余的事情皆可一言而决,这种权力甚至比得上陈执中这个正宰相了。
章衡对此心中颇感诧异,不敢相信陈执中竟是大方到这种地步,毕竟历任宰相都要将五房紧紧握在手里的,哪有将五房给参知政事管理的道理。
直到赵祯召见,才算是解了这个谜团。
赵祯在崇政殿接见章衡,见面就跟章衡道歉:“居正,本来早就该和你聊一聊的,实在是最近实在是挤不出什么时间来,所以才拖到了现在。”
章衡赶紧道:“官家日理万机,实在抽不出时间也是正常。”
然而章衡心里却是知道,最近赵祯有些避着自己的意思,毕竟自己从邕州回来,可是带着灭国的功劳回来的,可回来之后却只是给了一个参知政事,以及一个迟迟到来的吏部侍郎,实在是说不上如何厚赏。
不过这大约不是赵祯不见自己的原因,真正的原因可能在于对之前广西逃官们的处理,章衡当时去了邕州,然后逃官们基本上没有被惩罚,只是象征性的被罚了铜,然后该做官过官,该逍遥的逍遥。
大约这就是赵祯不见自己的原因吧。
章衡心里叹了口气,该赏不赏,该罚不罚,连赏罚都搞不清楚,怪不得这国家愈见衰颓了。
赵祯不知道章衡所想,与章衡笑了笑道:“许久没有接触五房的事情了,重新捡起来应该没有问题吧?”
章衡这才恍然大悟:“五房之事是陛下您吩咐的?”
赵祯笑道:“当年你提点五房的时候,诸般事宜安排得妥妥当当,无论是赈灾还是防疫,或者说是搞经济,你基本上都看在了前头,等到事情发生的时候,你立马就能够有诸般方法来解决问题了,现在你既然进政事堂了,放着你这么适合的人不用,那朕岂不是过于昏庸了?”
章衡也笑了起来:“谢陛下信任,不过这般一来,陈相可要对微臣有意见了。”
赵祯故作严肃道:“哦,那你是觉得陈相是个小肚鸡肠的人是么?”
章衡连连摆手:“这可不敢,这可不敢。”
赵祯笑道:“谅你也不敢,不过,你倒是要体会朕对你的期待,虽说这几年经济在你的努力之下大有进展,无论是泉州也好,广州也罢,还有现在的邕州,哦,是了,汴京也是你当年的努力。
因为你的努力,大宋这几年的国库颇有赢余,但你也知道,这天下间的事情也是越来越多,陈相他们也常常与朕大吐苦水,说如今的家不好当,唉,有些事情从一开始便走歪了路,又岂是朕能够改变的,唯有希望你能够多加腾挪而已。”
章衡闻言沉默了一会,然后拱手道:“陛下,臣能发展经济,但经济不是大宋唯一的问题。
如今之大宋,如持竹篮打水,这水便是财源,而荫官、军队、冗费便是这竹篮的漏洞,这些漏洞若是不补起来,就算是这水井有多少水,都是留不住的。”
赵祯听到章衡这般说话,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居正,你还是先把手上的事情给做好吧,别的事情也别想太多了,如今天下事繁繁,还是莫要节外生枝的好。”
章衡却是盯着赵祯道:“陛下,这些事情不是不管它们就会自己消失的,若不是臣这些年积极开拓财源,大宋朝的财政早就支撑不住了!
现在虽说每年都有一点结余,可这只是因为如今的经济增速比冗官冗费冗军的缘故,官军费会越来越多,但经济不可能永无止境的增长下去的,一旦到了经济停滞的时候,到时候朝廷的诸多问题就会一起爆发,直至葬送了整个大宋啊,陛下!”
章衡情真意切,可赵祯却是觉得章衡喋喋不休,心中已经是渐渐不耐,但还是耐着性子道:“章卿家,此事以后就莫要再提了,庆历新政之败犹在眼前,治大国如烹小鲜,如非必要还是不要折腾为好。”
章衡苦笑了一下道:“陛下,可这也不是可以静下心来烹饪的时候,这朝廷三冗问题已经到了……”
“章卿!朕说了,此事以后就不说了,朕乏了,你回去吧。”
说完赵祯就拂袖而去了。
章衡站在崇政殿好久一会,直到小黄门过来,章衡这才转身离去。
这番劝谏之后,章衡便也不把这事情当回事了,而是直接进驻五房去了。
如今的提点制敕五房公事叫王珪,正是章衡的同年,庆历二年进士榜的第七名。
王珪从庆历二年入仕之后,经历也是十分的精彩。
王珪中进士之后,被任命为大理评事、扬州通判。
当时王珪到任后,吏民都轻视王珪,有大校轻视王珪不公谨,王珪将其捉拿依法论处,就此在扬州立起了威名。
到了第二年,也就是庆历三年,当时王伦起兵,进犯淮南,当时扬州的官员吓得要死,扬州知州等人想要弃城而逃,王珪却是提议出城袭击王伦,扬州知州等哪里肯,于是王珪自己立下军令状,带着人亲自趁夜袭击,果然吓退了王伦军。
王珪的出色表现,让他在庆历六年被召入京任太子中允,入集贤院,一路青云直上,虽然不如章衡传奇的,但在庆历二年的同年之中也是十分出色的,也就仅仅逊色于章衡、王安石、韩家兄弟等人而已。
到了去年皇祐三年八月初,王珪被任命为盐铁判官,兼修起居注,仕途真正进入了坦途,并在八月十七日,被任命契丹正旦史,出使辽国,贺辽国国主正旦。
而王珪之所以被任命为正旦使,却是因为在皇佑元年时候辽使来宋,赵祯派遣王珪为接伴使,负责接待辽朝使臣的相关事宜中,而正是这一次的出色表现,让王珪成了后来的正旦使。
而在这次接待辽使过程中的出色表现是王珪完美的处理了出现的突发事件。
据说辽使经过宫门,过去皆穿着盛服以表达尊重,而这次却穿便服以示不屑之意。
王珪注意到此事,拦住询问,但辽使却假称将盛服忘在了后面的车里,王珪敏于应对,立马派人去取衣服,让他们着盛服合盛礼,以维护礼仪,彰显国威。
作为接伴使,王珪还协助安排辽朝使臣的住宿馆舍、饮食起居以及车马出行等事务。
旧例接待辽使常“应办疲扰”,王珪针对过去不合理的地方提出建议,确保安置周到,给予辽使尊重。
王珪不卑不亢,让接待事宜十分完美的完成,这才博得了后来正旦使的使命。
而正旦使这种差遣完成之后,回来便被重用了。
按照原来的重用方式,这回来之后大约会被任命为知制诰,正式进入大宋权力中心,但这些年却因为章衡的履历让朝廷的重用有了一些改变,便是要着力培养的年轻人要经历的岗位中多了一个,便是提点五房公事。
因为章衡这些年在官场上传奇一般的履历,让朝廷上下尽皆在思考关于年轻人该如何培养的问题,最终大家认为,章衡当年在提点五房公事一职上受益良多,因此章衡之后的年轻人要任知制诰之前,需得先去提点五房公事一职上历练历练。
但是这五房公事又岂是一般人能够做好的,原本的五房公事皆是中书五房历练多年的胥吏担任才可能胜任,王珪这样的年轻人又岂能真正处理好这多如牛毛的事情,因此王珪在见到章衡的时候简直是喜出望外。
救星,终于来了!
王珪絮絮叨叨的与章衡说了很多,其中心思想就是——居正你当年的出色,却是害了诸多像我这样的后来者,真是该死啊!
章衡听得哭笑不得道:“让你们在这个职位上历练却是为你们好啊,虽然我的能力并非来源于这个提点公事,但这个职位的确是锻炼人啊,这一点在以后你能够上宰执职位后能够体会到的。”
王珪却是不领情:“能不能当宰执我不知道,但这罪是遭了,若不是你,我以后当宰执也不用遭这遭罪啊,所以,你得补偿我!”
章衡见王珪耍无奈,也是有些无奈:“行行,下班后我请你去樊楼喝酒去,这总成了吧?”
王珪笑了起来:“谁稀罕一顿吃喝啊!”
章衡斜睨了王珪一眼道:“你待如何?”
王珪嘿嘿一笑:“以后五房的事情,却是要你多多费心了。”
章衡诧异道:“你不愿处理这些政务?”
王珪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愿不愿,这些事情多如牛毛,处理起来真是要人命啊!”
章衡闻言倒是笑了起来:“成,那就我来吧。”
王珪喜道:“那再好不过了,不过,这顿吃喝却是少不了!”
章衡诧异:“你不是不稀罕么?”
王珪嘿嘿一笑:“你要请客,我若驳了你的面子多不好啊。”
章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