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滚落在车厢里的王刀头颅,江浊浪心中一恸,眼前不禁浮现过一幕幕往事
——【石佛镇】外关卡处,王刀曾将毒人首脑的头颅割下,丢在众人面前;【天香阁】武林大会之上,他又从腰间摸出了【百毒神君】的头颅。
现在,他自己的头颅也被人割下来了……
江浊浪回过神来,将目光投向崔判书为首的高丽三人
——当时的七位高手,此刻却只剩下三人,可见这位【铁胆王刀】虽然身首异处,到底还是换掉了对方四人。
当下江浊浪便沉声问道:“简姑娘……能将开欣带走么?”
跪倒在地的小雨讥笑一声,反问道:“你说呢?”
莫说眼前还有二三十名高手,就算空无一人,小雨也没力气将开欣带走了。
她还没好气地补充了一句,向车厢里的江浊浪说道:“你师父的孙女,以后你自己带!”
江浊浪默然不语
——既然都走不了,那就只能一起死了……
车厢里南宫珏当即说道:“小雨,解开我的穴道!”
小雨喘息着问道:“你能做什么?”
南宫珏冷冷说道:“我至少能换三五个!”
小雨一愣,随即笑道:“好!”
说着,她抱起沉睡中的开欣,然后从地上挣扎着站起,一步一步挪向马车。
星野千泉和崔判书等人并没有阻止她
——这也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小雨,眼神就像是在看掉进陷阱里面的猎物。
要知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已经沦为废人且重伤垂死的江浊浪,到底也是【西江月】上的高手。若是他拼死一击,显然不容小觑。
所以星野千泉和崔判书都没有抢先出手,打算静观其变。
小雨已来到马车前,右手一颤,怀中开欣不慎摔落在马车前面
——然而这个四五岁年纪的小女孩并未因此醒来,显然是被封住了【昏睡穴】。
随后小雨左手中的断剑刺出,断口处劲力透射,立刻解开了车厢里南宫珏的穴道。
恢复行动的南宫珏,第一件事就是找剑。
没有剑,倭刀也行……
只听江浊浪也说道:“劳烦简姑娘……将我的穴道一并解开……”
不等小雨询问,他已主动说道:“我这条命……应该也能换七八个……”
这话一出,南宫珏和小雨同时一怔,异口同声地说道:“吹牛!”
话虽如此,她手中断剑还是再次刺出,将车厢里江浊浪的穴道一并解开。
接着,小雨将摇摇欲坠的身子靠在马车前面,目光依次略过在场的二三十名高手,笑道:“你们两个,一个能换三五个,一个能换七八个,那么剩下的这些,就由我全部换掉!”
可惜他们三个的想法虽然很好,现实却很残酷。
听到他们三人的对话,东瀛一方为首的星野千泉顿时哈哈大笑,喝道:“换你个头!”
话音落处,他抬手一挥,身后的二十多名倭寇已摸出怀中忍镖,一股脑射向马车。百余枚忍镖铺天盖地,仿佛是下了一场密密麻麻的暴雨。
悲鸣声中,马车前面那两匹拉车的骏马身中十余镖,双双瘫倒在地。
而马车前面,小雨口中骂骂咧咧,手中断剑化作一片剑光,全力挡下射向车厢之中的忍镖。
没找到剑的南宫珏情急之下,也扯下车厢帷幕,抢到小雨身旁运劲挥舞,和她一起去挡这漫天的忍镖。
终于,这一阵暴雨般的忍镖过尽,南宫珏左臂、右腿中镖,小雨右腰中镖,伤势都不算严重。
但对面的星野千泉见状,嘴角已浮现出一丝狰狞的笑容,向麾下众倭寇吩咐道:“换毒镖!”
话音落处,二十多名倭寇的指间,分明已有泛出淡蓝色光晕的暗器。
南宫珏和小雨只能怒视对面的星野千泉
——照这样下去,他们三人不仅会命丧于对方的毒镖之下,而且很有可能一个都换不掉……
南宫珏猛一咬牙,向小雨低声说道:“毒镖一出,我往前冲。你跟在我后面,能杀几个是几个!”
小雨也不和他客气,笑道:“好,你那三五个,我替你换掉!”
车厢里的江浊浪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抱起他那面【破阵】,十指轻按琴弦
——虽然他已经没有琴音伤敌的内力,但他还能以自己这条残命,拼死奏响几声【破阵】……
夕阳依旧,红霞如血。
就在最后这场生死之战一触即发之时,突然,有一阵清脆的铜铃声响起,仿佛远在天际,又像近在耳边。
铜铃声中,一个有些嘶哑的女子声音随即传来,说道:“天灵灵,地灵灵,解铃还须系铃人——祈福消灾,趋吉避凶,只寻有缘之人。”
听到这个声音,在场所有人顿时一惊。
江浊浪、南宫珏和小雨,当然认得这个声音。
而对面的星野千泉和崔判书,显然也认得这个声音
——因为关于江浊浪行踪的消息,就是此人卖给他们的。
星野千泉立刻收起脸上的狂妄,恭恭敬敬地问道:“不知诸葛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实在失礼。”
他这话出口,转眼间便有一个头发花白的道姑,背着一口旧木箱出现在了对持的双方当中。
没有人看清这个道姑是怎么出现的。
似乎早在双方对持之前,她就已经默默等候在这里了。
对于这个道姑突然现身,高丽那位崔判书的反应,倒是和东瀛的星野千泉截然不同。
他当即怒道:“妙极妙极!此道姑者,来得妙极!区区消息,胆敢招摇撞骗,我等钱财白银三万两整,正好一并归还!”
这话一出,不仅是星野千泉一愣,就连那道姑也是目瞪口呆,随即骂道:“你这老东西,当日从我这里买消息,你们八个人翻遍全身,最后也只凑出一万五千两。数日不见,如何便要向我讨还三万两了?”
崔判书冷哼一声,还要再说,一旁的星野千泉急忙喝止道:“崔兄休得无礼,你可知道这位先生是谁?”
崔判书厉声说道:“纵是天王老子,钱财亦要归还!”
星野千泉见他这般态度,生怕今日之事节外生枝,当即解释道:“崔兄可知当今天下武功最高的两位,便是【南诸葛,北尉迟】。眼前这位先生,正是当中的【南诸葛】!”
他话刚出口,那道姑已连连摆手,摇头说道:“不敢不敢,千万不要胡说八道。就算非要这么说,那也是【北尉迟,南诸葛】。”
崔判书一脸不信地打量着这个道姑,冷冷说道:“什么南北东西,尉迟诸葛,鄙人闻所未闻也!只知中原武林【西江月】者,一十八位高手耳。”
星野千泉笑道:“崔兄所言极是,有道是【一阙西江月,英雄尽在列】,词中所录一十八位高手,或两人一句,或三人一句,唯有这位诸葛先生和尉迟,乃是一人单独一句。而且这阙【西江月】的作者,正是这位诸葛先生。”
听到这话,崔判书不禁一愣,再不敢多说一句
——他当然知道【西江月】上的高手意味着什么。
哪怕只是当中的一个【浊浪】,若非已经沦为废人,莫说他们此番前来中原的八大高手,就算再加八个,也不敢轻易招惹,又何况是这阙【西江月】的作者?
眼见崔判书不再说话,星野千泉这才松了一口气,向那道姑躬身行礼,问道:“不知诸葛先生有何贵干?若是需要银钱,先生只需说个数目,我等如数奉上。”
那道姑笑道:“我只是个卖消息的生意人,你这说的,我倒成强盗土匪了?”
说罢,她已将目光投向江浊浪所在的马车,说道:“我今日前来,是因为有一笔账要和这位江三公子算清楚。不知东瀛、高丽的各位老板可否稍候片刻,容我和他说几句话?”
星野千泉微一愕然,不知对方是何意思,却又不敢忤逆,只得说道:“这个自然,诸葛先生请自便。”
说着,他举手示意,让后面的二十多名倭寇暂时收起手中毒镖。
高丽的崔判书当然也不敢多言,和同来的一男一女对视一眼,各自静观其变。
不管怎么说,江浊浪的行踪正是由此人出卖给各路人马,可见双方是敌非友,东瀛、高丽众人虽不知她要和江浊浪说些什么,但想来也不可能是为救他而来。
于是这个身穿破旧道袍、背着旧木箱的道姑,便向马车方向一路走来。
小雨见状,只能握紧断剑,挡在车厢前面。
但旁边的南宫珏却突然想起一事
——倘若南疆那位夜神殿祭司所言非虚,江浊浪这趟北上之行,包括传闻中那半部【反掌录】,其实只是一个用来吸引世人目光的故事,那么这个故事的源头,又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想到这一点,南宫珏急忙碰了碰身旁的小雨,向她摇了摇头,示意不必阻拦。
望着迎面而来的这个道姑,车厢里的江浊浪已招呼道:“先生别来无恙……”
那道姑径直来到马车前,说道:“客套话就免了,我的规矩你是知道的,生意就是生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在我这里,从来不讲什么人情——我不欠别人人情,别人也休要欠我人情。”
说着,她微微一笑,又说道:“至于世人所谓的做生意要讲人情,那是因为他们的货不够硬,只能攀关系卖人情。而我的消息,天下独此一份,爱买便买,不买拉倒,从来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江浊浪回答道:“是……”
道姑说道:“但之前在黄河渡口,我便宜卖了你几个消息,原是想着你再请我吃一顿饭,大家便算扯平了,互不相欠。谁知你却信口雌黄,说我之所以便宜卖你消息,是因为什么狗屁‘侠义’。”
江浊浪笑道:“在下似乎……并未说错……”
道姑连连摇头,说道:“罢罢罢,你是买家,我是卖家,我从来不和付钱的老板争执,你说是,那便是。”
说到这里,她已将背上那口旧木箱取下,放在马车前面,探手在里面摸索起来。
而她口中则继续说道:“照你这个说法,我是因为‘侠义’二字便宜卖了你消息,那么当日白吃你一顿饭,不就成了欠你人情了?所以我今日前来,便是还你这个人情,免得大家日后扯不清楚。”
说着,她的手已从旧木箱里伸出,一支快要写秃的毛笔便赫然出现在了她的指间。
耳听这个道姑的一番说辞,对面的星野千泉已是脸色大变。一旁的崔判书尽管没太听懂,但也隐隐感觉到了她的意思
——这个道姑今日前来,是为了还江浊浪的人情?
也就是说,她是来救人的?
星野千泉急忙说道:“诸葛先生休要说笑,这个……这个江浊浪的行踪,明明是我等花钱从先生手里买的,怎么到了最后,先生竟要出手救他?”
那道姑叹道:“也是,这么做的确有些不太厚道,甚至还有些缺德。”
但她随即一笑,又说道:“只可惜我的生意向来只在中原经营,这些年做去了北漠,已然忙得焦头烂额,实在没有精力开拓东瀛、高丽二国。所以反正只是一锤子买卖,缺德一次,又能怎样?”
说罢,她举起手中那支秃笔,将笔尖凑到自己嘴边,然后轻轻一吹。
只见这只秃笔的毫毛,就像是一朵被吹散的蒲公英,顿时飞散开来,纷纷飘向前方。
转眼间,千余根细细的毫毛越飞越快,每一根毫毛之上,都生出一道利刃般的劲风,直奔对面的东瀛、高丽两路人马而去!
这是什么情况?
以星野千泉为首的东瀛众人和以崔判书为首的高丽三人,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已被迎面而来的大片劲风笼罩其中。
劲风之中,每一根细细的毫毛,就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准确无误地飞进他们的眉心、眼睛、人中、咽喉、心脏……最后透体而出!
很快,劲风散去,毫毛落尽。
东瀛星野千泉和他麾下的二十多名倭寇,高丽崔判书和那一男一女,所有人全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鲜血,已从他们身上的各处要害处浸出……
二三十人无一幸免,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至此,伴随着一具具尸体相继倒下,此番前来中原的东瀛、高丽、暹罗和南疆四路人马,便已尽数命丧于中原了。
看到道姑这出手一招,南宫珏已是脸色惨白
——甚至,他都不知道是否能算“出手一招”……
直到此刻,南宫珏才终于彻底相信,眼前这个头发花白、灰头土脸的道姑,便是当今武林第一传奇、【湖间执笔判阴阳】的诸葛阴阳!
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雨眼中,也露出了一丝罕见的恐惧。
但这位诸葛先生却是神色自若,吹散秃笔之后,甚至连看也没看对面那二三十人一眼。
她只是望着手中这支光秃秃的笔杆,叹道:“又要花钱修笔了……”
说着,她将笔杆重新放回旧木箱中,向车厢里的江浊浪说道:“那日你请我吃饭,今日我替你杀敌,就此两清,互不相欠。”
谁知江浊浪却摇头说道:“恐怕未必……”
这话一出,诸葛阴阳不禁双眉一扬,问道:“你说什么?”
江浊浪淡淡说道:“先生是个生意人,生意人……利字当头,又怎会……当真在意一顿饭,从而替在下杀敌……”
顿了一顿,他又笑道:“先生之所以……出手相救……恐怕却是因为……在下活着,往后说不定能让先生……赚的更多……”
听到这话,诸葛阴阳的脸色顿时一沉,一褐一绿的两只瞳孔,冷冷凝视车厢里的江浊浪。
江浊浪不闪不避,迎上她的目光。
终于,两个人相视一笑,意味深长。
诸葛阴阳便重新背起她那口旧木箱,突然又问道:“江三公子身上,可还有银两?”
江浊浪摇头,说道:“先生应该知道……剩下这六百多两银子,是在下这两位同伴……此行的工钱……”
诸葛阴阳叹道:“可惜,没有银子,便没有消息,这是规矩。”
江浊浪笑道:“先生救命之恩……已无以为报,不敢奢望其它……”
诸葛阴阳漠视他半晌,随即说道:“也罢,消息虽然不能给你,但免费替你看一看面相,也不算坏规矩。免得你一会儿说什么‘侠义’,一会儿又说我要利用你赚钱,始终像我欠你什么似的。”
说罢,她也不管对方是否同意,目光已在江浊浪脸上缓缓扫过,笑道:“江三公子印堂发黑,不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然则公子面颊红润,分明还有桃花之运。”
这话一出,不仅是江浊浪愕然当场,旁边的南宫珏和小雨更是惊讶得瞪大双眼
——要说血光之灾,显然已是这位江三公子的家常便饭,根本不用看什么面相。
只是这“桃花之运”,却又从何说起?
望着车厢里这位半死不活的江三公子,本就削瘦的左颊上面,如今还新添了一道可怕的刀痕,一时间南宫珏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脱口确认道:“桃花运?”
诸葛阴阳白了他一眼,冷笑道:“你也有,你的脸比他还红!”
南宫珏莫名其妙,不禁呆立当场。
小雨急忙凑上前来,向诸葛阴阳问道:“快看看,我呢?”
诸葛阴阳“嘿”了一声,笑道:“销魂谷中,醉生梦死,闻名天下的五楼十二馆,更是美人如云,穷奢极欲。倘若姑娘也喜欢女子,自然有你一份。”
她一边说着,一边已举步远去,伴随着话音散尽,她的人也已消失不见。
不知其来,不知其去
——只有夕阳落尽、夜幕初临下的那二三十具尸体,证明这位诸葛先生确实曾经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