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明江城郊外不远处举行了一场补办的葬礼。
黄恩隆一家,除了黄拱圣因“残害嫡母,弑兄杀弟,阴谋骗袭,对抗天兵”等一系列罪名被广西巡按御史高务实判处枭首弃市之外,黄恩隆本人、岑氏夫人、黄拱极、黄世廷四人先后归葬。
至于其中除了黄恩隆的尸身一直是全须全尾,其余三人是怎么拼凑回来的,高巡按就没有兴趣知道,也决计不会多问了。
为了安抚明江城百姓,也为了拔高黄芷汀的威望,实学宗门之家出身的六首状元高龙文亲自提笔,为黄恩隆写了一篇祭文,并由代摄州务的黄芷汀黄大小姐当场念给出席葬礼的各路官员、土司等人听。
至于远处的围观群众虽然听不见黄大小姐的声音,但因为州衙一大早就派人全城宣告,此时也都觉得与有荣焉。
土司老爷活着的时候倒也没干什么正经事,想不到死了之后居然享受到这么高的待遇,堂堂六首状元为他写了祭文!
作为一个土知州来说,这简直够他十八代子孙吹嘘的了。
哦,他没有子孙了……这可真惨。
不过黄恩隆一家虽然没有子孙可以享受这份荣光了,但是明江城的百姓们还是对高巡按感恩戴德的。
虽然昨天他们还看高巡按颇不顺眼,但既然巡按老爷这么厉害,听说是整个大明两百年来最厉害的状元郎,号称一个脑袋顶六个使……偏偏还这么给面子,那情况就不同了,这一定是青天大老爷啊!
要不是青天大老爷,昨天官军和狼兵们进城之后会这么老老实实的,没有放抢三日?
其实这些人不知道的是,为了禁止放抢,高务实赏出去的银子外加犒赏的酒肉等物,再加一块二价值将近两万两银子,一下子就把广西的府库搬掉差不多三分之一。
这也是高务实真的不敢继续带兵西行的主要原因——就广西这点家底,再去一趟泗城州的话,哪怕不打什么大仗,只怕也要搬空府库。
这局面真是让他恨不得自己掏钱往里填,好歹是一个面积不小的省份,居然穷成这副德行,真是简直了。
他现在对“历史上”的朱翊钧打万历三大征时的心情多了一份体悟,户部穷得耗子进去了都是哭着出来,三场大仗全靠皇帝自己从内帑掏老本来打,而官员们还整天哭着喊着要他停了矿税……这要是换了他高务实,只怕非得砍几颗脑袋不可,不然难解心头之恨。
这大明到底是咋了?
搞定了这些非得高务实出面不可的善后事宜,高巡按便宣布了一件事,他将打破此前多年巡按御史不巡桂南、桂西的例子,先巡桂南,再巡桂西。
桂南方向,要求所有文官系统内土知县以上土司、武官系统内土巡检以上土司,十日内赶到思明府海渊城,向他当面述职。
与此同时,他也以南宁察院名义向桂西各土司发牌,告诉他们自己将在十日后启程前往桂西,最终抵达泗城州凌云城。要求桂西所有文官系统内土知县以上土司、武官系统内土巡检以上土司于一个月内抵达凌云城等候,同样是向他述职。
岑凌昨日被高务实说服的时候还有些担忧,生怕高务实在凌云城出了什么意外,但今天高务实这一手却让他不得不叹为观止,甘拜下风。
这手阳谋简直无敌了啊。
老子是广西巡按,巡察尔等,天经地义,通通给我去凌云城排队等着!
整个桂西县令、巡检以上的土司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去凌云城等候按台大驾,你黄玛胆子再肥,敢不让他们去么?
这些土司,甭管大土司小土司,都得带上部分护卫人马,黄玛和他的盟友们手里也就两三千兵,到时候看得过来么?
而高务实顶着朝廷巡按御史的名头,带着自己麾下三百多精锐家丁过去,身边又还有他岑凌几百亲卫狼兵,这就六百精锐了。到时候凌云城里谁拳头最大,那可说不定呢。
他高务实可是按台!如果他突然下令拿下黄玛,黄玛也许胆肥敢闹事,可其他土司会跟黄玛一起闹腾?
除非他们全都疯了!
岑凌已经可以想象,到时候高务实把所有土司聚集在一起,哪怕是当场宣布拿下黄玛,也没有人敢出言阻止。相反,土司们一定会纷纷踊跃跳出来支持高按台——又不是要杀他们,关他们屁事?这种表忠心唱赞歌的机会还不抓住,莫不是傻?
这个高按台的状元还真不是捡来的。岑凌望着台上面色淡然的高务实,一时心绪不定。
此时此刻,岑凌已经毫不怀疑高务实能拿下黄玛了,他现在担心的事情已经变成了高务实拿下黄玛之后会怎样处理泗城州。
对于桂西那些土司们,岑凌知之甚详。
届时高务实只要没有脑子抽风宣布把泗城州改土归流,哪怕他当场罢黜了岑绍勋一系,随便换一个岑氏族人上台,估计也没有人敢多说半句!
对于岑氏土司们而言,只要朝廷自己不把手伸进桂西就行,岑家那么多支系,论起血缘来,谁还做不得泗城之主了?
岑凌都没注意到这场高务实搞出来的“新闻发布会”是怎么结束的,只知道在回明江城的时候,高务实把他叫了过去,和他并辔而行——高务实这个按台在这一点上有点奇怪,他似乎不太喜欢乘轿,而是经常自己骑马。
“岑七公子,你和黄玛之间相争已有数载,本按相信,你在凌云城不会一点后手都没有准备……”高务实微微笑着,道:“所以,本按希望你趁着本按还在桂南逗留的这段时间,早些挑选可靠人手,让他们提前做一些准备。”
“不知按台所指的是?”岑凌试探着问道。
高务实笑容依旧,道:“比如防止黄玛狗急跳墙的一些措施……以你岑七公子之能,这些事想必不用本按细细交待吧?”
“按台过誉了,岑凌愧不敢当。”岑七公子略略思索,又道:“按台方才之举,实乃神来之笔。如此一来,当按台到达凌云城时,黄玛其实已经被孤立起来了,没有哪家土司会支持他的。甚至他的那些所谓把兄弟,多半也不会真的陪他一起去死。
以下官之见,不如由下官派人先行试探一下这些人,或许会有所收获。”
高务实稍稍思索,问道:“会不会有打草惊蛇的可能,反而生出变数来?”
“会。”岑凌认真地道:“但下官可以控制好这种变数,让它向按台所希望方向的发展。”
“哦?”高务实来了些兴趣,笑着问:“七公子不妨说得详细一些。”
岑凌见高务实没有直接反对,不由精神一振,解释道:“按台容禀,其实黄玛与他那些所谓的把兄弟之间,之所以能结合在一起,并不是因为什么义气,无非是各取所需罢了。
说到底,黄玛只是这群人中实力和胆子都最大的一个,其他人之所以跟他作乱,只不过是因为两个原因:一是当时木已成舟,他们没有更好的选择;二是他们也可以从我岑家分润更多的权力。
似这样的联合,利来则聚,利去则散,只要下官让他们觉得自己已经大祸临头、危在旦夕,他们是不会跟着黄玛一条路走到黑的——当然,这有一个前提,就是让他们相信现在改弦易张还来得及,不说戴罪立功,至少能将功折罪才行。”
高务实听了,也不得不说岑凌的考虑颇有道理,对黄玛身边的那些从犯的心思考虑得很透彻,听起来的确是有很大把握能够成功的。
只不过,高务实对于如何处置他们,还多少有些不同的看法。按照他的想法,这些从犯都是要一并用来杀鸡儆猴的,但听岑凌的意思,他似乎并不主张杀了他们。
“你是想着,这件事只惩主犯,从犯不论?”高务实微微蹙眉:“你就不担心将来又出现第二个黄玛?要知道,这次有我替你压阵,可正是你立威的最好时机。”
岑凌摇头道:“按台有所不知,这些人虽然行差步错,但他们都是世袭的土目,在泗城州根深蒂固。杀他们一人不难,或者把他们几个全杀了,也不过按台一句话的事。可是杀完之后,泗城州内部不仅不会团结,反而很有可能陷入更长时间的内斗,同时也会实力大衰……
按台,恕下官多嘴,从按台近来的行事来看,下官以为按台对泗城州是有所希望的,虽然下官并不知道按台希望泗城做些什么,但想来无论做什么,都需要一定的实力,一个实力大损的泗城恐怕并不符合按台的期望,这一点还请按台三思。”
高务实双目中精芒一闪而过,心中暗道:这个岑七公子心思缜密啊,虽然他的确不大可能猜出自己想做什么,但却看出了自己有利用泗城的念头……幸好,从目前来看,他对此并不反感。
“嗯,你所言颇有道理,那本按也就从善如流,允了你了,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接触那些人,本按也可以承诺,将来对他们的处置会参考你的看法。”
岑凌在马上拱手一礼:“多谢按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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