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
“悠悠我心悲, 苍天曷有极。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侯府。
小师弟正在房间里默默抄写《正气歌》,此乃儒家经典,一旦写出来,鬼神易辟不敢害。
当然,在今夜之前, 王子敬只见过天台先生亲笔写出来,并轻松镇压山中厉鬼的景象, 他自己写给自己用,实属第一次。
“夫君,这真有用吗?”
小蝶姑娘坐在旁边,满脸严肃,不复昨夜的轻挑。
而小师弟郑重点了点头,心无杂念,换了张纸继续抄录。
他这辈子只走人间正道,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哪怕陆师兄帮他给心爱的姑娘赎身,自己也言明,往后若有需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先生说, 只要心怀正气, 鬼怪便不敢害人。”
“昔年路遇荒村, 有狐妖……”
一卷抄完, 王子敬搁笔低语,讲起了往日旧事,可话还没说完,屋外便传来声音。
不等小蝶姑娘开门,他便抱着《正气歌》冲了过去,用身子抵住门栓,手指轻轻一点,透过煳在窗户上的油纸往外打量。
“师弟。”
一只眼睛进入视线。
王子敬吓得跳了起来,直接将抄好的书帖摊开,学着记忆中天台先生呵斥鬼神的模样,大喝道:
“大胆妖孽,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人……”
不等这家伙说完,陆离推门而入,见小蝶姑娘衣衫整齐,心中舒了一口气,无奈道:
“妖邪已除,父亲让我带你去前厅议事。”
见小师弟满脸不信,还将文山先生的《正气歌》贴在自己脸上,陆离别无他法, 伸手将其握在手中。
过了片刻,才道:
“玩够了吗?走吧,事情有点急。”
“……”
见状,小师弟讪笑,将书帖交给小蝶姑娘以后,交代了两句,便快步跟随陆离往外面走。
待步入花园,他才追问:
“师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朝廷气运失去作用,邪祟造成的动静有点大。”
“有点?”
“嗯,死了三百余名兵马司卫士,再加上一个贡院博士,四名轿夫。”
话落,小师弟沉默了。
突然之间,他觉得自己跟师兄不在一个世界,这叫动静有点大?!
要知道,一旦发生这种事,连远在燕都的朝廷都会被惊动,将在第一时间派出钦差来金陵督办此桉,同时,也会秘密联系镇守太监,叫他写一封密奏……
而这些仅仅是可以预见的事情,背地里,不知道将有多少暗潮涌动。
当然,陆离并不知道小师弟心中所忧,如果看出了,一定会劝其放宽心,朝廷不会有多少表示,最多派出一个没什么资历的小官充当钦差。
而这样做,并非不重视金陵兵马司之变,而是朝中文武大臣恐怕早就只剩下一副臭皮囊,至于里面的血肉,则便宜了国师,为其化龙提供助力,根本无人替朝廷走这么一遭——
在回府的路上,陆离便通过旁敲侧击,知道了这些年在朝堂上发生的几件大事。
改元中平之前,龙虎山张天师一直被崇为本朝国师,道家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
直到新国师出现,将一切给改变了,他自称大德高僧,与前代张天师坐而论道,三天三夜后,天师吐血而亡,新一代天师宣布封山。
如此,道消佛长。
再后来,一系列连锁反应发生,先是原本香火鼎盛的道观日渐荒芜,再是龙虎都尉一职被撤,各郡、各县、各卫所的道士被召回祖庭。
按理来说,代表佛家的国师应该兴办寺庙,可事情却与之相反,唯有塑国师金身的寺院能够继续开办下去,其余佛寺全部当作异端打压。
金陵有座大报恩寺,为本朝成祖为纪念太祖与生母马皇后所建,征发十万军役、民夫,共耗费白银近三百万两,完全按照皇宫标准来营建,是有史以来规模最大、规格最高的寺院,不仅为江南百寺之首,更是华夏之首。
自成祖以来,香火一直鼎盛,从未断绝过,但却因为不愿奉国师为首,被迫封闭寺门,只剩几名垂垂老矣的僧人看护。
听到这些以后,陆离对国师提出了质疑,可陆诩却反过来呵斥他,说勋贵子弟莫要议论军国大事。
想想也是,河南侯陆氏一脉因卷入胡惟庸桉差点满门抄斩,若非成祖念旧,连眼前的富贵都没有。
正因为如此,便宜老爹不许自己妄议朝政,哪怕民不聊生,也不能向朝廷谏言,老老实实守着祖宗基业。
“师兄……前厅到了。”
察觉到陆离魂不守舍,小师弟开口提醒道。
闻言,陆离回过神来,嗯了一声,回答道:“过会儿,父亲应该会拜托你请天台先生来金陵议事。”
“时间在三天后,咱们两个一起动身。”
小师弟点点头,郑重其事道:
“世道已崩坏至此,先生不可能坐视不管。”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本朝龙兴之地,太祖皇帝寝陵之所在,竟然有妖人出没,当街杀害数百名卫士,意图谋害开国勋贵,这难道不是国家倾覆的象征吗?
事件暂时平息以后,陆离等人复盘了始末,猜测这是妖人故意设局,想要将陆诩钓出来杀害。
否则,为什么之前不是这种阵势?
当河南侯坐镇五城兵马司,亲自督办桉件时,才闹出这么大动静!
而陆离知道更多,他猜测,燕都朝廷已被妖邪取代,唯有金陵所在的南直隶勉强算是一片净土,哪怕没有皇帝,这个小朝廷依旧能够运转。
可惜,普渡慈航坏了明朝气运以后,开始将视线转移到金陵,手段也更加露骨,不怎么掩饰自身行踪。
“伯父。”
抵达前厅后,王子敬朝坐在上首喝茶的陆诩拱手行礼。
“来了。”陆诩脸上挤出一抹笑容,招呼道:“坐。”
话落,仆人立刻奉上热茶,接着不用人吩咐,自觉低头走出了前厅。
只留下河南侯陆诩、陆离父子,天台先生入室弟子王子敬,原金陵龙虎都尉留下的小道童,四人商议要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