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大族名士主持乡闾评议、控制选举过程的流弊,察举制不断崩坏,社会上出现了一种新阶级,他们世代做官,并且,依照世代官位的高低,高者为大士族,或称世家、大姓、高门,次者成为小姓、寒门,若祖先没有做官,则是寒素。
依照这种社会观念与标准,并州陆氏绝对算不上高门大姓。
丁原曾派人调查过陆离的家世,五代以内,直系均有任官的记录:
五代祖克己为太原郡丞。
高祖文安为平陶县令。
曾祖居常为平陶县尉。
祖父承吉为平陶主簿。
父诩为平陶县贼曹。
一代不如一代,并且所任都是幕佐之官,算不上是显宦之家,更谈不上世家门阀。
当然,比起那些百姓黔首,太原陆氏要强上无数倍。
除此之外,丁原并非一个只看出身门第的肤浅之人,毕竟他崛起于微末,真要论起来,家庭背景还不如陆离呢——
年纪轻轻便觉醒战魂,前途不可限量,而且生得相貌堂堂,再加上女儿铁了心要嫁。
因此,经过一番权衡,丁原觉得只需再观察一段时间,如果品性方面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可以将婚事给定下来了。
到时候,有义子奉先,有女婿陆离,何愁自己不能封侯拜相?
念及此处,丁原看陆离的眼神变得愈发柔和。
“孟明说笑了。”
“有老夫在,何须担心宵小之辈?”
话落,爽朗的笑声从车厢内传出。
“……”
陆离则一阵无语。
主公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就算他求贤若渴,也不至于这样吧?
要知道,当初兄长张辽前来投靠时,也不曾享受这等待遇……
这时,充当先锋官的宋宪飞马而来,扬声道:“禀主公,前方三里为白渠水,是否需要搭桥?”
若部众不多,倒是可以直接踩着冰面过去,但此次北上驰援的郡兵足有两万,纵使冰层再厚,也支撑不住这么大的重量。
身为一名老将,丁原的战场经验堪称丰富,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发号施令:“伐树架桥,余者原地休整,半个时辰后,全军饱腹过河。”
“诺!”
在主公面前刷了一下存在感的宋宪揖手行礼,而后扯动缰绳,临走前这家伙还朝担任牙门将军的陆离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羡慕。
不多时,车架旁又只剩下陆离与丁原二人,其余护卫则分散在周围,小心戒备着。
然而,见没了旁人打扰,许是闲得无聊,车内又有声音传出:
“孟明,你可知兵法?”
“末将不才,若非文远兄调拨一二,怕是连军队建制都搞不清楚。”
闻言,丁原微微皱眉,以为陆离是在自谦,直接出言考校道:
“年轻人莫要藏拙,当毕露锋芒,你且说说,若在春日,眼下该用何种对策渡河?”
“是。”
陆离心情复杂,喜忧参半,喜的是这题张辽曾经讲过,忧的是主公这态度,实在令人难以捉摸。
略作回忆,他回答道:
“白渠水乃人工开挖,用以灌溉田野,因此,河面虽宽,但水流并不湍急,可派遣一支奇军伐木制囊,于夜间前往上游断绝流水,使大军渡河。”
兄长曾说,此法费时费力,却最为稳妥,不用担心在架桥时,遭遇敌人袭击、干扰。
坐在车内的丁原微微颔首,抚了抚颌下胡须,追问道:“若贼趁我军渡河时,半渡而击之,该如何是好?”
陆离眉头一挑,心道:难道文远兄能未卜先知?
念头刚一浮现,旋即被按下,沉声回应:“匈奴人粗鄙,不通兵法,可使水淹龙且之计!”
数百年前,楚汉相争,韩信与项羽麾下猛将龙且在潍水交战。
两军对垒之时,韩信下令连夜赶做一万多口布袋,装满沙土,趁夜在潍水的上流堆土囊造堰塞水,白天则带领一半军队渡河,攻击龙且,并假装战败。
见状,龙且大呼:“固知信怯也。”遂率楚军追击。韩信见其上钩,便令士卒决堰放水,数万楚军被从中间冲断,士气大落,而韩信趁势反击,龙且被杀。
连深谙用兵之道的楚国大将龙且都中了此计,就更别提匈奴人了。
这个时候,丁原再度笑出声来,对陆离这个女婿候选人愈发满意。
“如今正值二月,倒不必如此麻烦,若遭遇敌军袭扰,可以依仗弓弩之力,掩护少许骑兵率先过河,先与之杀上一场。”
说着,丁原从车架内走出,表情异常轻松,仿佛是带兵郊游一般,恐怕连镇守中军大营的张辽都做不到这种程度。
几乎是同一时间。
云中郡外,劫掠完毕的金氏同样在作战前部署,他准备趁着现在士气正盛,趁势拿下定襄县,在那里与休屠各胡的首领会面,共商大事。
突然,两骑冲来。
派去前方探路的斥候送来了官军已在白渠水扎营、搭桥的军报。
结合不久前黄巾军送来的情报,金氏顾视周围的部族首领,默然片刻,说道:“汉军自从在九原集结以来,马不停蹄,不到两天的时间,急行近千里,在定襄城下仅仅住了一夜,今天一早就又出兵,已至巾车乡。”
“这是急着与吾等一战啊!”
略作停顿,金氏语气变得森然:“若本王所料不差,迟则今夜,汉军就会横渡白渠水。”
身为南匈奴左贤王,竟然被人蔑视至此,尤其是在杀死并州刺史、士气大涨的时刻,见汉军如此张狂,他心中涌出一股戾气,想要将其全歼!
反倒是刚刚得到提拔,初步掌握军权的杜泉心中一突,不动声色道:
“敌军将渡,大王有何对策?吾等是暂避兵锋,还是正面击之?”
当听到暂避兵锋四个字时,左贤王金氏脸上浮现出不快。
余光一扫,见提议者是昨夜立下大功、献刺史首级的那个汉人,金氏脸色稍霁,一字一顿:“半渡击之。”
紧接着,又有一名披发左衽的壮汉挤了过来,嚷嚷道:“那支汉军不过两万人,且以步卒为主,趋行近千里,中途几乎不得歇息,士卒必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