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军回到家的时候,王美兰他们都快将四只豺给扒完了。
两只四十斤左右的公豺,每一只扒完皮以后,连肉带骨头的,连三十斤都没有。
豺王倒是大一些,但让黑虎吃了不少肉,剩下的扒完皮,跟那俩公豺一样,也就二十五六斤。
而那母豺扒完,更是连二十斤都没有,也就胸脯、大腿、肚子、里嵴、脖子上稍微有点肉。
两只公豺,都是整个的,王美兰就把它们分别给了张援民和金小梅。
至于那缺肚子肉的豺王和母豺,就留着自己家吃。
中午,王美兰炒了个茄子片、土豆片,配着两合面馒头,简单地垫吧了一口。
下午的时候,王美兰让赵军拿斧子,把那豺王连骨头带肉剁成小块,放在大锅里焯水。
凉水下锅,水一开,一股子膻腥味弥散满屋。
正好赵军去完茅房从外面回来,一进屋就见王美兰手拿笊篱,站在锅台前准备捞肉。
“军哥回来啦。”正好解臣从里屋出来,走到锅台前,抽着鼻子嗅了两下,又道“这肉膻味儿挺大呀。”
“可不么。”说话间,王美兰使笊篱把肉捞出来,倒进盆里,使清水洗了两遍。
洗去肉上挂的浮沫,王美兰从水盆里捡出块肉,拿在鼻子前闻了闻。
“妈。”赵军在一旁问道:“是不是得薅几个辣椒啊?”
王美兰把肉往盆里一扔,对赵军道:“多薅点儿。”
赵军闻言,出屋把那房檐下挂的干辣椒串摘下,从上面拽下五个干辣椒。
山牲口,膻腥味儿大,烹制的时候,就得使干辣椒压着点儿。
赵军家,吃野味吃的多,所以王美兰就晾晒了好多的干红辣椒。
当赵军捧着红辣椒进屋以后,就见王美兰从碗架最下面拽出个布口袋,打开袋子口,舀出一瓢黄豆来,倒进盆里用清水泡上。
没办法,豺肉的味道太大了,光用辣椒好像都压不住它。
黄豆泡了一个小时,鼓胀起来。王美兰看了下时候,虽然才刚过下午两点,但她就将豺肉下锅了。
豺这种动物,天天搁山林蹿,那肉肯定紧实,不多烀一会儿,肯定不会烂的。
而一炖,就炖了四个小时。
正好这过了六点,隔壁的李宝玉、李大勇父子俩都回来了,按以往的惯例,像这种情况,赵有财应该是在食堂加班,不会回来吃饭了。
于是,王美兰就喊着赵军放桌子。
今天王美兰做了两个菜,除了辣椒、黄豆焖豺肉以外,她还炒了一个韭菜鸡蛋。
因为豺肉里放了不少辣椒,两个小丫头肯定是吃不了。所以,王美兰就把昨天剩的红焖肉热了,给赵虹、赵娜吃这个。
炕桌旁,小赵娜举着饭碗,对赵军说:“哥,给我少盛一点儿。”
“哎。”赵军笑着答应一声,只给赵娜饭碗里盛了一个碗心,然后又接过赵虹递过来的碗。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有狗叫了两声。
坐在炕沿边的解臣把身子往后一仰,向窗外看了一眼,然后忙回身对赵军、王美兰道:“我叔回来了。”
“嗯?”王美兰闻言,连忙穿鞋下炕,到窗前却见赵有财已到了房门口。
下一秒,赵有财就进了屋。他一边脱外套,一边问道:“吃饭呢?”
还不等赵军和解臣答话,王美兰就在后面扒拉了赵有财一下,问道:“你咋回来的?”
“坐车呀。”赵有财撒谎,脸都不红不白的,笑道:“今天下午,城里来人,我掌的勺,完了就没赶上通勤车,场里派车送我回来的。”
王美兰听着感觉合情合理,就没再追问,而是对赵有财说:“那外屋地暖瓶里,是我刚烧的水,你自己沏点茶水喝吧。”
“那个……”赵有财讪笑道:“我先吃饭,吃完饭再喝茶。”
“嗯?”王美兰闻言一怔,她跟赵有财结婚这么多年了,她已经习惯了只要场里一有招待,赵有财就不回家吃饭了。这二十多年一向如此,怎么这几天不一样了呢?
昨天他说喝酒了,没吃饭也就罢了。可前天、今天,两天都没吃没喝,这就奇怪了。
“叔,你上炕。”解臣很懂事地起身,跟赵有财说:“我给你拿碗去。”
“好孩子!”赵有财夸了他一句,眼看解臣走出屋去,赵有财喊道:“把酒也拿来,咱爷俩喝点儿。”
说完,赵有财脱鞋上炕,到炕里边坐下,接过解臣向他递来的杯和碗,右手拿碗往下一扣,将碗底的两滴水倒在炕桌上。
这时,看着给自己倒酒的解臣,赵有财笑道:“你到家来以后,这吃饭,你还能陪我喝点。不像你军哥,人家不喝酒。”
赵军瞥了赵有财一眼,呵呵一笑,说:“我不能陪你喝酒,但我能给你买大饼干。”
赵军此言一出,赵有财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
这时,一旁的王美兰感觉赵军那话里有话,忙问道:“儿子,你说什么大饼干?”
“哪有啥大饼干呐。”赵有财忙把话茬接过来,道:“那玩意喝酒也不对路啊。”
赵军深深地看了赵有财一眼,他就感觉自己老子这几天奇奇怪怪的,用东北话说,叫:不是好得瑟。
对上赵军的目光,赵有财呲牙冲他一笑,然后转身伸快子去夹盆里肉。
赵有财是厨师,各种常见的食材,他都了如指掌。他夹过一块肉,到嘴边时突然停住了。
赵有财把肉块翻过来瞅了一眼,惊讶地看向王美兰,问道:“这狗肉啊?”
“你说啥呢?”王美兰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咱家啥时候吃过狗肉啊。”
赵有财转头看向赵军的时候,赵军笑道:“爸,你尝尝,这是红狗子的肉。”
赵有财闻言,一口上去从骨头上撕下一条肉来,嚼在嘴里感觉肉质很细,而且有嚼劲。
王美兰炖它的时候,放了很多辣椒和黄豆,压住了大部分的膻腥味儿。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赵有财饿了。
今天,刘金勇和洪云涛没去新愣场,赵有财领着王强过去以后,竟然没人接待他俩。
还好那些归愣的,都是林场的正式职工,没有人不认识这位赵大师傅。
可等一进归愣的窝棚,赵有财就犯难了。
那窝棚里,什么味儿都有。
要是以前,赵有财还真不在乎。可是,他还想再去熘那大炮卵子拿奖金呢。要沾上一身烟味、臭味,明天还能再洗澡、再换衣服么?
于是,赵有财就带着王强来在伙夫窝棚,跟做饭的老头要了两碗萝卜条汤,吃了自己从小卖店赊来的大饼干。
等吃饱喝足以后,赵有财又跟老头要了半壶开水,灌在他随身带的军用水壶里。
然后,赵有财再一次和王强踏上了猎猪之路。只是这一下午,他连个猪毛都没看见。
就这么走到下午四点多钟,王强可是告饶了,只道明天说啥都不跟着赵有财来了。
李大勇不能请假,赵有财身边就这么一个帮手,肯定得笼络着。而且他自己这时候也又累又饿,所以这才打道回府。
而一进家门,上炕就吃肉,这样的日子,可是真美。
越吃越香的赵有财,干脆把快子一撂,直接上手拿起豺肉就啃。
解臣在旁边向他举杯,因为手上有油,赵有财就使右手拇指、食指捏起杯子,其他三根手指翘起和解臣碰了一杯。
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赵有财感觉这样的日子很舒服,要是这肉都是自己打的,那就更完美了。
忽然,屋外狗叫声乱成一团,赵有财连肉都顾不上吃了,肉往碗里一扔,杯往桌上一放,侧身就往绕过炕桌下去。
而这时,就听外面有人喊道:“赵军!赵军!”
赵军闻言,连忙撂下快子。一旁王美兰也说:“儿子,快去看看。”
可赵有财听到这个声音以后,又掰腿坐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
王美兰、赵军母子俩从屋里出来,就见马玲站在门口,向院里张望着。
赵军一路小跑,来在马玲面前,问道:“咋的了?”
这时候的姑娘家脸皮薄,在没结婚前,马玲根本不到赵军家来。
所以,赵军知道她此时来找自己,肯定是有要紧的事。
虽然着急,但马玲看见了跟过来的王美兰,还是先向王美兰打招呼,道:“婶儿。”
“哎。”王美兰应了一声,然后问道:“闺女,咋的了?”
赵军明白的事,王美兰自然也明白。所以她没邀请马玲进屋啥的,直接就问马玲来意。
“婶儿。”这时,马玲脸上露出急切之色,道:“你家有獾子油么?我妈把脚烫了。”
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治疗烫伤最好的外用药,就是獾子油。
“有!”王美兰抬手一拽赵军胳膊,说:“赶紧的,你去给马玲拿,装獾子油那罐头瓶子,搁那大立柜上边呢。”
赵军闻言,二话不说就往屋里跑,留下王美兰在外面,关切地问马玲道:“咋烫的啊?严不严重啊?要不行,找韩大夫给看看呐?”
“找他也没用啊。”马玲说了句实话,然后又道:“挺严重的,她烧开水没拿稳,一下浇脚面上了。”
“哎幼!”王美兰叹了口气,道:“那咋不注点意呢。”
王美兰这话,看似好像是埋怨。但在这一辈人口中,这样的话,是无奈之下的关心。
还不等马玲答话,赵军已去而复返,他手里捧着一个罐头瓶子,而瓶子里就一瓶底的獾子油,连一公分高都没有。
王美兰见状,问道:“咋就剩这点了?”
赵军看了王美兰一眼,只点了下头,并没有说话。这獾子油,还是冬天的时候,王大龙给拿来一只獾子熬出来的油。
不是有那么一句俗话么,七斤獾子扒斤油。
这句话的意思是,七斤重的獾子,能扒出来一斤油。而王大龙给拿的那只獾子,出了大半斤的油,装了大半个罐头瓶子。
按理说,这够好久的。但架不住王美兰心眼儿好,在外头一唠嗑,谁说他家有人烫着了,王美兰就让他来自己家拿獾子油。
那一瓶子油,今天这个来抠点儿,明天那个来抠点儿,现在就剩下这么点儿了。
见赵军没说话,王美兰从赵军手中拿过罐头瓶,递在马玲手中,道:“闺女,这够上两次的。你先拿回去使着,明天赵军就上山,给你整几只獾子回来。”
“嗯!”马玲抱过瓶子,点头道:“谢谢婶儿。”
“谢啥,都是自己家人!”王美兰笑着一摆手,道:“快回去,给你妈抹上吧。”
说到此处,王美兰转头看向赵军,道:“儿子,你送马玲回去。”
马玲闻言,连忙拒绝,但赵军什么都没说,先一步走在前面。
马玲见状,小跑两步追上赵军,与他并肩而行。
一路上,赵军关心了一下未来老丈母的伤势。当时王翠花在外屋地干活,自然是穿鞋了。但她穿的是自己做的布鞋,为了省布料,脚背贴近脚踝那里,是裸露在外面的。
所以,当开水浇上去以后,只有一层袜子算是防护。好在王翠花是将茶缸子给弄翻了,那缸子里也刚倒进去半下水。
赵军一路把马玲送回家,还进屋问候了一下王翠花,出来的时候,是马大富亲自送他出来的。
而等到家以后,发现王美兰和两个小丫头已经吃完饭了。只有解臣和赵有财,还在桌上吃喝着。
“解臣呐!”赵军对解臣道:“别喝酒了,一会儿晚上你开车,咱俩上山。”
“啊?”正在碰杯的赵有财、解臣闻言,齐齐一怔。
王美兰更是惊讶地问赵军:“儿子,大晚上的,上山干啥去?”
赵军看着王美兰就笑了,他道:“妈,你不答应人家马玲了么,说让我给她妈抓獾子。”
“啊。”王美兰一愣,看向一旁的赵有财,问道:“那玩意,不是到那儿就抓么?”
这下,就连刚开始打围的解臣都笑了,那山场又不是你们家牧场,你说抓哪个,就抓哪个。
刚放下酒杯的赵有财,也是摇了摇头。
见他这样,王美兰有些慌了,忙追问赵有财道:“你以前抓獾子,不都到那儿就抓回来么?”
赵有财看着王美兰,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这事还怪不得别人,只怪赵有财和他爹。
王美兰刚嫁到这家的时候,就听她公公讲打猎的事。后来赵大柱不在了,赵有财又开始讲。
但打围人,有个通病,就是能吹。
不过王美兰也不傻,打猎要是那么容易,那不都打猎去了么?更何况,她亲弟弟王强还打猎呢。
只不过,王美兰忌惮的是黑熊、野猪、大爪子,像獾子这种小玩意,她并不以为然。
赵有财没和王美兰细说,只看向赵军,问道:“你晚上上山,带狗么?”
“不带了。”赵军道:“就一个黑虎,它跟我连上三天山了,让它歇歇。”
赵有财闻言,又问:“那你咋抓啊?”
“下对子!”赵军只说了这三个字,就上炕端碗扒拉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