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林区下大雪,山下小镇下小雪。
杨宏家就在镇里,这几天宋冬在医院照顾田国忠,杨宏往返家与医院之间,给他二人送饭。
眼看着田国忠脱离危险,杨宏正准备明天上山回楞场,却不想在医院碰到了赵军。
杨宏问清赵军来意,便邀请他们这帮人到自己家做客。
赵军没拒绝杨宏的好意,虽然张援民生死未卜,但这些人也得吃得睡。
原本还寻思到就近的招待所住下,但杨宏极力邀请,而且他家离着又不远,赵军便带着解忠、刘汉山和顾洋去了杨宏家。
没办法,杨玉凤说啥也不肯走,赵军便叫解臣留下来陪她。
杨宏家是三间大瓦房,他包楞场这些年,常有套户到他家里吃住,他媳妇也习惯了,带着闺女给赵军他们做饭,并给他们安排到西屋大炕住下。
杨宏媳妇麻利地炒了三个菜,白菜炒肉、土豆条炒干豆腐条,还有酸菜炒土豆丝。
然后,赵军留解忠、刘汉山、顾洋在这里休息,他拿饭盒装了饭菜,顶着小雪又去了医院。
赵军到医院时,正看见一家人从医院里出来,一个女人扶着一个老太太,而那男人在给老人开车门。
“呦,宋师傅。”赵军试探着唤了一声,那开车门的男人一怔,看向赵军时,神情很是惊讶,下意识地唤道:“小赵炮。”
这人正是林业局楚局长的司机宋志远,当日楚安民跟赵军他们上山打猎,宋志远也跟着去了。
“宋师傅,你这是?”赵军一问,就听宋志远说道:“我老妈腿脚不咋好,这几天我媳妇陪她打针,我这今天早下班,我就过来接她们。”
“大娘、嫂子。”赵军闻言,忙过去向宋志远的家人打招呼。
老太太和女人都回应了赵军,但她们很是纳闷“小赵炮”是什么称呼?
“小赵炮,你咋在这儿呢?”这时,宋志远问起赵军来医院的原因,道:“上医院干哈来啦?”
“宋师傅,你记着张援民不得?”赵军这一问,宋志远顿时瞪大了眼睛:“啊!他有病啦?”
宋志远对张援民有印象,而且印象还挺好。他和楚安民的秘书赵子阳虽陪领导走过山路、钻过林子,但打围跟上山考察是两个劲儿。所以那次围猎时,宋志远、赵子阳都被落在了后头,是张援民一直陪着他俩,才使他们不至于掉队。
“嗯呐。”赵军点头,不自觉愁眉苦脸道:“摔一下子,还没脱离危险呢。”
“唉呀!”宋志远闻言,忍不住皱眉问道:“啥时候的事儿啊?”
“就今天呐。”赵军回应完这一句,忽然想起一事,便凑到宋志远身旁,小声说道:“宋师傅,你在这医院有认识人不得?”
“嗯?”宋志远看了赵军一眼,然后答道:“有啊,咋的啦?”
“要方便就帮我说一声呗。”赵军道:“我们这人生地不熟的,照顾、照顾我们。”
赵军话是这么说,其实是想请医院里的医生多多照顾张援民。
听赵军此话,宋志远稍微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回身对他媳妇说道:“燕子,你跟妈先上车,完了给暖风打开,等我一会儿。”
“哎。”宋志远媳妇知道自家爷们儿有要事要办,当即冲赵军点了下头,然后扶着老太太上了吉普车。
“走,小赵炮,跟我走。”宋志远招呼赵军一声,大步走进了医院。
宋志远带着赵军上楼,一直到三楼往里走,当走到一个办公室前,宋志远抬手往那开着门的上扣了两下,唤道:“裴院长。”
宋志远口中的裴院长是一个四十多岁、戴眼镜的男人,此时裴永林刚把白大褂脱下来,准备穿棉袄下班回家。
看到宋志远进来,裴永林诧异地道:“宋啊,还有啥事儿啊?”
宋志远一边往裴永林面前走,一边向后比划了一下,然后才对裴永林道:“裴院长,这是……”
话说到一半,宋志远忽然卡壳了,他不知道该咋介绍赵军,他没记住赵军在林场的职务,只知道赵军打猎厉害,但总不能说赵军是个炮手吧?
但宋志远反应挺快,停顿了一秒,便道:“这是楚局长的小朋友。”
“哎呦!”宋志远此话一出,裴永林顿时就精神了,忙向赵军迎来。
赵军见状,急走两步先把手伸出,与裴永林的手握在一起。
二人互相打过招呼,裴永林看赵军拎着网兜,网兜装着好几个饭盒,便问赵军的来意。
等听赵军说完,裴永林重新穿上白大褂,带着赵军要去找医生。而此时,已没有了宋志远的事,他便与二人告辞离去。
从三楼下到二楼,裴永林领着赵军直接进左手边第一间办公室。
办公室里,有两个大夫,这俩人赵军都见过,今天推张援民的四人中就有他俩。
经裴永林介绍,俩大夫一个叫李国强,一个叫林志鑫,而裴永林在给他们介绍赵军时,只说这是赵军,然后就告诉赵军,让赵军有事找他们俩。
院长这么说,李国强、林志鑫再不明白,那就不用混了。
这时,裴永林向二人问起张援民情况,李国强颇为轻松地道:“那患者身体挺好,我感觉没啥大事儿。”
“现在就是昏迷。”林志鑫也主动表现,道:“等醒了,再就是养了。”
“那就行。”听他们这么说,裴永林好像也轻松了些,当即要去看看张援民。
就这样,李国强在前带路,四人往张援民的病房走去。
此时张援民的病房外,杨玉凤还坐在墙角抹眼泪呢。张援民再怎么不招四六,家里有男人和没男人可是两个样儿啊。
“嫂子!”赵军加快脚步,先李国强一步过去,示意解臣和自己一起将杨玉凤扶起,然后替她引荐道:“这是裴院长,来看我大哥的。”
杨玉凤虽是农村妇女,但也知道在医院,院长最大。踉跄着过去,握住裴永林的手,哭泣着拉长声道:“院长啊!”
“没事儿,没事儿。”裴永林笑着安慰杨玉凤,说:“没有生命危险就是好事儿。”
“嗯?”忽然有个人明确地告诉杨玉凤,张援民没事,这让杨玉凤惊喜得有些发懵。
“真的啊!院长?”一旁的解臣同样惊喜,刚才杨玉凤哭,解臣心里就难受。他们哥几个在一起的时候,他是最小的那个,赵军、张援民、李宝玉都管他叫小弟,连着杨玉凤这个嫂子,也是真拿他当自家弟弟。
张援民这回要是挺不过去,那解臣得愧疚一辈子。
裴永林冲解臣一笑,抬手冲那紧闭的房门一比划,道:“走啊,进屋看看去呗。”
裴永林话音刚落,李国强就推开了那扇不许外人随便开的门。
屋里三张病床,张援民躺在最里面、靠窗的那张病床上,而留在屋里的医生,此时正躺在中间那张床上看小人书呢。
门冷不丁被人拽开,这医生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他刚一张嘴,就见裴永林瞪了他一眼。
“裴院。”这医生连忙下地,见裴永林没看他而是向张援民走去,医生视线一转,狠狠瞪了那冲他在笑的李国强一眼。
裴永林到张援民跟前,伸手依次拨开张援民两只眼皮瞅了瞅,然后他轻轻揽过点滴管,先将点滴速度调快了一下,然后紧接着又将其调回原样。
做完了这些,裴永林回身冲赵军笑道:“没事儿了哈,等他醒就妥了。”
裴永林刚才的举动,都被赵军尽收眼底,他明白裴永林如此是显得他重视,好能卖个好人情。不论怎样,裴永林给予赵军他们的帮助不小。不说别的,就明确告诉张援民没有生命危险,就足以让赵军他们把心放回肚子里。
“太好啦!”所以,赵军装作惊喜地上前一步,拉着裴永林的手,上下一摇道:“裴院长,太谢谢你了。”
救张援民跟裴永林一丁点儿的关系都没有,但赵军却是谢他,裴永林也坦然接受,笑着和赵军握手的同时,视线往周围一扫,回过头来再问赵军道:“那啥……你们晚上有地方住没有啊?”
“还住啥呀?”听他这么问,赵军心里有了些许猜想,于是面露苦笑道:“这我大哥不好,我嫂子就一直哭,搁这儿守着说啥不走,让吃饭都不去。”
“那可不行啊!”裴永林抬手指了杨玉凤一下,道:“该吃饭得吃饭呐。”
说着,裴永林回手指向张援民,道:“完了还得照顾病人呢。”
此时的杨玉凤虽然仍在流泪,但她是心情大好、喜极而泣,听裴永林的话,杨玉凤连连点头。
“那啥……”裴永林手指在屋里一扫,道:“正好这屋还两张床,你仨轮班睡。完了得有一个看药的,看没药了,就赶紧找大夫。”
“那能……”杨玉凤下意识开口的同时,赵军上前一步,向裴永林抱拳道:“那谢谢裴院长了。”
朴实的农村妇女怕给人添麻烦,但杨玉凤想问一句“那能好吗”,却被赵军给拦下了。
裴永林给安排这一切,赵军肯定是要欠人情的。可如果杨玉凤问那么一句,裴永林再说两句场面话,那这个人情就被放大了,莫不如直接道谢把恩惠接下来。
此时三个大夫在一旁面面相觑,他们一开始接收张援民这个患者时,是于全胜给送过来的,但于全胜能有多大面子?大夫、护士听说张援民是山里套户,虽然该治病正常治病,但也没把他放在心上。
万万没想到,这套户竟然搭上裴永林,而且医院的病房都在一楼,裴永林竟然把这屋腾出来给赵军他们当单间。
在送走了裴永林和三个大夫后,赵军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把门关上。那几个大夫可以不注意,但他们自己人就得注意了,尽量给张援民提供一个安静的空间。
“嫂子,别哭了。”赵军压低声音唤杨玉凤,道:“吃口饭哈,没听那院长说嘛,我大哥没事儿了。咱该吃饭得吃饭,完了还得照顾他呢。”
“嗯。”杨玉凤听赵军的话,主动打开其中一个饭盒。
虽然来之前,赵军买了干粮,但一路上惦记张援民安危,他们仨啥都没吃。
现在知道张援民没事了,三人闻到饭菜味道也觉得饿了。
那种铝饭盒可是挺能装,尤其杨宏媳妇给往里面装饭菜时,是压着装的,饭菜都没少给拿,可三人也都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饭,杨玉凤出去刷饭盒,赵军和解臣在屋里小声说着话。
不大一会儿,杨玉凤摞着饭盒回来,等她坐下的一句话就是对赵军说:“兄弟,你大哥这也没事儿了,明天你们回去吧,我自己在这儿就行。”
说到此处,杨玉凤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家里还挺忙的。”
“那不行。”赵军想也不想,直接道:“明天让解大哥、刘叔、顾洋他仨回去,完了我搁这儿。”
说着,赵军回头看了张援民一眼,道:“我大哥啥时候醒,我啥时候走。”
……
就在赵军三人陪护张援民时,林业局家属区一号楼二单元一楼一门,局长楚安民家。
此时客厅里、餐桌上,楚安民正拿着一沓照片递给一个胖子。
“老赵。”楚安民道:“你看看,我牛不nb?”
赵威鹏把烟叼在嘴里,一手拿着相片,一手分开第一张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咧嘴挤出几个字,道:“哎呦我艹!”
照片里,楚安民手握钢枪,威风凛凛地抬脚踩在一大野猪脑袋上,那大野猪身躯庞大,獠牙如弯钩,瞅着就不小。
赵威鹏把烟从嘴里拿下,惊讶地看着楚安民问道:“这你呀?”
“那你不认识我呀?”楚安民笑着反问一句,然后抬手指点着照片,说道:“你再往后翻。”
赵威鹏把第一张相片挪到最后,入眼第二张相片时,手中香烟掉落在桌子上。
赵威鹏手忙脚乱地捡起烟,将其按在烟灰缸里,然后瞪大眼睛看着那张照片。
照片里,一只大黑熊趴在一根倒木上,那黑熊之大,看得赵威鹏连揉了两下眼睛。
这是那只力搏东北虎的黑熊怪,被赵军他们做人情送来了林业局,说是给省博物馆增添个标本。但在将其送往省城前,楚安民先与其合影留念。
“往下翻!”楚安民在旁催促,等赵威鹏翻出第三张照片,只见那大黑熊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而照片里的楚安民,手指八一杠指着黑熊咽喉。
赵威鹏看了笑呵呵的楚安民一眼,他知道这是故意这么拍的,但即便这样,他也好生羡慕。
楚安民笑着连连抬手,示意赵威鹏继续。
当赵威鹏看到第四张照片时,他已经惊讶地说不出话了。
只见照片里,一只斑斓猛虎嘴破血肉翻开,而楚安民正骑在它身上,一手抓着老虎脑袋,一手抡拳似砸虎头,犹如那打虎的太岁魔神,再降凡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