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一座国王的宫殿,还是一个领主的堡垒,抑或一座法师的塔楼,甚至一座用石墙或者篱笆围起来的农场,又或者只是一家破烂不堪的小酒馆楼梯后面一间既小又平常的房间,我们每个人都在创造自己的小王国上面花费了巨大的心血。从最宏伟的城堡到最不起眼的角落,从贵族的傲慢自大到下等贫民那谦恭的需求,我们大多数人的心中都有一个最基本的需要,那就是拥有权,或至少是管理权。我们想要——需要——找到我们在这个纷繁而势不可挡的世界中所属于的位置;在这样一个显得太大、太不可控制的世界中,我们只有在那个小角落才能够有正常秩序的感觉。
因此我们创造,划界,建起墙壁并上锁,然后拿起剑或者干草叉来保护我们的空间。我们渴望当我们走到我们选择的道路尽头时,能够得到平和与安宁作为所有试炼的奖赏。但这并不是说,只要将一个地方用篱笆或高墙与外界隔开便能得到安宁。
带着最庞大的军队驻扎在最坚固的要塞之中的最伟大的国王并不一定就会感到安宁。
※※※※※
柔和的光线透过天花板上的一扇单窗均匀地铺洒在房间里,壁炉里炉火正炽,柴火带来的热度驱散了天际的寒冷,给人一种懒洋洋的舒适感。屋子里有一张木桌和两把椅子,桌子上一壶上好的蜜酒被这里的主人恭敬的送了上来,并体贴的倒了满满一杯。粘稠的橙黄色酒浆令人口生津液。另外房间的另一头还有长毛绒毯和蓬松厚实的垫子铺成的坐席。墙上没有任何壁画,地板上也没有任何地毯。不过左侧的角落里有一个很大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籍和卷轴,许多书本有着相同的外表——深蓝色的封面,银色的字体。又或者黑色的封面,血红色的字体,迈德纳奇甚至认出了其中的一些,比如《帝国简史》以及《狼心女王》、《巴兰兹亚传》等。书架旁边有两口大箱子。及其他一些家具。
这是一间被布置得颇为舒适的书房。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迈德纳奇强壮的身躯绷得如长矛一般挺拔,他将背抵在椅子上,双手自然的放在两旁的扶手上,两腿微微张开,略显得有些破旧但保暖功能依旧值得信赖的靴子踩在旅馆石质的地板上,靴底的雪泥在壁炉里暖和的篝火的炙烤下慢慢的化为泥水,渗进了两块地板间的缝隙里。如果你瞪大了双眼仔细辨认,你甚至能从那细细的沟壑里看到某些颜色略微显得有些发红发黑的污垢!那是才结束没多久的那场暴乱带来的……当然,也可能这是他们之前自己留下的?毕竟天际大部分的人都喜欢酗酒!这对生活在这片残酷的土地上的人们来说,几乎算是一种堕落的有益行为——也许有人觉得这是一种逻辑上自我矛盾的说辞,但这是活生生的现实!酒精能让生活在这片每年有大半时间被冰雪覆盖的土地上的人们短暂的忘记严寒,带来温暖——而那些喝多了的家伙总喜欢因为某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开始打架斗殴,用他人或者自己的鲜血来证明,所有人是多么的愚蠢。
太冲动了。
迈德纳奇用镇定自若的表情与严肃的作风来掩饰他的焦虑与不安。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甚至都还没弄清楚便贸贸然的来到了对方的地盘,这对一向审慎多疑的迈德纳奇来说是非常少见的。但他——或者说瑞驰人——的渴望却如此的迫切,致使迈德纳奇这样的人杰也无法做到完全理智的判断这些本该存在于乡野农夫间的可笑传说。
据这些日子得到的情报上显示,那是一个令人一望便不会忽视的存在——这个情报简陋得令人厌恶,迈德纳奇甚至一度认为手下人在糊弄他——所有居住在马卡斯几十年的市民都表示,在这之前,没人见过‘他’,也没人听说过‘他’!仿佛‘他’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而在这之前,‘他’做过什么,从哪里来,甚至是什么人种,都如同氤氲的雾气一般,神秘而令人不安……
有人说‘他’是一名旅行者,住在银血旅馆;
但又有人说‘他’是塔洛斯在人间的化身,为了拯救所有被无辜卷入这场可怕的战争的人们而降临马卡斯,理由是有人在那晚听到了某种撼天震地的可怕吼声【1】——迈德纳奇一开始对这条情报感到极为可笑与不屑,但看到最后他又沉默了下来。因为他想起了那晚他看到的那头白鹿以及大地被某种力量晃动的可怕景象。
【1】吼声\/吐姆被认为是古诺德人英雄特有的力量,而最近被天际甚至泰姆瑞尔的人们所熟知的精通这一技艺的便是传说中的第一帝国皇帝泰伯·赛普汀,也就是九圣灵中的塔洛斯。
诸神通过某种形象降临泰姆瑞尔,在奈恩是有先例的。啊,是的,如果就连奥穆鲁哈和哈什拉修这样混迹街头、无家可归的小混蛋都听说了关于死者复生的传言,那么最新统治着马卡斯这座堕落之城的迈德纳奇这样的枭雄岂会又不特别关注这一荒诞、震撼、令人心生疑虑的消息?毕竟那晚看到图尔卡他们穿过大半个马卡斯的人不在少数。
我们在诸神的游戏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迈德纳奇内心不无悲哀,只因他想起了那晚死去的无数族人同胞,想起了被摧塌的巨大山脉,想起了那头美丽的麋鹿……
但很快他又打起精神。他必须弄清楚那个传言的真假,毕竟,复活死者,唔,这是一个放之任何世界都极其强大的能力。
甚至,泰姆瑞尔的绝大多数学者认为,这是诸神的权柄——有很多例子证明了这一点——但我们知道,迈德纳奇并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一个现世神?迈德纳奇咬紧了牙根,拼尽全力才让自己不去想那些过于令人恐惧的想法。
但只有他清楚的知道,他憎恨诸神。
哪怕是海尔辛。
※※※※※
“希望没有让您特别久等。”一个悦耳的声音响起。那一瞬间,迈德纳奇仿佛看到了在一处不知名的林荫地,那里生长着榆树,还有山毛榉,但都不是参天巨树,还有几株栗树开着白花。而林下生有一大片芬芳扑鼻的蓊郁的奇花异草,夜莺欢快的歌声令人流连忘返。
图尔卡低头越过书房的门口,巨人般的身躯在壁火的照射下在地上及墙上投下了巨大的阴影。他面带微笑的看着迈德纳奇,仿佛好客的主人。
“啊,”施法者的警惕性让迈德纳奇猛然惊醒,疑惑自己的防护法术没有生效的同时,又震惊自己居然如此轻易便中了对方的幻术,他站起来,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道:“并没有,相反,我希望阁下能见谅我来得突然。”
唔,怎么说呢,图尔卡与迈德纳奇的第一次会面多少带着一点儿戏剧性。
首先,在迈德纳奇的眼中,声音的主人身量极高,几乎有森林巨魔那么高,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否有巨人血统;其次,他有着一张令人绝对无法忘记的俊美面容,长发乌黑如黎明前的暗影,发上戴着一圈银箍,上面用细钻和宝石装饰,精美华丽的程度让人一眼怀疑只有国王才配使用;由于始终牵挂心中的爱人与那片土地,他金色的双眼却并不似其他冷血种般冰冷无情,而是蕴藏着繁星般的光芒……
等等,他的眼睛居然和黑沼泽的亚龙人一样。
迈德纳奇惊讶地张了张嘴,左手大拇指都停了下来。此前它正不由自主的按在戴在右手食指的戒指上。戒指的表面嵌着一枚菱形的钻石,上面闪烁着只有某些强大的术师才看得到的魔法灵光。
也许繁忙的政务及会议的缘故,迈德纳奇全身依然是进城时的那套装束。肮脏谈不上,但皱皱巴巴是肯定的了。而且由于多日不曾打理,此时的迈德纳奇眼眶深陷,须发蓬乱,疲倦得就像一个辛劳工作多日的老打工人。不过,由于迈德纳奇有着鹰钩状的鼻子和锐利的眼神,又让人第一眼知道,这是一个不好惹的家伙。更不用说,他还有着一副战士般宽厚的肩膀及粗壮有力的四肢——可以说,每一个看到迈德纳奇的人第一印象肯定不会将他与一名施法者扯上关系。
但事实上图尔卡的微笑温和之余又带着一丝淡淡的疏离。因为图尔卡并没有忽略迈德纳奇手上的动作及这名新的马卡斯统治者身上那浓郁的魔法灵光……
自从图尔卡与莫拉格·巴尔在精神层面进行多次涉及生死的战斗之后,某些变化正在他的身上发生。如今,图尔卡可以清楚的看到一个人、物品身上附着的魔法灵光,感受到奈恩无处不在的宏伟地骨,他可以调和、拨动构成万事万物的那股力量,让世界按他的意志进行重组与变化——简单来讲,他可以施法了。
因而,对于另一个施法者,图尔卡表现得足够客气之余,更多的是一种淡淡的警惕及好奇。
“我没想到会有客人。”图尔卡走了过来,巨人般的身量让迈德纳奇感受到了巨大压力,“所以忙起来忘记了时间,我想我应该向您道歉。”他走到那张桌子的后面,坐了下来。他的身躯是如此的庞大,但他的动作言辞却优雅如最古老的贵族,这让本就忐忑的迈德纳奇更是眼皮一跳。
对方抬手示意了一下,态度恳切且友好。
迈德纳奇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犹豫了一下,迈德纳奇深深的鞠了一躬,迈着视死如归的步伐,坐到了他的对面。
“啊~”图尔卡欢快地笑了起来,抬起那壶据说是来自帝都赛洛迪尔某个有着百年专门酿造葡萄酒历史的酒庄的美酒,“看来克莱铂老板已经招待过阁下了,这可是他珍藏已久的。也许我们该来一杯。”
某种本能在疯狂的提醒迈德纳奇,眼前的‘人’极度危险!那是某种恐惧和憎恨交加的冲动!就像那晚迈德纳奇神奇般看到那头美丽麋鹿时相似的感觉一模一样。
眼前这个有着和普通人差不多形体容貌的人形生物微笑着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友好地举起来,敬了迈德纳奇一杯。
迈德纳奇手指僵硬地举起桌上那杯酒,喝了下去。
不,眼前就是一头披着人皮的凶残的远古巨龙!他随时可以摧毁你!就像摧毁一只蚂蚁!迈德纳奇的本能在他的内心深处不停地尖叫着、呐喊着。
他怎么都想不到,传言中的神秘施法者居然是这么一个存在。他开始相信,死者复活的传言有可能是真的了。他放在桌子下的左手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指甲刺入了掌心。但迈德纳奇丝毫不觉。
他在思考,在估量,假如这头怪物最终被证实确实是瑞驰人的敌人,他埋伏在外面的人手是否足够?
似乎觉察到了迈德纳奇内心深处最黑暗的想法,图尔卡嘴角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他不自觉地竖起他的左手,将之握成拳头,抵在他俊美如天上的神只一般的完美左脸上。右手却变戏法般把玩着那个相对他而言有如小孩玩具的酒盏。“啊哈,请原谅我这么说,我并非是一个不喜欢客人的人,但我想,我们之前并不认识,对么?”
迈德纳奇眼皮直跳,他缓缓地松开了握紧的拳头。
银血客栈外,一排排全副武装的瑞驰人士兵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在一名健硕的,披着一套厚厚钢甲的将军的统领下,缓缓地退了一步。他们的宠物不耐烦地发出阵阵嘶吼与咆哮,仿佛在抱怨为什么主人不允许他们冲进去将里面的食物啃咬殆尽。
而更远的地方,在一栋有着方形屋檐的民居楼顶,一头有着鸟类翅膀及足部,却长着一张人形女性脸孔的怪物嘶嘶的叫着,退入了更深的阴影之中。
听到这头怪物的嘶叫,在以银血客栈为圆心的多个方位,在多栋马卡斯城民房的屋顶,传来了与之类似的凄厉唳叫。
银血客栈。
克莱铂一家紧张地搂抱在一起。孩子被吓坏了,小声地啜泣着。但很快便又被女人连安慰带恐吓地哄停了。在隔壁的房间里,传言中的当事人目光凝重,他安慰地拍了拍惊恐中的老妻,心里想地却是另一件事。
他们都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才从生死边缘逃得一命的众人再度被恐惧攥住了内心。但这一次,连他们都不知道的是,某种微弱的希望潜藏在恐惧之后。他们口中喃喃自语地呼唤着他们信仰的神灵的名字,眼神却不由自主地望向了二楼的方向。
“请原谅。”迈德纳奇站了起来,手抚胸口,“迈德纳奇愿意为您效劳。”
图尔卡笑了起来,“是的,是的,这下我们可就算是认识了。”他似乎觉察到了自己姿势有些过于不礼貌,终于坐直了。“我想,你知道我是谁?”
看着阿尔达龙裔那威严而冰冷的眼神,迈德纳奇心念急转,他用尽全部力气才压抑住了自己想要施放某个法术的冲动。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很好,”对方倨傲地说道:“那么,我能为你们做点什么吗?国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