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山雨欲来的江城突然之间静如镜湖。宛如当前的炎夏,酷暑无风。
这是一种极度压抑、闷热凝滞的气氛,只有身处高位的人才感受得到。
民间,尤其是晚间,街头巷尾愈发热闹,百姓们成群结队地出来纳凉。
凉席、竹榻,乃至吊床,不止充满巷弄,甚至挤到街上,与夜市相接。
大人谈天说地摇蒲扇,孩童追逐嬉戏绕竹床,知了遍布茂树闹大喧嚣。
生活氛围热热闹闹,市井气息满满当当。
只有黄昏后这个点,街上才有这么多人。
自古商家随人家。
白天支幌,晚不关门,这时候忙碌起来。
风沙倒拎着把折扇,漫无目地地穿街过巷。
身边跟着绘声,还有齐蝉和兰萍在旁引路。
绘声做婢女打扮,非常低调那种。
齐蝉和兰萍俱着男装,亦化澹妆。
三女全都刻意以妆扮掩饰了容颜。
加上黄昏天暗,街上人多,四人混于其间,毫不显眼。
其实林羊羊一直跟在附近,还带了十余名侍卫。
齐蝉的侍女阿紫和阿香亦随行。
只要无事发生,她们不会跑来打搅主人的兴致。
齐蝉又领着风沙进了街边一间颇具异域风情的小店。
过不多时,风沙领头转了出来,站在门口四下张望几下,使劲抓抓脑袋,苦恼道:“不行不行,什么羌笛琵琶,她不喜欢这些玩意儿。”
绘声见主人不高兴,哪里敢吱声,拼命给齐蝉和兰萍打眼色,让她们再想想。
能让一向懒得抽筋的主人大热天的晚上不睡觉,跑出来逛街的人。
当然只有夫人。
主人打算回紫阳山庄之前给夫人准备一份礼物。
所以把熟悉江城情况的齐蝉和兰萍都给叫上了。
看两女的样子,好像黔驴技穷了。
齐蝉和兰萍相视一眼,皆感无奈。
既然是给夫人送礼物,她们自然要找江城特别有名的店铺。
皆是些贩卖奇珍异宝之所在。
结果这一连逛下来,少说也逛了十好几家,风少全不满意。
她们实在找不到更奢华的地方了。
齐蝉为难道:“新奇的东西也有,就是没什么档次。送夫人,嗯,不合适。”
风沙瞄她一眼,笑道:“礼物在心不在贵,心意在诚不在奇,市井之中亦满锦绣,街头巷尾才是人间。你们别总领着我往这些大店铺跑,美则美矣,不接地气。”
绘声偷瞄主人一眼,心里冒出个念头。
觉得主人更像是借着给夫人买礼物的借口,巡视江城的风情民俗。
宛如巡视领地。
兰萍娇笑道:“我和婵姐都当礼物越名贵越好,与夫人相比,当真太俗气了。”
齐蝉恨不能扇自己一耳光,心道我也是傻了。
风少多有钱啊!几千万钱,说帮她还,就帮她还,眼睛都不带眨的。
她看来非常名贵的东西,夫人恐怕看都看腻了,风少哪里送得出手?
绘声插嘴道:“夫人修道,如果有相关的礼物那就更好了。”
齐蝉眼睛一亮,转念又叹道:“江城的铸镜之术古来有名,每逢端午就在江心开铸,需要提前预定。如今端午过了月余,应该仅剩一些存货了。”
铜镜向来是道门的辟邪法器之一,修道之路亦如磨镜之途。
磨镜所需之物,诸如丹砂提炼的水银,只有道门方便获取。
磨镜客通常身着道袍,兼卖丹药。
所以,其时在世人的眼中,铜镜属于道家的代表物什之一。
“有存货也行,没开光都行。”
风沙并不失望,反而十分高兴,甚至不乏得意:“我会磨镜子。”
端午于江心铸镜,有讲究。诸如青铜属金,火克金,金生水。
端午阳气正旺,此时于江心铸镜,可以明察秋毫,祛除鬼魅。
总之是一种风俗。
他不讲究这些,想着给永宁亲手磨一面镜子,照亮容颜,对镜画眉。
岂非闺房之乐?
风沙兴高采烈地拍了板,齐蝉和兰萍当然忙不迭地领路。
江城的布局大体上南富北贫,中间有一片贫富混杂,也鱼龙混杂。
一行人要去齐蝉说的城北镜铺,必须穿过这一片区域。
闽商会馆就在这一片的主街上。
风沙并不想惊动闽商会馆,没走大街,选了条小路,由巷弄里穿过去。
这时候,巷弄里排满了凉席,塞满了人们和欢笑。
完全不见当初扎堆打架的地痞流氓,倒是有不少扎堆喝酒的赤膊汉子。
尽管不少喝得脸红脖子粗,声粗声更大,居然没见人闹事。
风沙好生好奇,随口提了提上次来江城的时候,他见到巷弄里的一些乱状。
“还能因为什么,之前军管的余威仍在呗!”
齐蝉得意道:“城内青壮大都曾被勒令入伍,至少服役。谁的屁股硬得过军杖?谁的颈子抵得住军法?军杖之下,哪有不服的,不服加杖。再不服,军法从事。”
兰萍咯咯笑道:“齐老爷子治军有方。”
她这一声脆笑,非常动听,引来了八方目光,十分注视。
尽管天光昏暗,她又刻意做了掩饰,毕竟天生丽质,清纯可爱。
好在大家仅是循声动眼,没有什么过激举动。
兰萍低下头,吐吐舌头、不管真的假的,反正一副害羞的模样。
风沙转目扫视,若有所思:“民间大有裨益,起码治安好多了。”
齐蝉听他夸奖,更是满脸得意。
风沙转念问道:“那个,那个州衙的什么职位,你人安排了吗?”
他现在觉得自己当时有些草率了。
州衙一个高位对他来说不值一提,对百姓来说那就不得了了。
如果是无能的人,甚至是个坏胚子,那还不把百姓给害苦了。
“通判。”齐蝉见风沙连职位的名字都记不得了,赶紧提醒一句,紧接着又道:“倒是找好了一个,还没拿定注意,准备带来让您看看。”
兰萍忙道:“是奴家的兄弟,考过明算科,精通九章和缉古。足以管钱谷和赋役,尤其精通土木和水利营造,修仓库、建堤坝、挖沟渠都不成问题。”
风沙斜她一眼:“就算明算科及第,叙任的品阶也是从九品下,仅仅够资格做官而已,还想当州衙的长官?何况通判可以过问狱讼,还得考明法科呢!”
居然敢在他面前说“精通营造”?哼哼~
兰萍脸蛋一红,小声道:“都是读书人,一理通百理通嘛!他一直掌着萍儿家里的生意,有声有色,可红火了。”
她有些急了。
当初风少说过,齐蝉随便找个人都行。
她费了好大力气才说服齐蝉把她兄弟推上去。
何况她那兄弟确实很有能耐,奈何家道中落,没路子让他当官而已。
好不容易可以一步登天,要是被风少否了,她还不得哭死。
齐蝉忍不住白她一眼,心道让你多嘴,一语带过不行吗?风少贵人事忙,哪会记得这些小事,没看连职位都记不得了。你非要插这一嘴,引来风少关注你就高兴了。
风沙冲齐蝉道:“既然兰小姐觉得她兄弟适任,那么就由你来把握。这个通判干得好,我算你有功,这个通判干不好,我找你算账。考核事项,绘声会给你送去。”
顿了顿,补充道:“通判嘛!无非是些钱谷水利,记账规划之事,只要通晓算术,一点都不难。如果不通狱讼,那就不管,免得越管越乱。”
齐蝉啊了一声,俏目直愣。
她实指望用这个位置帮她捞钱,哪曾想风少居然让她选个人当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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