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剑深怕风少不高兴,一面打量风沙的脸色,一面使劲给绘声使眼色。
绘声就是个弟奴,她以往没少给孟凡好处,总不能光拿好处不干事吧?
绘声果然解围道:“那个胡馆主根本扛不住事,人家吓唬他一下,他连拦都不敢拦,还好马玉怜及时出面,把人挡在前厅。”
伏剑眉尾略挑,垂眸闭嘴。
绘声帮她解围的同时,也在给马玉怜挖坑。
胡馆主身为闽商会馆的馆主,在申州代表着闽人。
他办砸了事,马玉怜做好是弥补,做不好是错上加错。
刚才放任申州各方势力逼宫伏剑,已经把事给办砸了。
现在是雪上加霜。
风沙轻声道:“闽人处境确实艰困,你们要多些理解,少点责怪。”
伏剑嘴上称是,眼睛偷瞄绘声,心道你这么点小女人心思,怎么可能瞒过风少?
绘声难掩失望之色,跟着应声,又忍不住道:“主人在呢!他有什么好怕的。”
风沙笑道:“我不过一介过客,他还要护着一众闽人在这里讨生活。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他很稳重,他没有错。你给玉怜传个话,让她温和点,不要得罪人。”
绘声不怕主人怒就怕主人笑,不敢再乱嚼舌根,应声退去。
她人一走,伏剑顿时紧张起来。
风少刚才说到她能力不足,要给她分分担子。
她真怕风少再提此事,撒娇道:“师傅北行前专门为我量身打造了一套剑舞,要我一定勤加练习,练好跳给您看。人家这一路上练得可辛苦了,等我下去换舞裙。”
她很清楚怎么把风少的注意力给引开,把她师傅宫青秀抛出来绝对百试百灵。
哪怕风少一眼看穿她的用意,那也只会顺水推舟,绝不会深究,更不会责怪。
“青秀专门为你创作的剑舞?”
风沙果然生出兴趣,人唰地一下坐直了,兴致盎然地道:“那我一定要好好欣赏一下。你快去快回,别让我久等。”
伏剑刚一起身,他又叫住道:“等等……”往门处看了一眼,把伏剑的耳朵招来嘴边,小声道:“咳,这里不方便,要不咱换个方便的地方?”
伏剑愣了愣,颇为不解:“怎么不方便了?”
风沙恼道:“反正就是不方便,你给找个方便的地方。”
其实纯粹是做贼心虚,担心永宁认为他和宫青秀有一腿。
天地良心,他是想过,而且远不止一次,但是两人之间确实是清白的。
起码以他的标准,绝对清白。搂搂抱抱、口花花什么的,根本不算事。
伏剑忽然会悟,两颊瞬间飞红。
风少说这里不方便,要她找个方便的地方。
那就是想要她做点不方便在这里做的事?跳点不方便在这里跳的舞?
如此一想,立刻浮想联翩,脑海中各种画面幅幅成图,甚至连续成卷。
她当然不可能拒绝风沙,细弱虫鸣地嗯了一声,又羞又臊地飞奔出门。
出门便拿双掌捂住自己的脸蛋,只觉得涨得发烫,显然已经红得要命。
……
闽商会馆,前厅。
马玉怜容色平静地端坐于上首,纤纤兰指盈端茶盏,低头垂眸轻吹热气。
乌亮的瀑发之间,隐约透着纤细优美的玉颈。
盏比雪白,唇比花红。
一个衣衫相当破烂的青年站在下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马玉怜。
这位小姐实在太好看了,好像画卷中的仙女活生生地走了出来。
人长得漂亮,自然会遇上很多炙热的目光,马玉怜对此早就习以为常,轻轻搁下茶盏,问道:“你姓李?带队的捕头?”
这个捕头未免太年轻了,尤其太狼狈了。
大冷的天,穿得少不说,还穿破破烂烂。
不像捕头,更像乞丐。
青年道:“你可以叫我李马快。”
这名字倒是有趣,马玉怜好奇道:“你骑马很快?”
李马快道:“我没有马,只有一头懒骡子,也不骑它,只用它来驮东西。”
马玉怜更加好奇:“没有马你叫什么马快?”
李马快不做声,歪着头上下巡扫。
马玉怜被他古怪的目光瞄得莫名其妙,忍不住低头打量自己。
衣着得体,没见脏啊?
李马快忽然笑了起来:“负责侦缉逮捕的差役叫马快,我姓李,所以叫李马快。马快通常会配马,只是我没有。像我等不入流的微末小吏,小姐没曾听过也正常。”
他想明白了,仅看人家的容貌、气质、着装和仪态就知道一定身份高贵,高贵到不食人间烟火那种,恐怕这辈子都没跟寻常百姓打过交道,与民间八竿子都打不着。
顶多知道流传甚广的捕头捕快,哪里会知道他们这些马快步快。
马玉怜微微颌首:“李马快,你说闽商会馆走私,可有证据?”
李马快正色道:“人证物证俱全,证据确凿,供词画押详尽细致,账目往来……”
马玉怜对细节不感兴趣,打断道:“想升官还是想发财?想坐牢还是想被杀?”
李马快闭嘴,凝视少许,缓缓道:“我没有兄弟姐妹,父母早年亡故,倒是有个青梅竹马,据说她被人卖到最下三滥的窑子里,至今我都不知道这个窑子在哪里。”
马玉怜脸色微白:“你是想说你不怕威胁?”
李马快笑道:“我很希望还有人能够威胁我,说不定我还有机会把她救出来。”
马玉怜没想到遇上个滚刀肉,蹙眉道:“你当真不怕死?”
李马快道:“怕死,所以想活。想活的人通常不好杀,越想活、越难死。”
马玉怜不屑道:“你凭什么这么自信?凭你的武功,凭你的身份,还是依仗门外那群在衙门当差的土鸡瓦狗?”
李马快道:“闽商会馆有申州籍七十六户,共二百八十三口,不在籍的人更多。对了,其实我还是江城和江州的马快,好像江那边的闽人比江这边更多呢!”
马玉怜豁然起身:“你敢!”
李马快道:“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就算小姐面子大,能让上面的大官弄死我,整天跟百姓打交道的还是我们这些差役,每天弄死几个闽人跟玩似的,你信不信?”
马玉怜美眸之中闪迸杀意,令人不寒而栗。
她性格温顺,心肠很软,很少动杀机。闽人是她的逆鳞。
不过,她确实害怕。
闽国亡后,散布于各地的闽人地位一落千丈,绝大部分落入低贱卑微的最底层。
面对那些差役之流,确实任凭摆布,毫无反抗之力。
这时,绘声从后面快步转出,斜了李马快一眼,近身向马玉怜附耳:“主人让你温和点,不要得罪人,毕竟他们还要在本地讨生活。”
马玉怜立刻冷静下来,想了想冲李马快柔声道:“你应该知道这里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么些江湖人都跑了,你不想想为什么吗?”
绘声扬起俏脸,拿下巴尖冲着李马快脆声道:“别被人当刀使唤了,也别觉得自己真是把刀,很可能只是个蛋,以卵击石的那种蛋。”
李马快被她妩媚的俏皮样激得一哆嗦,定神道:“多谢小姐提醒,不过我就是把刀啊!官府的刀,律法的刃,我这柄断了,还有下柄,愚公可移山,万刀可分石。”
绘声气鼓鼓道:“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来人,把他给我剁碎了喂狗……”
马玉怜赶紧把她拦住,心道你说主人让我温和点,你突然发飙算怎么回事?
转念又觉得李马快都承认自己就是一把刀了,她直接摆平握刀的人不就行了,干嘛要跟刀扯,那不是对牛弹琴吗?于是赶人道:“我会考虑一下,你先回去吧!”
李马快眼神闪烁几下,笑道:“小姐能做胡馆主的主?”
身份高贵并不代表拥有权力,尤其是女人。
马玉怜淡淡道:“我让他三更投案,他不敢拖到五更。”
李马快将信将疑地瞅她几眼:“哪有小姐这么漂亮的阎王。他犯得事不小,哪怕主动投案恐怕也是个死,想让人甘愿送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绘声娇哼道:“你要是再啰嗦个没完,我一定让你知道送死不难,求死才难。”
马玉怜好生不悦,暗忖你这是帮我呢!还是害我呢!没好气道:“慢走不送。”
“两位小姐一齐赶人,李某当然要给面子。还望两位好自为之,千万不要把人命关天的事,当成姐妹间的闺阁游戏。”
李马快看出两女根本瞧不起自己,一直压着的心火终于腾腾地冒了出来,语气变得相当严厉,声音也跟着大了起来。
“不服气?”绘声面露讥嘲之色,拍手道:“把这小子给我乱棍打出去。”
门外立马跃进来四名弓弩卫。
马玉怜忙道:“是请。”同时冲绘声瞪起眼睛。
绘声心知自己胡闹不占理,如果马玉怜向主人告她一状,她一定吃不了兜着走,只好忿忿地收回成命:“是请。”
李马快尽管恼火,终究没有发飙。
除了耐性好之外,也是发现准备“请”他出门的这四名汉子身上传来极其明显的压迫感和血腥味,显然都是高手,而且是见过血的那种高手。
好汉不吃眼前亏。何况他是差役,不是杀手。
抓人可以调人来群殴,用不着自己单人蛮干。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