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左手抓住21寸液晶显示器的支架,用力将屏幕往怀里靠了一靠。羽绒服的面料十分光滑,我越使劲,显示器反而容易侧滑。在这种情况下,我需要用一种略显扭曲和滑稽的方式保持身体的平衡,因为右手提着更加沉重的文件袋。整个袋子被塞满了,里面有这三年内签下的重要合同,还有一部分会计整理好的账目。一袋子,把三年的点滴都带走了,不多,但是很重!</p>
我回头对正要抱起电脑主机的昕哥说:“昕哥,你关一下灯。别忘记锁门,我在电梯口等你。”</p>
昕哥只是嗯了一声!我似乎又想起什么,走到门口回头望了一眼。昕哥将主机上面杂乱的数据线放下,对我愣了一下。问:“怎么了?”</p>
我注意到办公室那颗接触不良的节能灯又闪了两下,突然想说点悲壮的总结陈词。结果喉咙动了两下,然后用一种刚好想起什么的口吻对昕哥说:“哦,还有空调别忘记关掉!”接着头也不回的往电梯口走去。我知道昕哥什么都不会忘记,他会如往常一样,仔细检查每个办公室的灯光、空调、还有员工忘记关闭的电脑。不过这次不必检查电脑了,因为半小时前所有的电脑已经处理掉了。3800元,就带走了当初花十几万购置的设备,想想也觉得可笑。为什么要花这些无谓的钱,干点什么不好,非要创业。不过想到这里,被勒得发疼的手指打断了我的思绪。</p>
我将东西放下,按了电梯下行按钮,不久,昕哥抱着我那台主机过来了,电梯也同时开门。进入、相对无言。到了地下车库,我对昕哥说:“先到我家,咱们喝两口。”昕哥不置可否,反而放慢了脚部,口里喃喃道:“唉~你这车……”</p>
我疑惑的问:“怎么了?”</p>
说着就望向我的车。仔细一看,随即我就发现,右前轮瘪了不少,虽然没有完全瘪掉,但是眼看轮毂就要接触地球了。我郁闷道:“我靠,怎么车胎没气了。”</p>
昕哥跟我不约而同的放下东西,蹲在车胎面前查看。我大骂:“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怎么坏事情扎堆来找我?”</p>
昕哥苦笑不语。</p>
我怒道:“没事,昕哥你等着,爷们儿有神器。”</p>
说着我就打开了后备箱。拿出了车载充气泵。这可是当年花三百元巨资购买行车记录仪的赠品,一直没用过,没想到今天派上大用场了。</p>
我敏捷的接通了车上12V的电源,将充气泵的出气口压入车胎的气门芯,确定无误之后,按下充气泵的开关。紧接着,充气泵发出了如同杀猪般的惨叫。</p>
昕哥皱了皱眉:“这玩意儿功率不行吧。咋听起来声音这么惨。”</p>
我:“高级货,你不懂,正常的!”</p>
我蹲在车胎旁边,大约两分钟后,问:“你看看有没有反应,是不是鼓起来了?”</p>
昕哥摇了摇头:“没有,好像更瘪了。”</p>
我心说不至于吧,他娘的今天是圣诞节啊,老天爷你可别这么玩儿我啊!然后我就站起来,退后两步,仔细一对比,果然,感觉车胎更瘪了一些!我赶紧关闭了充气泵,大骂:“奸商,全他娘的是奸商啊,果然便宜没好货!”说着就把充气泵扔一旁,此时我额头已经开始冒汗了。</p>
昕哥一如既往的闷不作声。拿出了手机,淡定道:“我搜搜附近的修车厂。”</p>
我说这样:“环球中心的地下车库有个汽车美容店,我先慢慢开过去看看,那边应该可以加气。你先稍等片刻。”</p>
昕哥点了点头。</p>
我驾车胆战心惊的,往汽车美容店开去。环球中心不愧是世界第一大单体建筑,太大了,经过十几个减速带的摧残,我终于在东区一个及其隐蔽的地方,找到了那家汽车美容中心。此刻正是下班时间,没什么人,守店的小伙见有肥羊上门,放下了正在把玩的手机向我踱步过来。我见他过来,打开车窗的同时,心想,如果我光加个气,估计这家伙不会给好脸色。说不定还得收个十块二十块的。想到这里,我便有了主意。</p>
于是我故作镇定的说:“洗个车,顺便帮我车胎加气。”此时此刻的我,绝对是一副老油条的样子。我心想,这下你总不好意思单独收加气费用了吧。</p>
那门童一脸遗憾:“大哥,确实不走运,我们的充气泵刚拿出去修了。要不你就洗个车吧。”</p>
我差点吐血啊。怎么这么点儿背,我心说,不会吧,真的是得罪哪方神佛了?这是喝凉水都塞牙缝的节奏啊。</p>
我正要走,小伙看了一眼我的车胎,说到:“要不你就先换个备胎?”</p>
我说:“备胎有,但是我不会换,你们会换吗?”</p>
小伙又拿起手机,我注意到他玩的是王者荣耀。他一边疯狂的点击,一边淡定的回答:“我们换可以啊,要收费的。”</p>
我一看这明摆着是想坐地起价的意思,也就没好气的问:“换个备胎多少钱?”</p>
小伙没有把眼睛移开手机:“50?”</p>
我心想,50?真的是当我傻啊,老子今天还就不信这个邪了。想到这里,我关上车窗就掉头,丢下了一句话:“你怎么不去抢?”</p>
回到昕哥面前的时候,已经是20分钟以后了。我让他把东西放在后备箱,人也坐到后排,免得给轮胎太大压力。然后,昕哥就按照他手机的导航,指挥我战战兢兢的开出了环球中心。离开之后,我在心中诅咒发誓,如果下次再租办公室,打死也不来这里了。想想又觉得好笑,为啥还有下次,难道真是生命不息创业不止?</p>
我一边胆战心惊的开车,一边胡思乱想,耳朵听着导航,顺利的到达一处人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了。我望着周围漆黑一片,看起来像是一座废弃的球场,根本连个修车厂的影子都没看到。我怒问:“你他娘的用的什么导航,怎么这么不靠谱?哪有什么狗屁修车厂啊。”</p>
昕哥淡定的回答:“百度。”</p>
我差点没被他这两个字给噎死:“我去,你这是几百年没更新过地图了吧?算了算了,还是我自己来!”于是我将车停靠好,打开自己手机里面的高德地图。开始查找附近的修车厂。一边查一边对昕哥说教:“导航还得看高德,破百度有什么好用的!”不一会儿,地图上就显示出好几个附近的修车厂,我选择了一个最近的。又“突突突”的上路了,我心想,这回总该靠谱了吧,我都倒霉到这个份上了,老天爷不至于还要再玩儿我一手才肯罢休吧。</p>
果不其然,什么福不双至祸不单行!什么倒霉了喝凉水都是塞牙缝的!这些话都再次应验了。我们又被导航带到一个人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我是心中无限吐血啊。刚才我还在信誓旦旦的教育别人,现在是啪啪打脸啊!我气得咬牙切齿,肝都要炸了。恨不得把手机给砸了。</p>
这时候昕哥说:“我刚才好像看到一个小的修车行。”</p>
我问:“什么,哪里?”</p>
昕哥回答:“就在你刚才转弯过来的地方。”</p>
我心想:“转弯过来?第一个弯,那是……那是……”我马上就反应过来了,大骂:“你他娘的怎么不早说啊,那是两公里以前。我靠,掉头!”</p>
昕哥依然很淡定:“你不是有导航嘛,我就没说。”</p>
天呐,我的肺部感觉已经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了。可偏偏昕哥说的是没有任何毛病的话,我连骂他都找不到理由,关键是我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脸啊。我只能强压怒火,掉头,找到修理厂,果然是一个很小的店面,好在有人,还能加气,让我无限欣慰的是,我只说了一句:“老板,请帮忙给我加个气!”</p>
于是老板懒懒散散的过来,测胎压,加气,一气呵成。中途无论我说什么都不鸟我。加完气,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卧室,接着看什么电视剧去了。我心说这老板真是个有性格的好人啊。</p>
上车后,终于心中放下一块石头,昕哥说话:“刚才那老板好像没理你!”</p>
我打着方向盘倒车,语重心长的对昕哥说:“他跟我一样,是一个好人!”</p>
一路上无话,只听见昕哥在后座上把玩手机发出比较规律的“咯、咯”声。顿时心中又涌起一阵感念。我公司做到这个份上,所有人是走的走,骂的骂,有几个还去劳动仲裁。所有的股东离我而去。唯有昕哥在这时候还能保持他一贯的作风,默默的跟着我。不得不说在无限走背字的情况下,有这个兄弟在我身边,还是感觉到世界上尚存一丝人性的光辉。说起来昕哥这个人,性格十分低调,甚至他的存在,本身就有一丝怪异。</p>
他是我的高中同学,可以说是突然出现在我们身边的一个人,那时我高二,班上就转来这么个人,自我介绍的时候,他把名字写在黑板上----孙昕,我一开始还不认识这个字,他念出来我才知道应该念“xin”。我心说这名字还挺别致的。巧的是给安排到我座位的前面。因为那时候我的后面就是垃圾堆,对于学习成绩不靠谱到一定程度的人,就没有资格享用距离垃圾堆更远的座位了。所以昕哥到来的那一天,我前面的孙胖子因为远离了垃圾堆,高兴得跳了起来。昕哥落座以后,我为了尽到地主之谊,便主动搭讪,可是这人不怎么来电,我也就没当回事,反正爱谁谁,哥们儿马上要去美术班长期训练了,不用上课,认不认识无所谓了。只不过,他高冷的性格还是给我留下了一些印象。比如他是学校里唯一一个留长发,而不被处理的男生。他还随身携带一把精致的匕首,据说是自己做的,当然,老师们不知道他这个秘密,也就无人过问,这两个习惯他一直保持到现在,也是我一直默默佩服的。总之衣食住行都是一个人,也没个朋友。由于交集太少,我在高二的时候作为特长生直接进入了美术班训练,所以一直到高中毕业,跟他之间说的话,加起来不到10句。</p>
之所以让我没有忘记这个无限接近于不存在的人,是因为一次十分诡异的经历。那年高三,学校举办一个文化节,我们美术班就决定拿出一些作品办个小型的画展。我是个爱出风头的人,当然这个优良的品质也是建立在我无穷无尽的自信以及美术能力上面的。那时候我可以说在整个当地的同龄人中,素描画得最好的一个,连我的老师也扬言我是唯一一个得到他真传的男人。以至于很多年后他也会在后面的学生面前提起我这么个让他感觉骄傲的人。说到画展的时候,我望了一眼正在给我改画的老师。</p>
问我的老师:“老代。”我仗着受宠,所以一直没大没小的这么叫他。</p>
老代:“嗯”</p>
我问:“咱们这次有几块展板?”</p>
老代一看我就知道我没憋什么好屁:“你想怎么样?”</p>
我说:“不是展览吗?我想要两块展板,贴我自己的作品。”说完我用手比了拍照流行的“耶”的手势。</p>
老代用余光扫了我一眼,放下手里的铅笔:“你小伙儿脸皮够厚啊,你有那么多作品吗?”</p>
我一拍胸脯:“不是还有一个月时间吗?我出了名的快!保证凑够两块展板!”</p>
老代摸了一下胡子,打量了我一番。笑道:“行,有胆色。只要你在一个月内画出20副作品,展板给你两个。”</p>
画画的过程,不必赘述。</p>
就这么滴,我就办了个人第一次画展。整个展会上我是出尽了风头,做到了人尽皆知,还有当地小县城的电视台特意来采访了我,一时可以说风头无两。</p>
然而就在我目空一切的情况下,那件宁我终身难忘的事情发生了。在展会结束的时候,我们收拾展厅,将画作一幅幅从画板上摘下来。我进入画室整理他们堆在一起的作品,想把我自己的作品都拿走,结果毫无悬念的,居然一张都没留下,全被人拿走了。我知道在我这一行,看到有优秀的作品,直接顺走,拿回去学习借鉴,十分正常。实际上这算一种小小的荣誉,我心里虽然有气,也还是有一丝窃喜的。我反复搜寻残画。想找找看有没有漏网之鱼,好歹也是我辛辛苦苦的成果,能留个一两张,将来讲故事还可以有个证据。可是真的一张都没留下。我一边骂,一边继续翻找。就在这时,跟我一起收拾残局的美术班同学,“咦”了一声。我回头一看,发出声音的人是大嘴。</p>
我问大嘴:“怎么了?”</p>
大嘴手里举着一张画正在端详。说道:“这个画得好啊!就是这个名字……有个字我不会念。这人不是咱美术班的吧,怎么混到画展里面了呢?”</p>
我觉得奇怪,心想不可能啊,看看再说。于是凑过去一看,这一看,我也被惊了一跳。这幅画的内容是人物写生。看水平,明显在我们之上啊,不是一个级别的。我正在惊讶的同时。大嘴问道:“你看这个字怎么念?一个日字旁,一个斤。是念ting,还是年jin呢?”</p>
我顺着大嘴的手指看右下角,这一看之下,全身的毛孔瞬间都炸开了。那个字居然是昕。这幅画的署名竟然是-----孙昕</p>
他娘的,就是我坐在我前面的孙昕啊。</p>
这简直已经超出我能理解的范畴了啊,胡昕,会画画。而且水平在我们所有人之上,这种级别的人物写生,起码应该是专业美术院校才可能有的啊。我脑袋里面立刻就冒出了一万个为什么。</p>
为什么他会有这么高的功底?为什么他的作品会混进我们的画展?为什么我们在展览上根本就没看见过这张画?他为什么又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展示作品?我心里的问号一个接一个。我立刻卷起了那张画,准备去找他问个明白。他到底有什么目的,这么做的用意到底是为什么?如果我得不到答案,我会郁闷死啊。</p>
大嘴拉住我问:“你要顺走啊?”</p>
我故作镇定的说:“哦哦,不是,我知道这是谁画的,我得找他去问问。”</p>
大嘴一摆手:“你现在上哪去找,都放学了。明天吧。”</p>
我这才反应过来,于是将画夹在怀里。匆匆的回家了。</p>
到家以后我是左思右想不得其解,这一夜过得如同一年那么长。第二天,我很早就带着画到了教室。等这家伙来了,我得好好问一下。</p>
可是,他居然没来上学,到晚自习的时候,孙胖子极不情愿的回到他的位置。</p>
我问他:“胖子,你坐这里干啥?”</p>
孙胖子嘟囔着嘴说:“靠,这小子居然转学了。班主任让我坐回来。”说完把书往桌子上一扔,就自顾自的收拾起来了。</p>
我心想,去你个大头鬼,居然就这么消失了?这家伙真是来去如风啊,走了走了,还给我留这么谜团,这不是故意要恶心我吗?他的意思难道是要告诉我:“孙子诶,别得瑟,你那点本事根本不够爷瞧的。就这小水平还敢办画展,在爷的面前,你那些作品就是粑粑!”我想到这个,好像吃了苍蝇一样。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恶心,也就那样了。</p>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升学特训也如火如荼的展开了。慢慢的也就把这件事淡忘了。只不过那幅画,我是一直保留在家中的抽屉里。后来就是大学和职业生涯,整整十年后,直到我开了自己的游戏外包公司。孙昕,这个风一样的男人,居然再一次出现在我生命里。</p>
15年的夏天,我辞职创业了,在游戏圈干了好几年的美术,从普通的设计师,做到组长,做到主美,再到副总。正所谓改革的春风吹满地,我感觉时机成熟了,可以拉几个志同道合的兄弟走上大众创新万众创业这条道。这一直也是我的理想,开一家自己的公司。</p>
一切都很顺利,业务也纷至沓来,正在我们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我的QQ收到一个添加好友的消息。我点开一看,消息内容很简洁,只有4个字----我是孙昕!</p>
我一看到这条消息,人顿时打了个激灵,我眉毛跳了一下,眼望着天花板,心想:“孙昕,这名字怎么有种熟悉的感觉。但是一时间也没想起在哪里见过。”突然,我虎躯一震。大骂:“我靠,是那个龟儿子。”我心中暗骂:“狗日的,你可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他娘的,加了再说。”</p>
于是,我加了他,他的QQ昵称堪称名如其人,叫“黑心”。我心想你他娘的就是个黑心崽儿。</p>
我故作镇定:“你好,老同学,咱们有10多年没见了吧?”</p>
胡昕没什么表情:“听说你开公司了,我想来做事!”</p>
我心想:“小样你倒是挺直接啊。”然后问他:“当然可以,你能做什么?我这里是做游戏外包的。”</p>
孙昕:“我可以画画,你知道的!”</p>
我一见这几个字,心里就有点炸毛。心想,你小子可真会恶心人啊,大爷的。我就不信这个邪,十几年了,我得见识一下,你到底水有多深。于是回复到:“嗯,可以,那有空咱们见面聊聊吧。”</p>
孙昕:“我马上到。”</p>
“我靠,他说我马上到,那这个意思是,他就在附近?而且,他知道我们的办公地址?我可从来没跟任何一个老同学说我开公司的事情啊,他不但知道我开了公司,还知道公司的地址。这太扯了吧!你到底是人还是半仙儿啊,看来我得叫你一声哥才行了,简直大写的服啊!”我心里开始犯嘀咕。</p>
果然,仅过了半个小时以后,昕哥出现在我面前了,就像10年前出现在我面前一样,他几乎没怎么变,只是有了胡茬,人显得成熟些。还是扎个小辫,大热天的,穿个长裤配高邦军靴,身上的体恤是黑色,胸口有一个很大的印花,是一个“藏”字,挎一个挺有个性的牛皮包,线缝和裁剪都十分精致,看得出是纯手工的。手腕上有一大串珠子,黑得发亮,我一眼就认出那是非洲黑黄檀,已经包浆了,应该是他的心爱之物,貌似盘了很长时间。</p>
他进来以后,我笑脸迎过去,并且让他坐下。然后亲自去倒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接着我故作热情的寒暄:“嘿嘿,昕哥。咱们老同学多年不见了,今天怎么也得喝两杯。”</p>
他不接话茬,笑了笑说道:“牛哥,我想来你公司打工。”</p>
我其实姓马,不过自从工作了以后,圈里的朋友们,故意给我起个外号叫“老牛”。久而久之,身边所有的朋友都开始叫我“牛哥”。</p>
我愣了一下,心想他怎么连这个都知道,神了啊。我拍了拍他的手,对他笑着说:“哎~咱们同学之间说什么打工不打工的,你肯来帮我,那是给面子,没问题。随时可以来。”</p>
昕哥立刻接话:“有多余的电脑和手绘板吗?我马上就可以开工。”</p>
我又是一愣,这也太直接了吧。看样子他来就没做别的打算,就是要来工作的。我心想,也好,项目正好也缺人手,于是对他竖起大拇指调侃道:“牛逼,还是那个人狠话不多的昕哥。那行!”我指了指我办公室门口的一个工位,说:“就那里吧,电脑和手绘板都是新的,软件也是装好的,马上就可以用。正好我们新接了一个单子是画三国人物的。你试试看。”</p>
昕哥随即就要起身去那个位置,我心想不对,一把拉住他,把他摁在沙发上,我笑着拍了一下他的大腿,说:“诶,别急嘛,刚到,喝口水,休息一下再说。咱们老同学见面还得叙叙旧啊。”我又顿了顿,压低了点声音说:“那啥,再说你入职之前,咱们怎么也得谈一下你的薪资的问题吧?”那一瞬间,我甚至有一种他是老板,我是求职人员的错觉。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什么事一样,用一种不好意思的表情看着他,希望得到薪资的答复。我心想:“你妹的,工资都没谈妥就开干,到时候别是个天价,那我就骑虎难下了。”说完我就端起自己茶杯。</p>
没想到,昕哥只是淡淡的回答:“我不要工资,做多少给多少吧。”</p>
我心中一紧,差点把手里的茶杯给震丢了,惊愕的表情望着他,结巴的问:“什……什么?不要工资?”我这一下是完全搞不懂了,这家伙怎么只要一出现就自带惊雷呢?我望着他,心里想。不要工资,到底什么目的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我又不是你爸,你能白给我干?</p>
他也看出我的疑虑了,于是把身子正了正,解释道:“哦,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不要底薪,做多少东西,你按照单价算给我当作提成就行。你看这样可以吗?”说完他笑了笑,从裤兜里面拿出个东西开始把玩。</p>
我一看,你大爷的,居然是一把匕首,特别小,大概也就手指那么长,刀刃放在一个跟他挎包一样的牛皮刀套里面。很精致。我心想,这家伙怎么爱好这么特殊,十几年了,还是匕首随身带。</p>
不过,我还是镇定了一下,笑着问:“你总得告诉我原因吧,因为你也不能是做慈善啊?”</p>
昕哥手指套在刀柄上的一个圆孔里面开始缓慢的转动起来。清了一下喉咙,说:“我就是想试试,前两年一直做儿童插画,想试试游戏设计。先上手,钱的事情都好说。”</p>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正好,两个行业是相通的。转型不难,不过确实需要一段时间适应不同的要求。这么看,他不要底薪也算是合情合理。于是,我故意开玩笑说:“哦哦,原来是这样,行,你刀都拿出来了。我还能说什么,就按你说的办!”说完我嘿嘿一笑。看着他手里的小匕首。</p>
昕哥似乎也觉察出有些许不妥,哪有见面就拿刀在人面前把玩的。于是尴尬的笑了笑,把刀放回裤兜。说:“嘿嘿,习惯了。”</p>
昕哥就这么留下来了。他的画作,跟十几年前比起来,精进了不少,更加专业化了。不过也并没有显得比其他员工高出许多。在这之后我们俩非常有默契的,从来也不提十年前那幅画的事情,似乎那件事情根本没发生过。在公司这几年,昕哥一直没有要底薪,就靠完成任务后计件收钱。慢慢的,我发现昕哥虽然话不多,但人确实不错,他不善交际,做事情却很踏实用心。经过他手的业务,基本上返工率是最低的。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昕哥这一来,就是3年。我们之间也慢慢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只不过,他一直属于无话,而我属于话痨。甚至我最后发现,我家里的事,公司的事情,好的坏的,都跟他分享或者倾诉。他渐渐的成了我最信任的朋友。而且还是一个特别有责任心的员工。我把公章和钥匙都交给他保管,他三年如一日的,每天最早到,每天最晚走,任劳任怨。我有时候都怀疑他是不是有家庭。他也不提自己家的事情。也从不邀请我去他家喝酒。我提出过几次,都被他拒绝了,他说家里有机床,各种工具,特别乱。那时我才知道,他的珠子、匕首、皮包、和各种玩意儿全是自己做的。搞笑的是,他因为带匕首上地铁,被收缴了好几把,不过他执着的又给自己做了新的。他跟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似乎只有工作。</p>
就在今年,整个行业开始走下坡路,我们能接到的外包订单也越来越少。公司渐渐的就支撑不下去了,而昕哥甚至在无事可做的最后几个月,也没有动离开的念头,直到这个圣诞节,我们彻底关闭了公司。</p>
到家以后,我迅速的拿出了珍藏的好酒。用手机点了几个菜。然后,开始了一次寻醉之旅。彻底放弃以后,我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感。倒霉归倒霉吧,身上的压力也同时卸掉了。于是,整个喝酒的过程,我都是有说有笑的,昕哥一如既往的默默倾听,和我交杯换盏。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凌晨。我和他一人喝了差不多一斤白酒。趁着酒意,我问出了心中那个埋藏许久的问题。也许这个问题对普通人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但是对我来说,确实如鲠在喉不吐不快。</p>
我看了看昕哥,他低着头,眼睛微微的闭着,看起来已经喝得差不多到位了,我趁他半醉半醒的时候,问到:“昕哥,你还记得我读高中开个人画展吗?”</p>
昕哥嘴里有点打绊:“恩……知……知道。”</p>
我一见有戏,接着追问:“那你还记得那张画吗?我一直没弄明白,你是怎么把自己的作品混进去的,是为啥要这么做呢?”问完,我就眼巴巴的望着他,眼神里满是期望。</p>
昕哥没有抬头,沉默了好一会儿。</p>
我见他没反应,就推了他两下。又问了一次,随后还说:“你倒是快说呀。”</p>
昕哥依然没有抬头,整个人就是一副喝醉的样子。我刚要推他。结果他一把握住了我伸过去的手。</p>
然后用把声音压的很低的说出四个字:“时间到了!”</p>
“时间到了?什么时间到了?”我疑惑的问,心想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话?</p>
结果他尽然直接就躺沙发上睡过去了。我气得大骂:“我靠,你大爷的。喝醉了?你倒是把话说清楚了再睡啊。”骂完看他没反应,确实是喝醉了睡过去了。我一看手机,已经凌晨两点了,于是也没多想,心说那就等他明天酒醒了再问呗。然后提了床被子,给他搭上,把空调温度调到最高。自己也就回卧室睡觉了。</p>
喝了酒以后,入睡特别顺利,倒下去就睡着了。我睡得很沉,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渴醒了。迷迷糊糊的到客厅找水喝。我一口气咕嘟咕嘟的喝了一大杯蜂蜜水。又想到喝了酒睡觉的人一般都会被渴醒,于是又装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对沙发上的昕哥嘟囔着:“给你倒了杯水,一会儿口渴了自己喝,注意别撞倒了哈。”</p>
说完我就往卧室走。走一半又回头了,心说看看他有没有盖好被子,别感冒了。想着我就走过去,借着窗户外面城市的灯光,我走到沙发查看。这一看,我就感觉不对劲。沙发上空空的,好像没人。我立刻开灯,眼前的景象简直让我心中一凉啊。本来迷迷糊糊的,我一下就清醒了。只见沙发上根本没人,被子是搭在一边的。让我感觉十分奇怪的是,昕哥的衣服,裤子,袜子,都留在原位。似乎他是突然就没了。</p>
我是百思不得其解啊,我心说该不会是去洗澡了吧,不对啊,也没听见水声,那人去哪里了呢?这家伙是在恶作剧准备突然吓我一跳吧。他娘的,我于是扯着嗓子喊:“昕哥!别闹!你躲哪里去了?”我一边喊他,一边到处查找,可是整个屋子就那么大,根本不可能让一个裸男完美的隐藏起来啊。这简直只能用诡异来形容啊。我整个身体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么大个活人,把衣服脱得干干净净的就走了?外面那么冷,他出去裸奔发泄公司倒闭的愤怒?还是脑袋喝坏了?不至于吧!事情发展到这个水平上,就属于扯淡的级别了。也完全超出我的理解范畴啊。</p>
我开始翻弄他的衣物和挎包,什么都没带走,连内裤都在,我完全傻眼了,一下子坐在地上。心里开始害怕起来。我心想,最可怕的事情,是他脱干净之后跳楼了,我靠,这里可是17楼,跳下去必死无疑啊。想到这里,我立刻到窗户旁边查看,打开窗户,一阵冷风吹得我打了个寒颤。顾不得冷,我仔细的往楼下望去。借着路灯的光线搜索。并没有发现有人倒在下面。我稍晚安心了一点。关上了窗户。回到卧室穿戴整齐,在小区里面和楼道上查看了一圈。我们这个小区不大,很快我就搜完了。又跑到小区入口的保安室,里面有一个保安正在值夜班,盯着电脑抽烟发呆。见我过去,还挺激动,赶紧起身开门。将我让进门内,说:“来来快进来,外面冷。这么晚了还出来,有事情吗?”</p>
我焦急的问:“你刚才有没有看见一个男的从这里出去。没穿衣服。大概有一米八的大搞个。”</p>
保安想了想问:“没穿衣服?什么时间?”</p>
我心里盘算了一下,回答:“大概是凌晨两点到五点之间吧。”</p>
保安取下帽子挠了一下脑袋,思考了一下对我说:“没有,12点以后我一直在,狗都没有看到,更别说一米八的大高个了。怎么说?还没穿衣服。那不可能,这么冷,怎么可能不穿衣服呢?”</p>
我听后,更焦急的问:“能看看那段时间的监控吗?”</p>
小区保安犹豫了一下,看得出有点为难。我掏出兜里剩下的半包烟,全塞给了他。说:“帮帮忙。我必须找到这个人。”</p>
保安有点不好意思的拿着烟。用口音浓重本地话说:“哎呀,没得事没得事。哪里存在嘛!你要看我给你调出来,反正领导也不在,无所谓。”</p>
用极快的时间,我和保安一起浏览了那段时间的监控,可是,视频里面的图像,一直没有任何变化。确实如保安说的,狗都没有一条。</p>
我的精神接近崩溃了。瘫坐在椅子上。脑袋完全乱了。心说:“昕哥啊,你可别这么闹啊。你要走就走呗,不打招呼也行。你脱个精光是几个意思。你还不走正门,你他娘大半夜的能去哪里啊。难不成是让外星人掳走了?不可能啊……”</p>
越想,我心里的恐惧感越强烈,保安见我的样子,也有点担心,说:“来来,先抽个烟。没事,人肯定没事,可能是从别的地方走了。”说着就把烟递到我嘴里,点燃了。</p>
我狠狠的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雾充满了肺部。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一点。但是,我心里非常清楚,他的确是消失了。跟十几年前一样,人间蒸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