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间,一切又回到了那个问题。
如果只为了生存而行动,那现在的自己就已经违背了动机检查的原则。
所以又是薄德艾维斯在控制吗?
柯林艰难地醒来,雪地反射的强烈阳光让他忍不住眯起眼。
他发现自己被扔在一辆货车的后货厢里,车主刚刚才打开厢门,环境忽然由暗转明,让双眼难以适应。
两小时前,当柯林自己举起双手走出楼房,大概第九局的人也不知如何应对这种局面,但既然这场追踪已经败露,他们也只能选择将目标砸晕带走了。
柯林的双手被手铐反铐在背后。估计全身都已经被搜查过,以确保不会藏有扳机。车子是专门改装过的,内部装有规模不小的调频仪式,所以十几米范围内的背景音早已被改写。在这样周密的应对下,任何雌月之下的巫师都会丧失能力。无论他是精灵使,还是天体魔法修习者。
这些人员的手法专业而娴熟,大概平时就有一套对付巫师的固定的流程。像自己这样主动送到他们手上,怎么想都太过莽撞了。
柯林被几个人推搡着押下货车,四周是一片无人的山野。这一刻他知道自己赌对了,跟踪并不是来自第九局的命令,而是更个人的行为。至少,它不能被摆到明面上。所以几个超凡者也不会把他带进第九局的大本营,反而得找一个足够隐蔽的地方,在私底下“解决问题”。
“老实说,我们也不想这样。”
看起来在主事的人向柯林说道:
“预定是要用更温和的方式和你接触的。”
他是一个中年人,帽檐下的发际线有点危险。另外的两人则在一旁用铲子挖洞。已经挖了两米深,但他们还在挖,因为埋得浅了就容易再被野狗刨出来。
不知从何时下起了雪,放眼望去都是白蒙蒙一片。
“喜欢这里么?”
那个人看柯林在东张西望,就问道。
“还不错。”
“可以再挑一下,毕竟待会你会被独自留在这里。”
“我很好奇,自己和你们有什么过节。”柯林收回视线。
那人用燧石打火机点了一支烟说道:
“你敏锐过头了,不该发现我们也是从第九局出来的。你我本来应该在两天后以另一种身份认识,外国组织什么的。既然你知道了我们究竟是谁,合作也就不可能了。”
“哪怕我打算投降,会乖乖向你们交出自己的坐标?”柯林说。
“但你知道,他们也会收录成员的坐标。”那人吐了一口烟气说道:“我已经仔细想过很多种可能,发现大家如果拿着一样的东西做要挟,就没法保证你会选哪边。所以确实是没办法了。”
“他们”当然是指埃米尔的调查部。估计是一场公国内部莫名其妙的斗争。
“看来你不喜欢随便杀人。”柯林说:“这点和我很像。”
“谢谢。”中年男人说道:
“不过我不会因为这个就放过你。”
但你因此留下了一命。柯林心想。
“想必你看过档案,我刚刚来到这座城市,所以很需要获得当局内部的情报。”柯林说:
“因为失去了以前的线人,我现在总是云里雾里,像个白痴一样弄不清楚状况。”
“所以?”
“所以我需要在第九局里添一对耳目。但三个人就太多了,最后我可能只会放你一命。”
另外两人差不多挖好了坑洞,从光滑的坑壁往上爬。正好听到了柯林的这句话。主事的中年人回头和他们对视了一眼,因为这头困兽的反应太过有趣,三个人不受控制地笑了起来。
“看来你真的弄不清楚情况。”中年人一边笑一边说道,伸手去拔腰间的枪。
看他们这么开心,柯林也跟着笑了起来。
也许是受到薄德艾维斯的影响,自己才会冒险将置身这种困境。
但在此刻,我确实感到了无比的振奋和雀跃。
一切又回到了那个问题。
自己的动机真的全部来自薄德艾维斯吗?
如果从62年开始至始至终都没有祂的存在,自己又会做何选择?
是像伦茨期望的那样安然接受事实,庸碌一生?
或者带着面具的中尉,其实注定会以某种形式出现?
在强烈的目的性和功利心下,我总能听见另一个自己在水面下安静无声地呐喊,却从没有去留心理会过。
所以只有在带上烧伤面具的时候,借助那个虚假身份背后的安全感,某种本性才能悄然得到释放。
小心翼翼的“动机检查”太过愚蠢了,如果连自己的内心都不能相信,那和死亡又有什么区别?机械的理智和逻辑确实能让人不受邪神掌控,但同时也会遮掩真正的自己。“中尉”绝不是受薄德艾维斯裹挟而产生的怪物,相反,那才是我的本性。这点无法证明,但也从来就无需证明。
在谈话间栉火早已无声地浮现,幽然旋绕于在场四人的身侧。但是因为背景音被屏蔽,这里没有人能感知到它,它也不能向现实施加任何影响。可是,灵觉神经的连结却始终存在着。
柯林瞳孔中的睫状肌开始收缩,他已经连入到栉火的视野之中,从而看见了自己身后的另一重物质现实,那些原本连贯的开始变得不连贯,原本不相连的却纷纷连在了一起。于是在这一刻,连他自己也不禁开始困惑。
人类为什么会被手铐这种满是断口的东西捆住双手。
手铐完整地掉到地上。柯林也无法想象刚才在正常视野下发生了什么,但他所做的,只是从显而易见的空隙中抽出了手而已。为了防止精神震荡,栉火的视野只打开了一瞬就被断开。柯林已然抽身向前,扭住了主事人的手中的枪。
如果他们使用仪式魔法,现在已经没有机会扣下物理扳机。
如果他们是精灵使,那么他们自己也已处于仪式的屏蔽范围之下。
所以用一支手枪就足够了。
“砰!”“砰!”
两声干脆的枪响几乎连在一起,挖坑的两人就栽回到了自己挖掘的坟墓里。柯林忽然有些意兴阑珊,因为比起施塔德的那些战斗,这些对手的段位实在太低了一些。
他一边握着中年人的手腕,一边强行扭转了枪口,将其顶在对方的太阳穴上。先前主事人对怎么处置柯林的思考,反而提醒了他一件事:
“那么你呢,你没有被谁收录过坐标吧。”
柯林温和地问。
如果有的话,我也只能痛下杀手。
中年人惊恐地摇着头。
“那就好。”他说:
“把你的名字和坐标交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