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星历245年，初春。

    顾与眠跟着光脑的导航七拐八拐，好不容易找到了星空大厦所在地。他看着头顶的标志，巨幅海报写着“春风不曾了，星空不曾老”几个大字。

    没错，是这儿。

    他迈步走向大厅。

    穿过玻璃旋转门，是极其气派敞亮的大厅。来往都是行色匆匆的上班族，哈士奇叼着公文包跑过，戴着眼镜的女白领头顶一对仓鼠耳朵，负责前台招待的布偶猫用爪子敲打着键盘。

    大厅里，有位女性在等候。

    她叫柯莉，是星空直播平台的一名工作人员，主要负责和主播接洽。她看表，又看向门口，约定的时间即将到来，那位顾先生却不见人影，她有些不耐烦。

    “所以我才不喜欢人类，”柯莉不由想，“不守时、心胸狭窄、目光短浅……怪不得人类快灭绝了，这也许就是传说中的优胜劣汰？”

    她倒不是种族歧视，只是，有些东西是写在基因里的。

    许多年前，古地球发生了一场末世浩劫。动物在浩劫中觉醒了精神力和异能，智力也大幅提升，而人类却没有。动物就此和人类地位平起平坐。

    这种微妙的和平没持续多久，末日过后，由于资源问题，人类和动物开始了长达百年的战争。最后战争以动物胜利告终，但战争引起的仇恨厌恶并未消弭，被一代代写进了血脉里。

    同事听说柯莉今天要和一个人类主播谈合同，还纷纷同情了她一番。

    “听说人类很臭，你小心被他熏吐。”

    “人类竟然还没有灭绝？！柯莉，你太不容易了。”

    “人类都很狡猾，而且目光短浅，我接触过两个人类，和他们讲话让我反胃。”

    “……”

    同事们说的太夸张，导致现在虽然还没见到人，她已经开始焦躁后悔了。一分钟内，柯莉第五次看向门口……这时，她眼前一亮。

    一个青年穿过玻璃旋转门，朝前台走来。

    他穿着最普通的亚麻质白衬衫，人高腿长。天生带笑的唇形，唇边半个梨涡，最出彩的是那双眼睛。

    那瞳孔是亚裔的浅褐色，暖融融得如同要流淌起来的蜂蜜，给人的感觉柔软又迷人，有种令人怦然心动的俊美。

    “您好，”就在柯莉发呆的当口，顾与眠已经走到她面前，笑了笑，“柯小姐吗？抱歉，我对这边不太熟悉，来迟了。”

    他的声音同样很好听，清朗温和。

    “没、没关系。”

    柯莉回过神来，呐呐无言地和他握手。顾与眠的手指修长，握手时掌心温暖的，很舒服干净的触感。

    半分钟后，一片尴尬的寂静。

    顾与眠看着柯莉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柯小姐？”

    “……噢，抱歉。”

    柯莉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她还沉浸在震撼里，大脑完全没转过弯。

    ――在见到顾与眠的那一秒，她眼前仿佛放起小烟花，并不是那种关于爱情的迷恋，是另一种更纯粹、让人喜悦的情感。直白点说，她甚至想变成原形，在顾与眠掌心里蹭一蹭、睡个觉。

    但，大家不是都说，人类很讨厌吗？

    柯莉的世界观受到了巨大冲击，难道她从小都生活在谎言里？！不对啊，她又不是第一次见人类，曾经实习时也短暂接触过，当时她的确内心是很讨厌他们的。

    但顾与眠却完全不一样。

    “我们进去聊吧。”柯莉许久后才想起了正事。她想整理一下头发，摸到头顶时，才发现自己原本收的好好的猫耳朵跑出来了。

    柯莉：“……”

    他们工作时是要求保持人形的，大家也很熟练了――除非实在心情激动。柯莉尴尬地把那对耳朵按了回去。

    从大厅到电梯的几步路，柯莉也顾不得礼不礼貌的问题，一直注视着顾与眠，只觉得少看一秒都是损失。

    但顾与眠不太适应被‘人’这么热情的盯着，忍不住问：

    “柯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顾先生，你很特别，”柯莉语气真诚地夸赞他，“你……真的完全不像个人样。”

    顾与眠：“？？？？”

    星际时代‘人类’好像是个贬义词，所以这句是夸奖。

    顾与眠缓缓说：“谢……谢谢。”

    震撼过后，柯莉开始感觉到惊喜。

    惊的是她从没见过顾与眠这样特殊的人类，喜的是他即将成为星空主播，她敢确定，顾与眠今后给平台带来的利润不可估量。

    柯莉带着顾与眠走进电梯，电梯里有另一位运营部的橘猫同事。这只橘猫一向很讨厌人类，不愿意和任何人类坐同一趟电梯。

    “我听说他们之前签了一个人类主播，”橘猫和身边同事抱怨，“人类主播？我的天，他们在想什么，肯定亏本，人类怎么可能受欢迎――”

    顾与眠踏进电梯的那一秒，电梯内忽然安静。

    橘猫看见人类，刚想臭着脸跨出电梯，与顾与眠擦肩而过时，脚步一下停住。

    他缓缓扭过头，视线上下打量一遍顾与眠，眼神渐渐变得奇怪起来。不仅他，全电梯的动物都是如此。

    忽然被包围在视线中央顾与眠：“……”

    想到这些‘人’其实都是动物，自己是在被一群小动物围着、盯着，顾与眠心里既尴尬，又有些莫名感慨酸涩。

    ――他想起上辈子自己在动物园工作时的情景。

    没错，上辈子。

    顾与眠来自他们口中的‘古地球’。那时5g都还没普及，更不要说什么飞船、机甲乃至光脑。

    他家里开宠物医院，自己刚学会吃奶，就先学会了怎么给幼猫喂奶。他从小就很喜欢动物，也被动物所喜爱亲近，无论多凶多暴躁的猫猫狗狗，碰见他都会一秒变乖，黏糊温顺地求撸毛。

    他本科读的是动物科学，毕业后，进了本市动物园工作。他本职是饲养大熊猫的，但全动物园的动物都喜欢他，同事也经常拜托他帮忙喂食照顾。

    顾与眠名校出身，自己业务水准也过硬，参与主导过多场濒危动物的救治。虽然是饲养员，但用业余时间发表过许多论文，年纪轻轻在业界就颇有名气。

    一场车祸骤临，再醒来时，他成了星际时代的‘顾与眠’。

    顾与眠没想到，小说电影里经常提到的穿越，竟然会发生在他身上。

    这个和他同名同姓的少年，两人连外貌都有八、九分相似。原身个人住，没有上学，似乎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自杀了。顾与眠是在浴缸里醒来的，手腕上很深的一道疤。

    比起一切其他问题，最先困扰住顾与眠的，是温饱问题。

    ――原身的个人账户上，只有245星币，大约相当于三百块人民币。

    是个实打实的穷光蛋。

    顾与眠原本想要重操旧业当个饲养员，但他很快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这个时代的社会主要成员竟然是动物，而且由于历史遗留问题，动物们都很讨厌人类，又怎么会愿意被人类所饲养呢？不仅饲养员，兽医、动物学家……等一系列职业，这个时代全都不存在了。

    正当顾与眠发愁要怎么赚点钱，起码维持基本生活时，星空直播平台的一个电话打了过来，联系他签合同。

    原来，原身在自杀前，正在和星空直播平台商谈签约的事情。直播是星际近年最火爆的娱乐业，而星空直播平台是其中流量最大的平台，一线主播的热度可以和一线明星媲美，代言广告接到手软。

    但顾与眠看中的并不是成为一线主播。他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子，他从小就性格温吞，不是那种会吸引眼球的人。

    他看中的，是合同里有一项‘保底工资’。也就是说，即使没有任何热度、没有任何观众，只要开着直播，就能混一份死工资。

    虽然不多，但温饱也有了，有钱才能再做下一步打算。

    于是第二天，他就来到了星空直播平台在这颗星球的分部。

    ……

    记忆回笼。

    动物们那种奇怪的注视一直伴随着顾与眠和柯莉。

    “顾先生，”电梯提示音响起，柯莉提醒，“我们到了。”

    他们迈出电梯的时候，身后电梯里的动物们之间，弥漫开一股低落的气压。

    柯莉太理解他们的感受了。

    两人在会议桌边坐下，柯莉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合同。合同是纸质和电子版各一份的，柯莉讲解道：

    “顾先生，由于您以前没有直播经验，而且是星空签的第一个人类主播……我们还不知道民众对人类主播的接受度如何，所以，我们只能给您最低档的e类合同。”

    即使是e类，也有每个月一千星币的保底工资。除此之外，打赏、各种代言版权收益，平台和主播六|四分。

    “当您直播间热度到达一定程度，会有分配推荐位。除此之外，新人主播有专门的推荐位，按热度排行。而我们每天也会实时抽取有趣内容上推荐。”

    总的来说，星空对新人主播还是比较友好的。顾与眠认真地听着，点头。

    接下来的步骤进行的很顺利，顾与眠看完合同，没有太不合理之处，于是签了字。

    这一天如此普通而风平浪静，被誉为星空有史以来影响力最大的一份合同，就这么被随意签下了。

    柯莉送顾与眠下电梯，转身回到办公室。正是午休时间，同事们在闲聊，纷纷跟她打招呼。

    “哎，柯莉，忙活什么去了？这么晚回来。”

    “刚刚和一个人类主播签了合同，”想到顾与眠，柯莉脸上莫名露出了笑容，“你们如果见到他，一定会喜欢他的，他很迷人。”

    “……”

    “是吗……”

    同事们嘴上没有反驳，但心里都对这个说法非常嗤之以鼻。人类虽然稀少，但大家这么多年，肯定还是见过几次的。

    不要说喜欢人类，单单是克制自己的本能，不要上去揍他们，已经很费力了。

    “对了，”这个话题略显沉重，一个女同事另起了一个话头，“柯莉，刚刚你不在的时候，领导来了一趟，说最近直播内容要严审。”

    柯莉：“啊？又严审，为什么啊？”

    女同事压低嗓子回答她：“听说，陛下要来咱们星系。”

    说完这句，她抖了抖，光滑的脖子上浮现出一层白色绒毛。

    ――吓的。

    想起那位暴君，大家也都沉默下来，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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