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标脚腱的位置在周雨眼中明确无疑。遮盖其上的皮鞋、肌肤,在那个瞬间如空气般从他眼中消失。人体的构造他生来就是滚瓜烂熟。
刀刃果决地刺出,与此同时,幽光朝着他头顶笼盖下来。
——!
周雨骤然收臂抽身,松开右手,身体立刻往下坠落。被风扬起的发梢落入光中,齐整地折断四散。他在下方两米的地方陡然出手抓住横杠,将身体险险挂住。钢管发出危险的嘎啦声,右臂流出的血洇湿了外套。
他小幅度地摇晃身体,双足重新踏住最近的支架,然后沉默地抬头仰视。
女骑手仍然站在原地,以怪异的姿势踮着左脚,皮靴裂口的边缘露出一线鲜红。她那长达一米的剑身,为了避免切损支架而不自然地抬着。
即便如此小心,她站立的支架也已摇摇欲坠。刚才为了攻击周雨,挥动的刃不可避免地切开了钢管,仅余五分之一的宽度仍然相连。
似乎意识到不能久留危地,女骑手慢慢地挪动双脚,将身体转移至旁边的横杠。从那动作看,左脚的肌腱并未完全断裂。
她的表情除了微微皱眉外仍旧毫无流露。既无被对手算计的愤怒,也没有急于逃跑的恐惧。
周雨一边仰看着她,一边在下方轻快地折转跳跃着。如果弹簧刀有着对方那武器的锋利,只需把对方落脚的地方破坏掉就行。可惜以他肉体的力气,不足以用凡刃断开金铁。
所以还是要攻击对方的脚部。这次要更加耐心谨慎,因为对手已经有所防备了。
他绕到对手脚下。果不其然,这次女骑手迅速做出反应,紧随着他的移动小幅挪步。
周雨没有出刀。现在还不是时候,如果被对方击中,哪怕是稍微带到一下,都绝对会断颅而死。
他继续绕着女骑手腾挪。白色的钢架结构如同他编织的蛛网,将对手牢牢困缚起来。只要逼得对方无法脱网,徐徐图之,他迟早能够取胜。
就在这时,女骑手松开了一直抓住支架的左手。
强烈的风流使她难以保持平衡,再加上左脚受伤,她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摇晃起来。意识到机会出现,周雨立刻停止移动。
他有些踌躇,女骑手如此大胆的行动不仅仅是机会,也可能是引诱他过去的陷阱。
但,就在他稍加迟疑时,女骑手已经将左手伸进衣袋,于摇晃中掏出一张对折的淡黄色方纸。她左手一抖,将黄纸甩开,露出里面朱红色的符文。乍眼看去,酷似道士作法时使用的符箓。
她将黄纸抓在掌心,重新扶住支架,再低头看向位于她左下方的周雨。
随后,幽冷的光华席卷而出。
女骑手身周的钢架瞬间支离破碎,她的身体向周雨所在处划一条弧线坠落。幽光化为一道弧线,把阻挡在两人中间的支架全部绞断,直扑周雨而来。
这舍身一坠不仅是为攻击敌人,还会把两人赖以立足的脚手架全部毁坏。对方的冲势根本无可阻挡,下一秒钟,无论周雨结局如何,女骑士一定会坠向地面。
这简直就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周雨怀着错愕的情绪,陡然朝后方倾倒。刃光摧毁了所有退路,唯一不被切碎的方法就是坠落。
幽光就在身前一指之外,他已别无选择。与对手不同,他的坠落起点在三楼,只要采取正确的防护姿势,避免死亡和重伤都有可能。
重心失坠的刹那,他以双头抱头,尽可能地蜷缩身体。仰落下去时,在他上方的女骑手已将长刃收起,对着他伸出左手。
周雨看见她的口型。
“疾。”
以那手掌为中心,剧烈的龙卷飞旋开来。气流在空中清晰地旋回,如同在湖中投入巨石,呜咽尖叫着掀起巨大的浪涛。眨眼之间,女骑手的掌中生出一场螺旋风暴。因为高速甚至呈现乳白色的空气涡旋越过周雨,朝着地面野蛮地冲撞过去。
被那风暴的力量所推阻,两人下坠的速度顿时减缓。在周雨来得及反应以前,对方甩开掌心里的黄纸,向下探手,一把抓住周雨胸前飘舞的丝巾。
周雨不假思索地挥刀。
叮的一声,音色清脆得不像是金属碰撞。刀刃被幽光截住。
这又是件无法理解的怪事——以双方近在咫尺的距离,理论上应该是短兵器占优才对,女骑手却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拦下了他。
一击不中,就在周雨来不及反应时,手腕传来冰冷的刺痛感。两人离地面仅余两三米,转眼被卷入冲撞地面的风暴当中。
风暴中央反涌的气流将两人托起。从十米高度坠下,到最后受到的冲力恐怕连一成也不到。
甫一落地,周雨挥刀向自己颈部,割断丝巾,向下猛一低头滚避对手。随后他翻身跃起,反持刀柄,向着敌人的头顶挥洒刺落。
叮、叮、叮。
女骑手以单膝跪地的姿态落地。面对周雨的凌厉攻势,她的手臂以舞者般的灵活拗扭伸展,将袭击全部接下。
幽光向周雨无声地拂面而来。
弹簧刀坠落在地。
周雨按住流血的右腕,面无表情地向后速退。奈何地面上落满了长长短短的钢管。他在试图避开时,同样被刃刺中的右腿剧烈疼痛起来,不听使唤的脚也随之在钢管上打滑。让他一下摔倒在地。
这下真的一败涂地了。
踏,踏,踏。
女骑手以剑支撑自己起身,走到他面前,无言地俯视着他。
略有残破的月轮在她背后散发光辉,使得那张脸无法看得清楚。相反,她手中的剑变得空前鲜明。
直到此时此刻,周雨才终于看到这柄武器的真貌。
一把八面的剑——说来费解,在真正见到实物以前,他始终把张沐牧描述的这柄长兵器想象为刀。直到今夜见到静物,才能从两侧对称的开刃判断是剑。
不过,那也只是“大概”,因为这柄剑是由纯粹的线条构成的。
散发冷意的青色光线,将剑身所有的棱角细致地勾勒出来。而构成剑身的“材质”,仅仅是薄雾般飘荡在线条间的幽光。
那怪异的景象,就像用荧光笔在黑纸上画出一把不涂色的剑;或者用沾了发光颜料的纤条编出一个剑形的笼,将光捉住了一般。
这一幕根本不应该是现实中的场景。
简直像是置身梦境。
就在周雨的注视下,女骑手将那把有形无质的剑抬起,稳稳抵在他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