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街道上小跑起来。雅莱丽伽步履轻盈,跑在最前方领路,莫莫罗则抓着罗彬瀚一起行动。这显然很有必要,因为街上稀奇古怪的事物实在太多,刚跑出十来米就已让罗彬瀚眼花缭乱,浑然不知身在何处。
“那猫是什么玩意儿?”他们冲过几个售卖某种萝卜摊位的时候罗彬瀚抽空问道,那些长得像萝卜的块茎都在尖叫,有的还在唱歌。
莫莫罗无辜地摇头。罗彬瀚只好把疑问压下,等着回头再问问神奇的雅莱丽伽。
他们在追逐中跑出了三条短街,中间那条竟然还下着花瓣雨,当罗彬瀚从花海中杀出来时已然是满身落英。他被那浓郁的花香呛得直打喷嚏。
黑猫体态小巧,身形灵活,有好几次他们险些丢失它的踪迹,最后总是雅莱丽伽捕捉到在街头巷尾闪逝的黑色尾巴。
他们渐渐跑出拥挤的街道,周围又开始变得人影稀少。这会儿辨认黑猫就轻松了许多,双方的距离开始拉近。尽管如此,三人却仍谨慎地挑选着脚底的路径,绝不侵入黄砖路以外的区域。
黑猫也和他们一样循规蹈矩,离开市场后便始终只在黄砖路上奔跑,再也不曾跳上树枝或屋檐。它似乎完全明白这座城市的活动法则。
双方已经只隔半米,就在雅莱丽伽快要赶上它时,黑猫提身跃起,蹿入右边的岔路中。雅莱丽伽似乎也准备跑进去,却又突然驻足不前。她站在路口,迫使后方的莫莫罗和罗彬瀚也停了下来。
罗彬瀚流汗,咳嗽,打喷嚏,气喘吁吁,莫莫罗却神完气足,声音顺畅地问道:“雅莱女士,怎么了?”
雅莱丽伽偏头望着右侧的街道。“不见了,”她若有所思地说,“它进了这里的某扇门。”
她在街口张望。左侧的建筑离他们很遥远,似乎并无可能,而右侧最靠路口的三座建筑看上去都很奇特:第一座是有浑厚穹顶和圆槽立柱的大理石殿堂,体积很小,但看去谐美而庄严;与其相邻的是一间公共厕所,外型就像是公园里很常见的圆木小屋;再远处似乎是一间剧院。
剧院的占地是第一座殿堂的三倍不止,黑猫似乎很难在那短短瞬间离开这三座建筑,躲到更远的地方去。
雅莱丽伽在殿堂前徘徊,她似乎认为这里嫌疑最大。罗彬瀚则习惯性地看向了他感觉上最熟悉的建筑——公共厕所。
那实在是个很有他故乡风格的厕所,入口正中间是一排公共盥洗池,左右分成男女两间。最令罗彬瀚想不通的是在它外围的绿地上还附带一个微型景观喷水池,出水口是一只白石雕刻的人鱼。自人鱼手持的贝壳中不断溢出活水。流泉潺潺,玉珠飞溅,显得这公共厕所十分有情调。罗彬瀚差点就被迷住了。
他定了定神,用严肃的声音问莫莫罗:“这儿的人也都分男女……不是,这是通向哪儿的?”
莫莫罗疑惑地摇着头:“不是的,罗先生,上次来的时候这里好像不是这个建筑,好像是重新换了一扇门。”
“门还能随便换吗?”
“只要得到门城之主的许可就行了。”
罗彬瀚实在想知道这间厕所会通向什么地方。就在他抓耳挠腮时一个人影出现在街道上。
对方自剧院最底层的台阶上现身,一步跨入黄砖路内。当他转过身时,罗彬瀚看到了荆璜那张充满郁闷的脸。
双方目光相对,俱感愕然。罗彬瀚果断几步上前,揪住荆璜的头发质问道:“搞什么呢你?对飚演技啊?那头龙装狗你装猫?”
荆璜拍掉他的手:“你干嘛?”
“指证你的罪行。”罗彬瀚说,“那猫素质那么差,一般妖怪做得到吗?少来玩这套,你切了尾巴老子照样认得你!”
荆璜直接看向雅莱丽伽。
“我们遇到一只猫。”雅莱丽伽说。她极其简略地讲了来龙去脉,不知为何特意强调那是一只纯黑的猫。
荆璜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他皱着眉说:“我没看到那种东西,它进了别的门。”
“我们该继续找它吗?”雅莱丽伽问。
“没必要。”荆璜顿了顿说,“反正也碰上了,你们跟我一起来吧。”
他转身朝着拐角走去,方向似乎与原先的市场相反。罗彬瀚觉得有点意外,但还是跟上几步问道:“你跑刚才那剧院里干嘛去了?”
“找人。”荆璜说,“不在那里头,估计又跑去城尖散步了。”
罗彬瀚扭头看了一眼剧院外观。它矗立在大理石台阶之上,木头墙板老旧而黯淡,入口处的漆金装饰铁门敞开着,内部又有一道深红的天鹅绒长帘遮挡。不同于别的建筑,这剧院不曾发出任何响动,唯有门口的红布帘无风摇曳,好似有人在内侧来回走动。
剧院如此古典而诡怪,跟荆璜一点也不搭。罗彬瀚忍不住捅了捅他问道:“你在里头找谁呢?”
“一个胆小鬼。”
“那你找这人干嘛?”
“问路。”
如此简短的回答实在无法让罗彬瀚满意。他此刻脑袋里充满了对这座城市的疑惑,恨不得立刻就把一切答案从荆璜脑袋里晃出来。然而荆璜此时似乎兴致很低,对他的任何言语都敷衍以对。
他们来到一个非常有复古风情的红色电话亭前,荆璜把罗彬瀚推了进去。不知为何那里边出奇得宽敞,足以把他们四个都容纳在内。罗彬瀚定睛一看,发现四面镶玻璃的红亭墙实际上都可以推开,他不确定这电话还算不算纯粹的摆设。
荆璜在电话亭里低着头沉吟了一会儿,摘下电话拨了一个数字,然后推开左边的门走出去。罗彬瀚紧随其后,跨进黄砖路后却发现周围的建筑极为陌生:皮鞋店(新到泛智人种人皮少量,正规贸易途径获得,欲购从速)、玻璃温室、八角飞檐的凉亭、啤酒馆(传统酿法,仅用酒花与三月圆缺龄的本族雌性指甲!),甚至还有一座疑似用奶油和硬糖砌成的圆顶屋,屋中传出般动人的歌声。
“我们这是跑哪儿了?”罗彬瀚问。
荆璜不肯回答。他们走过几条街,又遇到一个和刚才十分相似的电话亭。这次荆璜在里头拨号,推开右边的门,出去后的景色又与刚才大相径庭,那不止是建筑的差异,罗彬瀚明显感到整个环境都有些违和。他只是一下说不出在哪儿。
当他们走出第四个电话亭时一切就变得明显起来。建筑开始变得稀少而低矮,譬如池塘、狗屋、插在土中的风向标。黄砖路窄得仅容三四人并肩而行。而当罗彬瀚仰起头时,他吃惊地发现天空低矮得不足百米,倒映其上的城市也历历可见,同样只剩下一条狭窄的黄砖路。
荆璜不再寻找电话亭。他们只是笔直地朝着唯一一条道路前行。建筑物很快彻底绝迹,周围只剩下萋萋荒草。
天空变得触手可及,上头也长满了荒草。罗彬瀚甚至伸手就能摘下一根。他们就好像在一个长满野草的土洞中前进。当黄砖路抵至尽头时,就连草木也不再延伸。他们面前只剩下一个黑暗而深邃的幽洞,洞旁斜躺着一块石碑,表面刻满鲜红的文字。
罗彬瀚感到有点稳不住了。他鼓起勇气走到碑前,看向那些狰狞凶恶的血字。
那碑文开头如此描述:
亲爱的异乡旅客,我以万分喜悦的心情欢迎您亲自来到城尖垃圾站。正如我们在《协议书》中所言,您所制造的一切废物都不得留在城中,唯有此地允许抛弃。请您在抛弃前购买相应的分类标牌,以便我们采取不同的销毁方法。为避免误解,我将在下文附上详尽的分类方法说明。
另及:遵循门城之主的绝对禁令,我不得不遗憾地告知您智慧种族生物的遗体不属于任何一种可抛弃物。您须将其彻底火化或运往他处。
又另:本碑文字由上一位违反禁令者的体液书写而成。我以个人名义劝勉您突破陈规,勇于尝试,以便使我能继续书写更详尽的分类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