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祯崇真坐在茶庄东面松树林的一棵松树上,俯瞰从身下路过的马车。
他嘴角不禁露出微笑。
庄主的几个家仆中,有一个早就被他买通,为他打探路冶阳的私下活动数年,如今,终于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从那人口中得知,今晚,那把名为贪欢笑的神剑会经过自己脚下,直到投入大海——他不会让这件事发生,他要让贪欢笑自觉地送到自己手中,而且他是如今真正的茶庄之主,只要他想,就一定能做到。
他知道茶庄里曾经发生过一件惨事:一个家仆拿着不知从何找来的剑砍死四人,数人受伤,但这是发生后没多久,进茶庄调查的人就销声匿迹,整个事情也如同没有发生一般,再无人提及。
后来他才明白,是父亲路冶阳把这件事按了下去。而那把不详的剑,则被父亲藏匿到了某处。
远年近岁,他也遗忘了此事,直到前段时间,父亲忽然私下告诉他们兄弟姊妹几人,下一任庄主是路平的儿子路晟严时,他才彻底恼怒了。
他承认自己不算太聪明,但在父亲手下打拼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且自己深爱的妻子已经离世,他没得到庄主之位都没什么怨言,可得知下一任庄主居然是路晟严,他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路晟严是谁?风流弟路平的儿子,而且,路祯崇可再清楚不过,那根本不是他和李汝的儿子,是艾宓那个来女饶孩!
一个这样的孩,居然是下一任庄主?路冶阳对此毫无意见,甚至觉得他比路祯崇要更加适合。
这件事无疑刺痛了路祯崇的心,把一直以来的积怨彻底爆发出来。
眼看本该属于自己的位置就要落入那个杂种手里,无绝人之路,贪欢笑的事情忽然传入他的耳中,他在下午又知道,二弟把贪欢笑的剑鞘带了回来。他猜测一旦拥有剑鞘,就能彻底掌控神剑贪欢笑。
实际上不用猜测,他有显仙的气运加身,做任何事都会畅通无阻,就算剑鞘本来的作用不是那样,他也确信,自己能掌控贪欢笑。
这就是茶庄路家最恐怖的地方。
路家这个大家族横跨两个朝代,控制国家命脉近三百年,其中不可能不出现一些无能的庄主,但显仙的气运会让他们心想事成,无论做什么事都有强运加身——家族百年的历史已证明了这点。
路祯崇悠然地站在树梢,静静等待队伍的到来。
等我拿到这把剑,就把路晟严那子给杀了,我要让他们明白,究竟谁才是茶庄真正的主人。
他默念抱负,同时抬头看向平静祥和的茶庄。
巨大的围墙上还留着一些冬冻结的冰雪,白花花的一片和月光搅和在一起,整个茶庄从外面看来,像是一座虚幻的城镇,犹如山市在璀璨星空下若隐若现。
路祯崇想到这几年的遭遇,被父亲厌恶却又不得不跟随在他身边。他总是对自己指手画脚,认为自己这做得不好,那做得不善,而对自己的儿子路赫崇以及女儿路寒嫣关爱有加。
路赫崇……我还真得谢谢你,虽然不知你是怎么把剑鞘带回来的,不过正好帮了我个大忙。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路祯崇便对父亲有了仇视之意?连他也不清楚,他就是不喜欢父亲,在显仙庇护下几乎不会老去的路冶阳——不过他现在也慢慢老了,显仙已经抛弃了他,而转来保护我。
所以他的运气不再那么好了。被路深昴看到甄宰,而且那子还不知被谁给杀死。
不过,庄主啊,我是不准备杀你,我要留着你,让你长命百岁,万年富贵。
路祯崇咧出一道奸笑。
他终于等到那群不知手中捧着何物的武人了。
运送“贪欢笑”的人一共有十二名,其中八名都是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另外四名则是深受路冶阳信任的家仆。
路祯崇瞥了一眼,前方的情况和暗桩所言完全一致。
来吧。
他用黑布蒙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显仙,助我拿到贪欢笑!
与此同时,龙吟宫外。
苏暮槿躲藏在一间商铺背后,窥视龙吟宫内的情况,她在路上就听,现在在龙吟宫的只有路家人,他们在举行一年一度最为盛大的家宴。
可里面好生安静,若非偶尔能看到家仆走动的身影,苏暮槿都怀疑龙吟宫里已经空无一人。
她正看着龙吟宫,思索该找个什么理由接近那里,忽然听到东方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仿佛高大的松树结实地砸向地面。
今晚的茶庄非常热闹,那些在接春宴上形成的“新同盟”正到处欢喜地地庆祝。外面那道违和的声响很快埋没进觥筹交错之中,如同很的石子落入大浪中,泛起轻微涟漪后,就彻底沉沦深处。
不过苏暮槿听到了。
外面发生什么了吗?难道路渝穹在外头?他去东面做什么?
苏暮槿心想着要找到黄粱,让它前去打探情报。但刚探出脑袋,又缩了回来。
有人从龙吟宫出来了。
苏暮槿注视他的身形和斜长的影子,确定他是路赫崇。跟着路赫崇一起出来的还有路冶阳,那两人鬼鬼祟祟地交谈了几句,路赫崇便拖着疲惫的身躯,缓步离开了父亲身边。庄主则走回了龙吟宫。
他是把刚才在赡星阁的事情告诉了庄主吗?
苏暮槿见路赫崇相隔龙吟宫有了些距离,才轻声追上。
“路赫崇。”
她悄无声息地来到有些失魂落魄的路赫崇身边,他被吓得抖了一下。
苏暮槿从没想到,居然能见到路二少爷这么狼狈的模样。
“神子。”
他转身,眼神飘忽不定,随后把她拉进昏暗巷。
苏暮槿皱眉:“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敌人?还是同盟?”
“我……”路赫崇对她生不起气,明明今晚会变成这样,都是苏暮槿导致。
他揣测,我或许把自己当做了苏暮槿的恩人、朋友。可是她……她今晚做的一切,可能让我的家族彻底沦陷。
“你赶快走吧,离开茶庄,越远越好。”路赫崇的声音从嗓子眼喑哑出来。
“有人要杀我?”
“我不知道是谁,但父亲刚才告诉我,很多。”
“显仙也要杀我?”
路赫崇听了心里一惊。
“你到底知道多少?”
苏暮槿露出难以揣摩的微笑,她其实也不知道多少事,只是相信自己,再加上一点好运,似乎就歪打正着捅出了大篓子。
路赫崇见她没有回答的意思,无奈到有些悲情——游历江湖之人向来重视情谊,他更是如此。
“我们现在是朋友,但如果你还在茶庄,我们就是敌人了。”
他恳切地向苏暮槿点零头,随后头也不回,离开了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