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既然对方直接叫出了自己的名字,那也没必要掩饰了,苏暮槿警惕地退后一步,看着三仔,同时注意那个壮汉。
她察觉到,古怪的人不止有三仔,那彪形大汉也有问题,他们的斗殴更像是一场戏,就为了让自己出手——可他们怎么确保我一定会动手?苏暮槿意识到这一切行动充满了巧合和不确定,她观察身边继任的同时,思考着这个问题。此外,她还把目光瞟向柜台,她可不希望一个老人卷入此事。
“我先前见过你吗?”对方没有回答,苏暮槿继续发问。
没见过,苏暮槿几乎能肯定。若是见过,三仔何必在现在才说出她的名字。但他们也不像苏青伏派来寻找自己的下人。因为他们假意争执的举动,像是在确认她的身份,如果是苏青伏,不可能派连她样貌都无法辨认的人来寻找她。
“苏姑娘。”苏暮槿回过头,她无法想像,说出这句话的人竟然是客栈的店主,那个老人!“你就是《雕日纪》中的‘神子’吧?我们不会认错的。”老人从柜台起身的同时,壮汉把旅店的门慢慢掩上。
老人从柜台里出来,做出个请的手势:“二位不必担心,我们没有恶意,请坐吧。”
苏暮槿和笪千潭对视一眼,决定暂听老人的话。
“三仔,给二位上茶。”
苏暮槿不知这些人到底在整哪出好戏。
“抱歉,被三仔弄得神经兮兮的,”老人也坐在他们身旁,露出笑容,一颗缺角的牙齿也露了出来,“正军,坐过来。”
正军,就是那个壮汉。他也坐到一旁,在坐下前,还向苏暮槿作揖行礼。
“不知老人家是怎么知道神子一事的?”
“在你出生的后没多久,整个江湖都传开了,说日仙从仙界降派的‘神子’已经出生了,大概三年前吧,那时苏姑娘应当三岁左右?”
“嗯。”苏暮槿首肯。
“有关苏青伏的消息就流传开来,他是乾州的官员,我们就在凉州,因而很快就传入我们耳中。”
苏暮槿发现老人非常强调“我们”这个代名词。
“我的名字也被传开了?”她问道。
“只有像老爷子这样的人才知晓你的名字,其他人没法知道这么深入的消息。”正军自豪的说道。
“哎。”老人举手打住,“别说那些,弄得跟我有多了不起一样。”
“老爷子您本来就——”
老人微微皱眉,正军闭上了嘴巴。
“我们后来就听说了,‘神子’名为苏暮槿,就是你。出生在江淮大牢,是未孕身子,夏日而生,一切都符合《雕日纪》所说,因而我们也认定,‘神子’一事并非空穴来风。”
“苏青伏应当不会让外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苏姑娘,你太小看江湖人的耳朵了,什么风吹草动逃得过?”老人憨厚地笑了几声,“我们还听到了一些事情,大概是一年前,有人在乾州州城纵火,企图趁乱劫持身为神子的你,确有其事?”
“是,我后来听说,是百苦教所为,但听及父——苏青伏他们的议论,似乎百苦教内部也出现了裂隙,或者说古怪。那是一年前的事了,我现在记不太清,况且那时有太多事情发生……”苏暮槿指刘宗朴被杀的事。
“无妨,这些事情,我们知道,不强求苏姑娘。”
“什么事?有关百苦教的?”
“对。”
“茶来了。”三仔阔步走来,茶水平稳,没有丝毫溅出。苏暮槿发现他脸上的淤青也不见了,看来那是用什么颜料涂抹上去的。
这帮人的表面功夫倒做得有模有样,苏暮槿想。
“百苦教的现教主黎中旭常年被怪病困扰,膝下育两子,长子黎琇和次子黎忼;黎琇在三年前——”
“老爷子,是两年前。”
“噢,”老人拍拍脑袋,“两年前因怪病去世,一直和百苦教保持千丝万缕关系的黎忼,被迫从男方回到鹰雀谷——苏姑娘知道鹰雀谷吗?”
“知道,那是百苦教所在。”
“正是,黎忼本在南方游历,回到百苦教后便开始操劳教内各项事务——虽然他并不情缘——若黎中旭去世,那百苦教便由他接管。教内有人便认黎忼害死亲哥黎琇,为了篡夺继承权,因此这么多年,百苦教内部始终不得安稳,派别斗争极其复杂。”
“那他们为何要来劫持我?”
“在黎忼回鹰雀谷后,在那片山峦之中,救下一名女子,我们只知道她被称为常姑娘,但具体细节,一无所知,或许是鹰雀谷有意保密,亦或……这个常姑娘本身便有问题。”
苏暮槿心中惊叹,这老人仿佛什么都知道,而自己却稀里糊涂地带着灿茧往北去。
或许他知道方谢的位置!苏暮槿准备待会就问他这个问题,现在且听他讲完。而且,他们究竟是为何,聊到了百苦教的事情?她内心失笑:自己分明连这帮人的底细都没摸清,他们就看是头头是道地讲过去的事情。
老人继续说道:“总之,陆续有些流言蜚语从那里传来,说黎忼开始闭关修炼,仿佛变了个人,更有甚至说他想造反。若是出于这种理由,他们想劫持‘神子’也就不奇怪了。”
“我能问个问题吗?”笪千潭忽然说道。
“这位是?”
“他是我的一位朋友,自我从江淮大牢逃出后,便一直跟随我。”
“说吧。”老人和蔼地说道。
“无论是此前抚养苏小姐的苏青伏,还是想劫持苏小姐的百苦教,他们这样迫切地想把‘神子’占有,作为战争的武器,但无论如何,苏小姐是个人啊!她有自己的主见,有自己的意志,就算被他们强行掳掠,未来也不见得能如他们所愿。是吧?”
苏暮槿不知所措地点头。
“容老夫直言,苏姑娘年纪尚小,无论在何处,都可能会被歹人利用。”
苏暮槿没有说话,她不敢想象,若没有越狱一事,她的将来会是如何?和黄北、苏留风一直被软禁于监狱,最终成为苏青伏的一柄长剑——这种事并非完全不可能。她只是点了点头,承认自己心智的弱小。
“对了,江淮大牢失火的事,我们也听说了,抱着侥幸心理,认为苏姑娘是逃了出来。在早些时候,老夫感受到有武人进村,便让三仔把门推开,让我出去看看——”
就是那个时候。苏暮槿回忆起来,她还以为是风把客栈的门打开了。
“总之,机缘巧合,二位住进老夫的这间客栈,”老人呵呵直笑道,“真是奇异。后来便出了下策,试探一下是否苏姑娘就是神子。”
“那,那个飞石。”
三仔摸着自己的一头如僧人般短的头发,最后从衣服中摸出来,递给苏暮槿:“苏姑娘内力很强,我差点没能接下。”石头经过空气的摩擦,周身有些光滑。
“哪里……倒是我,差点误伤别人。”
“不过三位在此认出苏小姐,是有何事吗
三仔看了眼笪千潭,拍了下脑袋,发出清脆的声响,说道:“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都忘了介绍下,我本名陈聪,这位是我的伯父,陈将勇。不过我已经叫‘老爷子’习惯了。然后,这位是伯父的徒弟——实际上我也算是——正军。你叫苏暮槿,那——”
“笪千潭。”笪千潭在木桌上比划着。
陈聪侧过头,看他一笔一划的写完后,心中慢慢浮现出笪千潭的名字。
“‘笪’,是个稀有的姓氏。”陈聪说道。
“老家在游州,我们村也只有半数姓‘笪’。”笪千潭介绍。
“我们别无他意,只是江湖如此之大,竟能在此碰到传说中的‘神子’,自然身不由己想要接触一番。”陈聪说道,“不知二位接下来有何打算?还有,苏青伏真的有收集灿茧?那你吃过那玩意吗?”
苏暮槿苦笑一下,陈聪忽然吐出真么多问题,让她有些难以招架。
“接下来去北方,凰州那边,想寻找一下三从方的踪迹。”苏暮槿敬重地问,“不知三位知道有关三从方动向的事吗?”
陈聪看向伯父陈将勇。
老人沉思片刻,道:“三从方的动向,我还真不知道,他们本来聚众就少,粗略计数可能都不到百人,起帮主方谢更是神出鬼没,我除了知道那家伙还活着外,别的一概不知。”
“这样啊。”连这位看上去知晓万事的老人都不知道,苏暮槿有些心灰意冷。
“不过,我记得……文坛阁就在凰州,文坛阁武人云集,说不定也有三从方的弟子在那参加武斗,二位若是要去凰州,可以去拜访文坛阁。”
“我们在路上也听说了有关文坛阁的事情,正想去那一趟。”苏暮槿道。
“那正好,二位去那再打听打听吧。”
“好。”
“明天就要动身?”
“嗯,我从江淮大牢逃出,前些日子已经看到苏青伏的人来凉州了,此地也不宜久留,我得尽快找到容身之处。”苏暮槿将这些事说与眼前的老人。
“文坛阁。”一旁的陈聪若有所思地重复着这个地名,“老爷子,我也想一同去,您看如何?我练就这么久武功,也得去试试自己的身手。”
“文坛阁可不是闹着玩的地方。”老人有些疑虑,但看着眼前外甥跃跃欲试的模样,又觉得确实应当让他面对一下真正的武人,况且一路上还能学到很多东西。
但苏暮槿和笪千潭不是这样想的,他们正在赶路,自然希望跟随的人越少越好,可眼下又不方便拒绝。
老人善于察言观色,意识到两人的不情愿。他深思一番,喉咙发出长长的叹震,最后道:“苏姑娘,要不让三仔跟随你们过去。两位现在年纪尚小,和他人接触时,恐多有麻烦,也可能会被其他人辨出‘神子’身份,带上个长辈,总归要宽心一些。”
苏暮槿被老人的理由说服了,这确乎为一个无法回驳的道理。
“那就这样!”三仔有些兴奋,这让苏暮槿有些看不明白他的年龄。
一旁的正军起身,他见事情已经妥当,准备离开旅店。
“正军不去吗?”
老人听到陈聪这句话,微微皱眉,心想这小子怎么不懂察言观色。
“我?”正军笑了下,“算了,这里离凰州有千里,我家中还有弟妹要照顾,哪有这闲心。”
“好吧。”陈聪遗憾地耸肩。
客栈外有人敲门。
“三仔,去迎客。”
“好嘞,”陈聪向坐在桌边的苏暮槿说道,“认得路吧?我就不带你们上去了,明早不见不散。”
“嗯。”苏暮槿微微点头,和笪千潭同时起身,向二楼走去,并向这个神秘的老武者陈将勇微鞠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