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帆越是琢磨,越是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
这也是最能够解释这一切可能性。
这个猜测令他浑身一机灵,整个人犹如遇敌的毒蛇,瞬间保持最高度戒备,不断的吞吐着信子。
倘若他旳猜测准确的话,这个人的存在和出现,将会是宫崎健太郎这个身份的极大威胁。
甚至可以说,这将是他的潜伏特工生涯中所遭遇的最大危险!
这个人认识宫崎健太郎!
但是,他却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一旦两人碰面,极可能便是他的身份被对方揭穿的时刻。
程千帆表情无比凝重,面对这次的危险,他必须全力以赴的应对,在巨大危险中求得生机。
当然,他目前首先要做的便是尽快向组织上汇报。
不过,这个神秘的医生目前还没有和他碰面的意思,特高课那边也是一切正常,这说明在两人没有碰面的情况下,此人没有对他产生怀疑。
故而,目前来说,他暂时还是安全的。
现在,绝对不能自乱阵脚。
越乱,反而越容易路出马脚。
他决定晚上再去和‘蒲公英’同志接头。
……
程千帆翘着二郎腿,拿起一张报纸,遮住了自己的面颊,陷入思考。
危机,有危也有机!
度过危险,便是更大的机会。
要度过和解决此次危机,首先便是要知晓这个神秘医生的真实身份:
这个人会是谁呢?
程千帆点燃一支香烟,他陷入沉沉思索。
宫崎健太郎的日记本,是他了解宫崎健太郎此前的情况的最好的方式,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方式。
在宫崎健太郎的日记本中,重点提及了五个人。
其中提及最多的是他此前的两个助手,这两个人陪同他四处‘游历’,可谓是最了解宫崎健太郎的。
不过,这两个人,一个在成都的时候得病死了,一个同样是在成都的时候出了意外,被毒舌咬了,最终被锯掉大腿,早已经返回了日本本岛。
程千帆摇摇头,神秘的医生不可能是那个少了一条腿的前助手。
……
宫崎健太郎的熟人还有三个人。
一个是宫崎健太郎的母亲,不过,宫崎健太郎的母亲已经在六年前去世。
另外两个人,一个便是今井太,此人已经被戴春风下令除掉了。
还有一个,这便是宫崎健太郎的老师谷口宽之。
此人是神户大学的教授,也是宫崎健太郎的导师,长期待在北平。
程千帆摇摇头,也不大可能是谷口宽之。
谷口宽之要来上海的话,没有必要瞒着他。
或者说,即便是谷口宽之来上海是有秘密任务,不方便和他见面,也不需要去暗中打听他的情况。
两人保持着并不频繁的电报、书信联系,师生之间对于彼此的情况还是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的。
程千帆弹了弹烟灰,他拉起百叶窗,看向院子里,就看到老黄正牵着那条德国黑背大狼狗在溜达。
他的心中一动……
……
这个人最大的特征是精于眼部外科手术。
尽管医生这个身份也许只是掩护。
这说明这个人本身具备一定的医术水平。
程千帆摇摇头,他知道自己刚才受到焦躁的情绪影响,以至于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有想通。
或者说,这是人的一种下意识的行为:
他并非宫崎健太郎,代入到宫崎健太郎这个身份去思考这件事,也只会以日记本作为参考,目标初步锁定在日记本上出现次数较多的那些人。
日记本之外的其他人,程千帆别说是‘认识’了,连名字都没听说过。
程千帆手中把玩着打火机,他的脑子里正在给这个人贴上标记,这是他思考所得的判断:
此人认识宫崎健太郎,这是可以确定的。
但是,应该关系比较一般,甚或是关系冷淡,只是认识而已。
得出这个判断是理由还是日记本,宫崎健太郎的交际圈子并不广,从日记内容来看,宫崎健太郎并没有提及自己有这么一个医术精湛的朋友、师长。
得出这样的判断,这令程千帆喜忧参半。
喜的是,此人可能并不是特别熟悉宫崎健太郎。
忧的是,正是因为两人不熟悉,宫崎健太郎的日记中并没有提及此人,一旦两人碰面,这便极可能是宫崎健太郎的这个身份暴露之时——
再不熟悉,也不可能不知道对方是谁,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和此前的身份!
……
“这是巨大的隐患!”王钧听了程千帆的汇报后,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沉声说道。
“现在的问题是,我根本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一旦碰面,必然暴露。”程千帆皱眉说道。
他递给王钧一支烟,“这个人应该并不熟悉宫崎健太郎,而且,两人多年未见,宫崎健太郎现在是假扮程千帆,故而他的习惯、性格有变化也是正常的,即便是此人觉得宫崎健太郎和以往有所不同,也有解释的理由。”
停顿一下,他继续说道,“所以,只要能够弄清楚这个人是谁,我是有一定把握度过这道难关的,所以……”
“不!”王钧表情认真,他打断了程千帆的话,“‘火苗’同志,我知道你非常珍惜这个隐藏身份,但是,没有什么比你的安全更加重要的。”
“‘蒲公英’同志,请听我把话说完,只要能确定这个人的身份,我是有一定的把握……”
“不,你没有!”王钧坚决摇头,“我们根本无法知晓宫崎健太郎和这个神秘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两人之间熟悉到什么程度,特别是两人之间是否有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晓的一些事情,这将会巨大的隐患。”
他看着程千帆,表情郑重,“‘火苗’同志,这么多的不确定性,我绝对不允许你冒险。”
“最糟糕的情况是,你们两个一碰面,你便会被识破。”王钧表情严肃,“‘火苗’同志,这太危险了!”
程千帆沉默着。
他沉默的抽着烟。
他岂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危险,但是,宫崎健太郎这个身份实在是太重要了,他现在已经成为三本次郎所欣赏的准亲信,是荒木播磨的朋友,和三本次郎的司机小池也是朋友,特高课内部对他来说,几乎毫无秘密可言。
还有岩井公馆,他现在是今村兵太郎的学生。
此外,他收获了坂本良野的友谊,两人是好朋友,坂本良野的父亲在日本文化界有着不小的能量。
宫崎健太郎的老师谷口宽之在北平方面的日伪政权也有着不小的影响力。
他和日本海军陆战队以及日本宪兵队内部也有了一些朋友。
程千帆看着王钧,他语气平静,对‘蒲公英’同志说道,“宫崎这个身份,作用极大,但凡有一丝可能性,都要保住,哪怕是冒着牺牲生命的代价,我也愿意!”
“我不同意!”‘蒲公英’坚决摇头,“‘火苗’同志,我是你的上线。”
“‘蒲公英’同志。”‘火苗’缓缓地摇头,“按照组织纪律,你只有临时领导权,并没有绝对命令权。”
程千帆的组织关系在‘翔舞’同志手里,由‘农夫’同志代为直接领导。
两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若是能够安然度过危机,保住了宫崎这个身份,这意味着我什么,‘蒲公英’同志,你应该知道!”
“我当然知道。”王钧点点头,“但是,‘火苗’同志,我绝对不会同意你去冒险!”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最终,以两人的共同的名义向西北总部发电,请示‘农夫’同志。
……
这是皖南的一个小火车站。
此时此刻,一支队伍正在冒雨前进。
“前面的铁路被毁了,连长,我的建议是下车,徒步行军。”一名军官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对身旁的战友说道。
暴雨如注。
“下火车。”连长抬头看了一眼倾盆的大雨,“火车是好,但是,两只脚离地,总感觉不安稳。”
很快,这支小部队下了火车,冒着倾盆大雨徒步行军。
“同志们,跑起来,让身体暖和起来。”指导员扯着嗓子喊道,不过,他的声音很快被漂泊大雨淹没了。
“什么人?”
尖刀班看到前面有人影闪烁,立刻出声喝问。
“警戒!”连长赶紧喊道。
“别开枪,都是中国人!”
这是一对国军伤兵,刚才前线退下来,他们乘坐的运送伤兵的列车遭遇了日军轰炸,大部分伤兵殉国,侥幸生还的伤兵互相搀扶着,冒雨行进。
连长、指导员和战士们看着这伙国军伤兵。
这些缺肢断腿、皮开肉绽、甚至仅用毛巾临时堵住外露肠子的伤兵们忍着伤痛的煎熬和饥渴的折磨而艰难前行。
因得不到及时救治,伤员们的伤口开始溃烂和恶化,队伍中散发出阵阵血腥和恶臭。
伤兵队伍一片混乱,绝望的咒骂声、哀叹声此起彼伏,还有因为伤势疼得惨叫声。
还有行动不便的伤兵正在暴雨下的泥水中艰辛的匍匐前进。
“白狗子!”一名士兵咬了咬牙,骂道。
“给老子闭嘴。”连长低声骂道。
指导员胳膊肘碰了碰连长。
连长咬咬牙,嘴巴里嘟囔了一句,咆哮着,“去帮忙。”
“木恒,方木恒!”指导员则是喊了一嗓子。
“来了。”方木恒从风雨中跑来,他一挥手,几名战地工作组的同志冲了上来。
狂风暴雨中,他们站在道路两边。
士兵们搀扶着伤兵,帮助他们找了能勉强遮风挡雨的地方。
方木恒领唱,只有四个人的战地工作组为这些伤兵慰问演出。
暴雨倾泻,大风起。
歌声悲壮!
“每一个人都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我们冒着敌人的炮火!
“前进!”
“前进!”
“前进!”
“进!”
刚才还处于绝望的伤兵被歌声感染,被这支突然冒出来的友军的热情所感染,他们跟着发出咆哮声,一起嘶吼!
能鼓掌的伤兵,卖力的鼓掌。
没有右臂的,在战友的搀扶下,举起左手向雨中的歌唱者敬礼。
喝了几口热水,伤病们的气色好了一些。
“兄弟们,你们是哪部分的?”
“你们是哪部分的?”指导员喊道。
“老子是川军四十一军的!”一个声音骄傲的喊道。
“川军!我知道,你们四十一军都是好样的!特别是122师,你们在藤县打得好啊,王师长殉国,好样的!”指导员高声说道。
“老子就是122师的!”那个声音用更大的声音骄傲的喊道。
指导员看过去,这是一个没有了右臂,左腿也没了,拄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简易拐杖的伤病。
“好样的!122师好样的!都是英雄!”方木恒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竖起大拇指。
在指导员的注视下强撑着站起来的伤病,听了这话,嚎啕大哭,“师长,师长,师长啊!”
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喊道,“你还没说你们是哪部分的呢。”
“我们是新四军。”连长和指导员走过来,风雨中大声喊道。
“新四军?没听过。”
“你们是啥子队伍?”
“我们是红党领导的新四军,是抗日的队伍!”方木恒喊道。
“红fei?!”伤兵中发出惊呼声。
有人开始用戒备的眼神看着这些刚刚帮助过他们的‘友军’。
“怕莫子哦。”有人喊道,“都是中国人!”
或许是因为这句话,或许是因为刚才新四军战士所表现出来的热情帮助,伤兵中发出一阵笑声,“老子才不怕他们呢。”
有些伤兵还好奇的打量这支红党的军队,他们穿着灰色的军装,军帽上有国府的徽章,不过,臂章很特别,他们没有见过。
“连长,指导员,已经联系了车站附近的人,他们会来帮忙收拢这些伤兵。”一名战士跑过来汇报。
“去,将情况告知方队长。”指导员说道。
“你怎么不上去说两句?”连长胳膊肘碰了碰自己的新搭档。
“方木恒讲的很好,他现在说话最合适。”指导员说道,方木恒的战地工作队刚才的演唱很成功,方木恒已经在伤兵那里留下了极好的印象,他现在说话最合适。
“川军兄弟们,我们要继续行军,不过,大家放心,已经帮你们联系了车站方面,很快便会有人来帮助大家。”方木恒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喊道。
“你们要去哪里?”
“东进!”方木恒举起右臂,指向东方,“到鬼子的占领区去!到敌后去!”
“那边已经被鬼子占领了。”
“所以,我们才要过去!用莪们的枪,用我们的热血和生命告诉沦陷区的百姓,我们来了!”
伤兵震惊不已。
方木恒看着伤兵,他猛烈的挥动右拳,“抗战必胜!”
“抗战必胜!”
“抗战必胜!”
两支队伍的嘶吼声,很快汇聚成一片。
这嘶吼声,撕碎了狂风暴雨,冲破了风雨,激荡在每一个人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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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盟友,谁是敌人?
无路可逃的陈默面临最后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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