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广林在那天下午上完课后就请假了。”李浩说道。
“请假了?”程千帆惊讶问道。
“是的。”李浩点点头,“说是在浴池泡汤后遭了风,得了风寒。”
“还真有够巧的啊。”程千帆微微一笑,说道。
他将手中的钢笔盖上笔帽,身体后仰倚靠在椅背上,“关于那天那个人给谢广林的那张纸,查到什么了?”
“那个男学生名字叫荀汉义,是谢广林代课班级的学生。”李浩说道,“那天那个人叫洪文予,据说是荀汉义的亲戚,找到谢广林是请教数学论文的。”
“这个,嗯,洪文予,这个人是做什么的?”程千帆问道。
“洪文予是梅林中学的物理老师。”李浩说道。
一个中学物理老师找到另外一个学校的数学老师请教数学论文……
这似乎,也不算太离谱。
程千帆心中琢磨,根据他那天所观察,这个洪文予很年轻,属于求知欲旺盛的时候,物理学科和数学学科很多地方是相通的,不,确切的说,数学是一切自然学科之母,物理老师请教数学论文倒也说得通。
现在,他最关心的是谢广林有没有回复洪文予。
“没有,谢广林生病请假了,就没有再见外客。”李浩说道。
“洪文予请教谢广林的那张写有数学论文的纸张。”程千帆正色说道,“我叫你盯着谢广林丢掉的垃圾,有没有什么发现?”
“这些都是我们从谢广林丢掉的垃圾中找到的纸。”李浩将一个布包递给程千帆。
程千帆将布包里的纸张倒在了桌子上,他仔细检查。
他拉开抽屉,取了一把小镊子。
程千帆用镊子夹起纸片看。
有的纸张被撕成几片,有的纸张被皱巴巴攥成一团。
有的纸张上还沾有黄色的五谷轮回之物,这是被用来当擦屁股纸了。
程千帆表情专注,对于这些并不在意。
他微微颔首。
看得出来,这个谢广林确实是非常痴迷于数学。
这些纸张上都是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函数公式、演算过程等等。
他不确定这些演算是不是同洪文予请教谢广林的数学论文疑难有关,不过,这些确实都是数学相关。
这么说,这个谢广林确实就是他们正在寻找的任安宁?
“金丽奇浴池那边查到什么了?”他埋头研究那些纸张,随口问道。
“金丽奇浴池闹三只手的时候,谢广林正好来到浴池,他进汤池的时候,里面的汤客都火急火燎的出来查看自己的东西有没有被偷。”李浩说道。
“汤池里面就谢广林一个?”程千帆抬起头,惊讶问道。
“被帆哥你猜着了,汤池里确实是还有一个人。”李浩说道。
他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热茶,说道,“那个汤客原本是两个人一起来的,所以另外那人出去查看损失去了,这个人就留在了汤池。”
“是么。”程千帆摩挲着下巴,微微皱眉。
他看了浩子一眼,“从谢广林进汤池后,只有这两个人在汤池,这其中的时间有多长?”
“二十多分钟。”李浩想了想说道,“应该不超过半小时。”
“是这两个人在汤池里泡的时间不短,只不过是两人单独相处不到半小时,还是说……”程千帆心中一动,他立刻问道,“还是说,从这两个人在汤池里见到,到其中一个人离开,整个过程没有超过半小时,而且始终都是只有他们两个?”
“从谢广林进汤池,到里面那个汤客离开总共只有二十来分钟吧。”李浩说道,“然后那个人的同伴回到汤池,那人听到回来的同伴说丢了东西,然后就离开了。”
“他们丢了什么?”程千帆追问。
“丢了一条围巾。”李浩回答说道,“那个人听到丢了围巾,就气呼呼的离开了。”
“谢广林进汤池的时候,里面那个人在汤池里泡了多久了?”程千帆继续追问。
他看着浩子,眼神中带着期待神情,这些细节上的查勘,他并未交代浩子,现在他要看看浩子能否做的更好。
“四分钟,不超过五分钟。”李浩立刻回答说道,他笑了,说道,“我想到帆哥可能会问这些,就多了个心眼,多问了些话。”
“做得不错。”程千帆微微颔首。
有问题!
听到浩子给出这个时间答案,程千帆的眼睛亮了。
那个和谢广林在汤池里单独相处的男子,总计只泡了半小时左右的汤池,这是不正常的。
对于喜欢泡汤池的人来说,泡汤池是一种享受,寒冬腊月里泡在暖的发烫的汤池里,恨不得多泡一会是一会,泡到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舒坦的不想要动弹。
当然了——
按照浩子打听到的情况,那人似乎是因为围巾被偷了,因而生气了,所以才气呼呼的离开的。
这似乎也可以解释的通。
不过,围巾被偷生气,这和气呼呼的提前离开,看似可以画上没有疑点的等号,其实不然。
围巾被偷已经是事实,对于一个钢镚都要掰两半花的人来说,能够多泡一会汤池,好‘挽回损失’,似乎这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当然,还有一种情况,这人出了汤池后——
“那个人出汤池后有没有找浴池东家要赔偿?”程千帆问道。
“没有。”李浩摇摇头,“那两人出了汤池后,穿了衣服就走了,压根没有找浴池要赔偿的意思。”
他想了想,“就连吵闹两句都没有。”
丢了围巾就生气离开,却竟然没有找浴池东家要赔钱,甚至连抱怨两句都没有,这是不正常的。
程千帆心中已经隐隐有了判断,他有理由怀疑这个人是利用汤池这个私密空间和谢广林碰头的。
甚至于,程千帆心中一动,他觉得自己有理由怀疑那个小偷去金丽奇浴池偷东西,这本身也是被安排好的,目的就是将汤池里的汤客引开,以创造此人和谢广林秘密说话的机会。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谢广林只是一个从花旗国归国报效祖国的数学专家,一个根据调查有些书呆子、不谙世事的知识分子,他又怎么会有这种和人秘密接头的情况出现?
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程千帆不禁皱眉,暗暗思考。
忽而,他心中一动,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程千帆将那些还算完整、没有撕开的纸张摊开,并且用手用力抚平。
他仔细看,一边看,一边还拿起桌子上的钢笔,拔掉笔帽,随手扯过一张纸开始演算。
他的表情先是凝重,然后是露出一抹疑惑之色,然后又是皱眉起来。
李浩看着帆哥,他明白帆哥应该是有什么重大发现了。
他的心中犹如猫爪子在挠痒痒一般,只是他看到帆哥这般凝重认真的表情,却是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唯恐打扰帆哥思考。
只见程千帆拿起手边的镊子,他很仔细的,试图将那些被撕成几片的纸张拼接。
试了几次后,程千帆成功将那些纸片拼接好。
他随后继续在草稿纸上演算起来。
李浩注意到帆哥眼眸中的神色越发激动,灯光的反射下,那眼睛好似在发光一般。
然后他就看到帆哥小心翼翼的将那张被谢广林用来擦屁股的纸张摊开,一点也不嫌弃那上面沾有大便。
紧跟着,他就看到帆哥继续在草稿纸上演算。
忽而,帆哥放下手中的钢笔,又看了一眼那沾了五谷轮回之物的纸张。
帆哥长吁了一口气,他的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意。
“帆哥,发现什么了?”李浩立刻问道。
“错了。”程千帆淡淡说道。
“错了?”李浩不解问道。
“他算错了。”程千帆指着那张沾有便溺污秽的纸张说道,“谢广林演算推理的结果是错误的,正确的答案是”。
听得从帆哥口中说出的那些数字和听不懂的话,李浩的脑子里完全是空空的,他听不懂,不过,这没关系,他明白帆哥的意思了。
那谢广林算出来的结果是错误的,帆哥算的是对的。
“不应该啊。”李浩捉着下巴,惊讶说道,“不是说这任安宁是一个数学专家吗?他的数学不应该很厉害的吗?怎么连帆哥都不如?”
“什么话,你帆哥我可并非泛泛之辈。”程千帆瞪了李浩一眼,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张污秽演算纸,“不过有一点你说的没错,任安宁是花旗国那位密码专家的得意弟子,是数学大拿,他的水平应该远在我之上的。”
他看了李浩一眼,“浩子,你说说,为什么一个数学大拿算错了,我算对了。”
“这个人有问题。”李浩说道,他看着帆哥,表情认真,“我不太懂数学,不过帆哥你说过,数学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数学大拿自然是会的,不会的话——”
他眼中一亮,“这人就不是数学大拿?”
程千帆拍了拍浩子的肩膀,他的嘴角扬起开心的笑意,“没错,说的没错啊。”
他感慨说道,“数学是最不会骗人的学科。”
他现在有一定的把握更加确定自己心中的那个猜测了。
程千帆冷哼一声,然后他的表情变得非常凝重。
时至今日,他依然不晓得日本人那边在幕后操纵此事的是何人。
但是,这个人的弄出来的这些技俩着实令程千帆惊讶了。
他自讨,若非他足够警惕,足够仔细,足够胆大心细,他都险些被敌人欺瞒蒙混过去了。
然后,忽而,脑子里想到了某件事,程千帆的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拿起烟盒,点燃了一支香烟,轻轻地抽了一口,他就那么的看着浩子,鼻腔呼出两道烟气,叹息一声说道,“浩子,咱们逃过一劫啊。”
浩子也是表情严肃,他虽然没有完全看懂其中关节,但是,他心中隐隐大略是明白了。
……
翌日。
这是一个有雾的清晨。
雾气直到上午十点多才渐渐地散去。
程千帆毕恭毕敬的站立,他的对面是站在办公桌后面的三本次郎,三本次郎的面前有一个炭火小炉,炉子上正煮着茶水,雾气熏染,使得三本课长的身影都仿若蒙上了一层雾气。
“准备动手吧。”三本次郎拎起茶壶,慢条斯理的倒着茶水,淡淡说道。
“哈依。”程千帆说道,他走上前要从三本次郎手中拎过茶壶,“课长,这种粗活就让属下来做吧。”
“我自己来。”三本次郎看了宫崎健太郎一眼,看似平淡的目光中带有不容反对的喝止之色。
“哈依。”程千帆立刻停住脚步,他退后,站好。
三本次郎看着宫崎健太郎,只看到自己这个属下脸上的讪讪之色,并无其他异常。
程千帆的心中此时此刻却是震惊的,只不过他知道现在不是思考这件事的时候,故而他坚决且果断的将方才那电光火石间匆匆瞥到的字眼从脑海中抹去,必须确保此时此刻心无杂念——
他就是一个想要拍马屁而不得,有些讪讪的宫崎健太郎。
“秘密逮捕谢广林。”三本次郎喝了一口烫嘴的茶水,淡淡说道。
“哈依。”
“抓到谢广林,即刻处决。”三本次郎指了指一个茶杯,示意宫崎健太郎品尝。
方才还是一脸讪讪之色的宫崎健太郎,脸上顿时绽放出欣喜之色,忙不迭的上前,口中说着‘怎敢劳烦课长’,手中却是赶紧双手拿过茶杯,直接一口茶水下嘴,却似没料到茶水滚烫,脸色立刻变了,然后又不得不装作没事人一般,还没忘记竖起大拇指,似是称赞‘好茶’。
三本次郎哈哈一笑,“好了,茶水烫嘴就吐出来吧。”
三本次郎话音未落,便看到宫崎健太郎迫不及待的将口中的茶水咽下肚子,好似生怕晚一秒钟便会被讨还入口的宝贝似的。
“愚蠢的宫崎。”三本次郎指着宫崎健太郎,笑骂道。
程千帆便露出得意且高兴的样子,似乎被课长骂,这是多么了不起的夸奖和勋章一般。
三本次郎见状,不禁摇了摇头,脸上满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