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心换心
作者:镶黄旗   国潮1980最新章节     
    必须得说,这年头,虽然老百姓的见识少,也穷。

    可这样也有这样的好处。

    因为世界小了,心就近了。

    而心一近了,人情就厚了。

    这年头的人,不讲究等价交换,不提倡亲兄弟明算账。

    更干不出你喝了我一口水,我就非得吃你一口窝头的事儿来。

    但这年头的人却讲究以情换情,将心比心。

    奉行的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这两者的根本区别就在于,前者没有信任,忽视人情,完全出于维护自我利益的考虑。

    而后者在意的却是情分的比重和质量。

    只要心里头舒服,真愿意多替别人考虑,并不怕亏了自己。

    别处且不说,扇儿胡同2号院儿的邻里情谊,就是明摆着的明证。

    当大伙儿发现康术德还依旧是他们熟悉的那个老康。

    并没有因财富的增加,和他们产生任何的隔阂,反而还在真心替大伙儿着想。

    感动之下,他们旧日对待老邻居的亲切和情分,立马复苏。

    甚至还因为心里多了份难以明言的歉疚,均报以更大的热情反馈。

    这不,最近赶上康术德上夜班。

    就这两天,老爷子每每早上下班儿回来都发现,自己的门前连个纸片、或是叶子都没有。

    就连窗户台也给人擦了,墙角的脏土箱子也给清空了。

    很明显,这不是边家伸手帮忙,就是米家给代劳的。

    反正绝对不是宁卫民干的。

    因为老爷子心里明镜儿似的,自己这徒弟哪儿哪儿都好。

    可居家过日子里,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不爱扫院子,更厌烦去倒脏土。

    每回总得反复催着督着,宁卫民才会不情不愿的去应差。

    何况最近这么多事儿需要忙和,宁卫民就更顾不上干这个了。

    没得说,充分感受到了邻居们释放的善意,老爷子心里热乎乎的。

    但这种欣慰的滋味同样很复杂。

    说起来,既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不落忍,还有点为难,反正矛盾得很。

    因为其一,老爷子并不能肯定是哪位邻居伸手帮忙。

    他很怕人家这么天长地久坚持下去当这个义务勤务员。

    而其二呢,想谢一声吧,偏偏还不好开口打听。

    老爷子更怕自己一登门求证,反而会给人家添更多麻烦。

    到时候,保准儿有人会紧着招呼他。

    “哟,您回来了。要热水吧?我这壶刚烧好的,来,先给您。上班顶着大风,回来了就得赶紧沏茶,先暖暖肚子。”

    要不就是,“来来来,您中午过来吃饭吧,一点不麻烦。卫民又外头去了,您一人儿跟家就甭动火了,咱正好一起喝点儿。”

    总之,无论怎么琢磨,马上抻这茬都有点不妥当。

    可问题是,如不理会,一样显得高高在上,不近人情不是?

    所以没辙,老爷子也只能见着邻居们格外亲热点,私下里暗中观察着了。

    他不得不暂时把这份情谊先记挂在心里,只等找着这位好心的义务勤务员再说了。

    但更让人没想到的,这还只是个开始,更大的人情还在后头呢。

    从这天起,康术德和宁卫民就没再交过水费电费。

    敢情是三家邻居背着他们都商量好了,主动一起替他们承担了。

    而且自打大家伙心结解开,芥蒂尽去,2号院“一人有难,四邻不安”的老传统也得以恢复。

    三家邻居都把康术德面临的难处当成了自己家的事儿。

    一方面,假如再听见外面有人出言诋毁康术德,大家绝不肯再置若罔闻。

    谁碰上都必定要据理力争,要当众把康术德取消房租的仁义好好讲讲。

    再把康术德主动辞去孤老补助,给街道捐赠的义举宣传宣传。

    非得用舌头把那些恨人有,笑人无的“红眼病”,损得落荒而逃不可。

    另一方面,大家伙竟然不约而同,纷纷暗中开始帮着康术德打听能安置那些东西的去处。

    结果托众位邻居们的福,不但康术德的名声得到有力维护,流言蜚语急速下降。

    就连老爷子那些家当的安置问题,也很快得到了完美解决。

    实打实的说,这实在是让宁卫民大大出乎意料之外的。

    因为这年头想找房子,是顶难办的一件大事儿。

    除了从社会形势上来讲,由于知青大量返城,人口骤增,京城本来就缺房缺得厉害。

    关键是相关政策还无比死性,根本就没有放开。

    虽然去年4月份的时候,伟人就指出了城镇居民可以购买房屋的政策,还公开发表在了报纸上。

    但那只是以试点的方式在有能力自己兴建新楼的大机关、大企业推行的。

    有买房资格的也不是一般人,那得有点职务才行。

    而且由于这年头人们收入实在太低,商品房制度又与公房分配制度形成针锋相对的矛盾。

    哪怕这个政策也是名存实亡。

    所以说,此时民间的房产交易实际情况是根本就不被允许。

    甚至就连房屋私自出租都是违法的。

    这样的情况下,连许多著名学者、大学教授、科学家、艺术家、报社编辑,甚至是刚恢复职务的干部,都只能凑合蜷缩在筒子楼或者是小平房里苟活。

    哪怕宁卫民再有本事,他几乎能弄来市面上所有紧俏的物资,但对房子也没多少法子可想。

    事实上,也正因为他外面找房子的过程并不顺利,屡屡碰壁。

    就连他自己都觉着,很可能最后要采取没有办法的办法。

    只能先花大价钱,再从重文门旅馆租下两间客房,凑合把东西挪过去再说了。

    他当然想不到,连他自己都办不成的事儿,2号院的其他几家人,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本事给摆平了呢?

    按理说呢,宁卫民这个想法大体上没错。

    因为困难的艰巨是明面上的,甚至就连几家邻居自己也没多大的信心。

    也就是想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有枣没枣踹上一脚,出去跑跑看的。

    所以大家才会各想个的办法,谁都没跟谁知会一声。

    但话又说回来了,在这个问题上宁卫民也不免一叶障目,又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

    说白了,他还是不怎么熟悉这个年代属性,完全刻舟求剑的按照前世的行事方式和准则来想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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