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六名雇工皆在这时候七嘴八舌地说着。
一个个皆是面露不安之色。
没有活计,没有稳定的收入,对只能靠务工挣钱而没有田地的他们而言,实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可偏偏现在整个应天府一带在叛乱之后百业萧条,即便是经验丰富的老掌柜也难找到新活计。
所以,他们现在为了有一份活计,不得不继续来找自己的东家杜首昌。
杜首昌见这六名雇工也如此盼望自己的铺子可以重新营业,不由得心生起一份使命和责任感。
同时,杜首昌也因为这些雇工为了自己的铺子可以重新营业而愿意放弃自己欠的工钱,甚至主动为自己凑钱,也滋生出感激之情来。
“杜老六!你在呢!我告诉你一件好事!你家这铺子,抚宁侯府的人看上了,特遣了宫管事来签契书,要以五十元银币买下你这铺子。”
这时候,杜首昌所在坊里的总甲白绍纮走了来。
而在这白绍纮身后还跟着一身着褐色锦袍的胖子。
这胖子便是这总甲白绍纮口中的抚宁侯府宫管事。
这宫管事此时正骑在一匹马上,也没正眼瞧杜首昌,只弹着指甲道:“跪下磕个头谢恩吧,谢了恩,然后签了契书,这五十银币立马就给你!”
杜首昌还没来得及回话,一名跟杜首昌很久的老雇工同时也是杜首昌以前的成衣铺掌柜杭春江说了起来:
“这哪能行!东家这铺子可是这一带地段最好的铺子,前后都挨着大街,怎么也得值一二百银元的,你们这价也压得太狠了些,东家,您不能答应啊!”
“是啊,东家,您可是祖传的铺子,再说,这铺子要成了这侯府的产业,我们怎么办?”
另一名雇工也附和着道。
这个时候,这宫管事笑着道:“你们怎么办,哼,你们要想还能混口饭吃的话,自然是卖身为奴,到抚宁侯府做家生奴,每月五百钱的月银,老老实实地在这铺子里做工,然后让你们儿子孙子外孙子继续为抚宁侯府做事,女儿孙女外孙女为我们抚宁侯的奴婢,说不定哪天还能被老爷们看上,收为房里人,到时候你们就发达了!可以骑在我头上了!”
“我一个清清白白的人做什么奴才,我不干,不然,将来读书考科举的机会都没有。”
杭春江说了起来。
“别不识抬举!”
宫管事没得说了一句,然后看向杜首昌:“仁清坊的杜老六,怎么,我们侯府的恩典,你还不领情吗,跪下磕头!”
杜首昌先躬身拱手道:“承蒙侯府施恩,然这铺子乃祖传产业,所以,小民不敢贱卖,不然就是对不起祖宗。”
“你觉得你这铺子,除了我们侯府能买下来,还有谁有这个闲钱买你的铺子不成?还有,你的货和银子都被叛军给烧了抢了,白总甲说,你一家老小,还有八口人,老的病,小的才刚出生,都急需钱用,还欠着好些雇工的工钱,你的铺子已经不能再开张,你不赶紧拿五十银元去请医买米还工钱,难道还要死撑着,不管家人死活吗?!五十银元,是本侯府够开恩的了,别不知足,信不信,老子一句话就能强占了你的铺子,让衙门的人直接把你这产业改到侯府门下!”
宫管事喝道。
“这些豪强真是可恶!趁着这个时候来压价买我们这些商户的铺子!现在是杜老六的成衣铺,接下来就该是我家的油漆铺了!”
“是啊,还要逼着我们去当家生奴,这年头虽说当奴才可以靠着主子锦衣玉食、横行霸道,但也没了自由,还累及后人,没了翻身的机会,对不起祖宗,如果遇到不好的主子,被打死都没法伸冤。”
“这抚宁侯府的产业都快占这半条街了,怎么的还不足厌,因为他家开青楼,所有人都不敢在这里开青楼,也忒霸道了些!”
因为见杜首昌的铺子一带有人,附近街坊的商户都拥了来,且在得知前因后果后而议论起来,并因此纷纷感到不忿。
“还请宫管事见谅,小的这铺子不大,不值多少银币,经营起来也没多少利,相比于侯爷其他日进斗金的产业,强占去倒也没什么益处,所以,侯府何必强占去,并请侯府开恩,不要和小的一般见识。”
杜首昌说着又道:“另外,小的已经从官办的大明银行贷得五百银元,偿还工钱、请医抓药、买粮买货、让铺子重新开张已经是完全够的,所以,宫管事也不必替小的这普通商户担忧,如今皇恩浩荡,小的相信自家产业会恢复到从前的。”
“东家,此事是真的吗?!”
杭春江兴奋地问道。
“东家,什么是大明银行?”
其他杜家雇工中,也有人忙问了起来。
“就是邸报上提到的官办钱庄,可以向官府借贷的地方。”
杜首昌回道。
“五百银元的确是够了!还有不少剩余,反正雇工和铺子都还在,只是把当初被烧掉的库房重建起来,再进一批松江棉布就行了!”
杭春江继续说道。
“这么说,我们的工钱有了指望,这铺子也能重开起来?是吗,东家!”
这时候,又有一名杜家雇工激动地问了起来。
“是的!会立刻补偿欠大家的工钱,也请大家去传其他还未拿工钱的雇工来领。”
杜首昌笑回道。
“皇上是真的说话算话呀,之前就说要拿上千万银元出来拯救我们,没想到,就给了东家五百银元,东家这利息高吗?”
有雇工因为是东厂眼线,而主动提起了皇上。
“因为低于一千银元,所以,三年内不要利息!”
杜首昌倒是没有因此怀疑,只依旧如实回答起来。
“真的是好皇上啊,我们也没缴多少商税,却还是会救我们!还免息给我们银子,比那些要让倾家荡产的放高利贷大户强多了!”
其他杜家雇工则跟着感叹了起来。
而抚宁侯府的宫管事却沉下了脸,因为这些雇工所说的倾家荡产的高利贷,他们抚宁侯府也放,甚至还会强行放贷,偶尔还会因此产生人命。
当然,宫管事最愤怒的是,朝廷新开的大明银行明显阻止了他们侯府趁着叛乱刚结束百业萧条时大肆兼并店铺产业和放高利贷的行为,也让侯府扩大家生奴数量的行为被阻止住,还让他这个管事也没了从中捞取好处的机会。
“杜老六,你以为你从什么大明银行借贷到了银子,侯府就拿不到你的铺子吗?!你这次是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
宫管事发起狠来,威胁着道。
“他娘的,什么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他娘的是这里的主子,又当老子巡防营的人不存在吗!”
正巧来带着巡防营官兵巡防至此的周遇吉一来就大声喝问道。
宫管事见是巡防营的人走过来,不由得闭住了嘴,他知道巡防营的人都是皇帝的人,不是本地兵,没那么好欺负,而且其军官还能随时到御前告状,所以,他也就灰溜溜地打马转身离开,他也不想因此给自己侯爷惹上麻烦。
“站住!老子让你走了吗,你们侯爷没管教好你,老子来管教你!扰乱治安、仗势欺人,犯了陛下所颁布的敲诈勒索之罪例!把这厮拿下,抓进班房!”
周遇吉则在这时候大喝一声。
巡防营官兵便立即将宫管事一干人拘押了起来,然后带离了这里。
杜首昌见此松了一口气,接着笑了起来,觉得特别痛快,因为他没想到有一天,官府的人会不再怕抚宁侯这样的地方豪门,能为自己这些普通商户百姓出气。
杜家雇工和聚拢到这里的商户们也颇为欣慰和高兴地看着押着宫管事等一干抚宁侯府家奴的巡防营官兵。
“还是巡防营的官军好!”
“是啊,不像其他官兵,和那些豪门家奴一样,也是这些豪门的狗腿子,只知道欺负我们这些普通士民!”
“那是自然,我听说,巡防营官兵是皇上的羽林卫,既忠心又爱民,跟其他官军自然不一样!不抢民房,吃饭也给钱!”
杜家雇工和商户们因此议论起来。
而接着,来到这里的商户们就忙向杜首昌打听起大明银行的事来。
“杜六哥,您真从大明银行贷到了五百银元,真的无息?”
油漆铺的曹阿贵此时就先问起杜首昌来。
杜首昌打开了自己装银币的袋子,还拿出了契书,炫耀道:“你们看看,尤其是这契书,盖的是工部右侍郎李部堂的大印!能作得假吗?!一千以下真的无息,一千以上也只收一分利!”
“我倒是听说了,但我没敢信,这次我真信了,我得赶紧去贷一笔,不托我妹夫找镇远侯府借银子了!”
“我也去!这下子我还跳什么河,赶紧把银子贷下来,把买卖做大才是正经!”
“还是皇上好啊!之前那些老爷相公们都说皇上残暴什么的,可现在我们有了难,老爷相公们变着法的把利息抬高,还要我们跪着求他借,可现在皇上直接给我们免息和低息贷款,我真是糊涂,听了那些老爷相公们的鬼话,也认为皇上是在忽悠人,不会这么仁爱,差点错过了皇上的恩典!”
……
“这,这,赏赐没有也就不说了,如今又搞个大明银行,抢我们放高利贷的生意,还阻止我们收买店铺产业!巡防营把本侯的人说抓就抓,陛下身边那些奸臣可真是可恶至极!”
朱由校设大明银行放低息和无息贷款,算是侵害到了地方豪门的利益,抚宁侯朱国弼此时就因此颇为恼怒地对自己门客抱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