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坐在楼沿上，腿伸出边缘在半空荡来荡去。夏夜的风吹过竟意外的带来一丝惬意。今天是这几年里难得的好天气，一整天都没有要下酸雨的意思。连一丝云絮都望不见，美好到能看见夜空中的星星。

    “喂，你怎么愣神了。”

    他很喜欢星星，虽然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见到星星。在他出生以来第一个晴空夜里，每一个星星都萎靡的闪烁着，半死不活的，就像找不到家的病狗一样。

    不过听穷破产被扔进旧城来的老王头说，这天上的星星啊，咳，无论看得到看不到，每一颗都被卖出去了。所以啊，不夜城那边的星星是镶了钻的，每一颗都有那什么，什么版权费，咳，你就算是拍了照也不行，要按颗赔钱的。

    老王头翘着二郎腿坐在台阶上，抽着他这辈子都买不起的名牌香烟，边说边咳嗽。他抽不惯这个，有钱人的烟太浓了，满满都是财富的味道。

    后来男孩才从别人那听说，这老王头曾经还是个小有名气的摄影师，过去的著名代表作叫《星空》。

    “喂，你有在听我说吗？”

    要是这天上的星星知道自己被人挂牌卖了，定是要于垂死之中腾坐而起，飞奔几千光年给他们的主人一个亲切的拥抱的，嘛，深吻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们的主人看到他的仆人向他满怀爱意地飞奔而来，准是要兴奋的面色潮红，手舞足蹈，激动到大喊大叫，而后被这爱意填满，怕不是把脑袋里的芯片连脑后的接口都要被挤出来。想到这滑稽的一幕，男孩摸了摸自己后脑处的芯片插口，险些乐出了声。

    “喂，一十三！”

    一十三，这是他的名字。

    一只小手在一十三面前一挥而过，将他和幻想之间的链接切断，成功阻止勇者一十三被幻想恶灵勾走魂魄，记一等功，赏三颗星星。

    一十三顺着这只手转头看去，是一张带着微微嗔怒的漂亮小脸。因为被人晾在一边而眉头皱起，一双大大的眼睛轻眯，将眼里的凝聚的不满困在翘长的睫毛之间。半长的青丝披撒在肩头，仿若精致的白瓷娃娃一般。而更令人感到惊艳的是她的穿着，嵌有黑水晶精细雕琢玫瑰花的金色发卡别在头上，黑色的裙子上用金丝勾勒出一朵朵半凋的玫瑰，花瓣在裙摆上飞舞。这七八岁的可爱小女孩放在故事里定是要被恶龙劫走的，一年劫三回那种。

    只不过这尊贵的公主小脸灰扑扑的，其实他也差不多，今天他们在探索废弃仓库时被门后的灰糊了一脸。在这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四天都在下酸雨的城市里，饮用水都是尤为珍贵的，更别说洗漱的水，至少今天还没到该洗澡的日子。

    不过感谢废旧仓库，竟然还留有些罐头，一十三知道他们至少明后天不用考虑老鼠和蘑菇当早饭了，起码能换下口味。

    不过一十三不知道的是，这女孩身上的手工长裙大概需要不夜城一个普通上班族不吃不喝工作四十年才能买得起一件，而他身上这件小西装卖掉买的罐头估计能堆满无数个仓库。

    不过就算知道又能怎样呢？这终归只是件衣服，变不成罐头的。

    “你应该叫我十三哥，小十七。”

    一十三伸手轻轻捏了捏十七的小脸，软软的，手感倒是不错。

    “所以，一十三，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十七扭了扭头，避开了在自己脸上肆意妄为的手，呲着小牙问道。

    虽然一十三比小十七大了三岁，不过她好像从来不喊他十三哥，一直一十三，一十三的叫着。

    “当然，你在说论仿生有钱人能不能梦到电子星星。哎哎，我开玩笑的。。。好吧，我愣神了，我们聊到哪了？”一十三玩笑开到一半赶紧转了话，因为小十七已经蠢蠢欲动想要给他手上印上几排牙印了。他手背上都是灰，咬上来是要生病的，所以一十三放弃了继续调笑小十七的打算。

    “我们在讨论梦想。”小十七磨了磨小尖牙，似乎为没有成功在一十三手上留下记号而感到遗憾，转而问道：“你有梦想吗？”

    梦想？这真是个奢侈又梦幻的词，廉价的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仿若是能被挂牌拍卖的存在。

    “你看那。”小十七并没有听他回答的意思，伸手指向前方远处说：“你不觉得它太亮了吗？”

    一十三顺着十七的手向远方看去，那是不夜城的的方向。他们的身边是一片漆黑的夜，如同液态的原油，粘稠得令人喘不过气，黑夜自他们身后向前奔涌，撞到那城市，猛地被点燃，向上蔓延，金辉退避半边穹夜。明与暗就此分开，界限分明，光明归于光明，黑暗滚回黑暗。不夜城就像将周围的光都夺走了似的，贪婪而不自知。

    那是怎样的一座城市，由前方吹来的风似乎能闻到美酒和欢乐的气息，这座凝聚了世界上百分之八十财富的城市，将人世间的机遇都收拢其中，无数人如过江之鲫涌入其内。成功者坐于高台，将美酒于手中倾倒，浇在膝下美人们身上，看她们互相舔舐，开怀大笑。失败者，家破人亡，妻女抵债，流丧街头，最终还是被人套了麻袋，扔到他们脚下这座旧城，生死不知。

    而这一切跟一十三又有什么关系呢，所以一十三只是点了点头，说出了他的真实想法：“不夜城的人肯定看不见星星。”

    “所以啊。。。”女孩转过头来看向身边男孩的眼睛，“我的梦想是让那座城市暗下来，一点光都不剩。”小十七如是说道。

    一十三可能知道她的梦想为什么是这个。

    一十三看着她的眼睛，她眼中有四分愤怒，三分悲伤，二分痛苦，和一分迷茫。

    当然，这都是一十三瞎猜的，他又不会读心术，又怎么会知道身边这丫头在想什么呢？对于七八岁的小十七来说，她会这么想的原因很大可能是。。。

    “你不觉得这事超级好玩吗？”小十七大大的眼睛激动的浮上一层水光，一闪一闪的。

    对嘛，他就知道。

    “那些不夜城的人做着事突然间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吃饭的把勺子捅到鼻孔里，走在台阶上的直接跌倒头碰的血流满地，路上的人害怕的搂在一起，就像一窝老鼠崽一样，多有意思。”似是想到这有趣的一幕，小十七抱着肚子嘎嘎地乐起来。“最重要的是。。”十七用手指抹了抹眼角笑出的眼泪，喘了口气接着说：“那时不夜城的人就能看到星星了，哈，我真是太伟大了。”

    一十三也跟着笑了，真是个美好的梦想。这时一十三要更正下了，放过去小十七不应该是公主，她应该是上山自立的女反贼才对。

    “一十三，你的梦想是什么？”小十七两条小腿荡啊荡的，用手揪了揪一十三的袖子问道。

    “我的梦想啊。。。”一十三盯着远方，竟陷入了沉思，一时间静下来，只剩风声。

    一十三眼中，在旧城和不夜城的交界处，那是一面墙。一面高十米的墙。众所周知，不夜城的人大多是害羞腼腆的，是怕见人的，所以他们筑了一面高墙，将整个世界都包围住，而将旧城隔在了外面，连光都透不过来。只有站在他们脚下的这座旧城最高楼的楼顶，才能看见墙后的不夜城的一部分。墙上的一扇三米高的铁门是两个城市最后的链接，然而门前有人持枪夹道欢迎，可见不夜城人的热情好客。

    “我的梦想是活着。”风不断吹过，就当小十七以为一十三又在与幻想恶灵搏斗准备救他于水火之中的时候，她听到身边的男孩说了这么一句话。

    小十七惊讶的挑了挑眉，可却又沉下了头，没有接他的话。

    “人是很脆弱的。”一十三没注意到小十七的反应，只是自顾自的说着，“有可能我明天吃个蘑菇，噶，我就去世了；有可能明天我脚一滑，头撞到台阶上，噶，去世了；有可能明天突然见到一漂亮女孩，一激动，噶，猝死了。。。呵。”一十三说着说着自己笑出了声，“没有人能预见自己的死亡，所以我们才要好好活着。但是活着又为了什么？你说不夜城那些人都在追求什么呢？为了成功了把酒浇在女人身上看她们舔来舔去？啧，坏了，突然有点心动。。。嗯？”一只小手揪住了他的袖子打断了他。

    一十三转过身，小十七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一时间两人竟都陷入了沉默。

    “你。。。会这么想是不是因为五哥？”小十七断断续续地问出了口。

    一十三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五？

    五是个怪人。

    在这个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城市里，帮助他人是一件愚蠢的事。而五捡到了四岁的一十三，一十三又捡到了四岁的小十七，这倒也不失为一种传承。

    五是整个旧城力气最大的人。他可以徒手拉开锁住的铁门，经常因为控制不住力气夺门而出，指一不小心把门卸掉拿在手里一路小跑。如同砖砌起来的身体，也不知道这人是怎样生的这么强壮的，但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在这鱼龙混杂的旧城照顾好两个孩子。

    五是一十三见过唯一没有脑后芯片插口的人。这东西应当是人人从出生就被安上的，起码每个旧城人都有。不过五从来没说过为什么，所以一十三也不会去问。顶多是用不了芯片罢了，像一十三这种在旧城长大也终将死于旧城的，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用上芯片，脑后接口有没有其实都一样。

    五是个狠人。所有因为十七的漂亮小脸起了歹心并不小心打算付诸实践的人第二天都消失了。没人知道五是怎么动手的，就像他们一直也不知道那些人的尸体去哪了。五因此荣获了食尸鬼的称号，旧城的食尸鬼。五倒是很喜欢这个称号，每次听到有人偷偷这么叫他都会用大手摸摸自己的寸头，嘿嘿的笑两声。

    五有自己的准则，他是守规矩的，也不知道在这烧杀抢掠无人监管的旧城，他哪来这么多规矩可以守。五进无论进哪间屋子都会说一声‘打扰了。’，即使是进无人的废旧商店也依旧如此。找到有用的东西就会跟一句‘谢谢。’，也不知道他在谢谁。在决定杀人前都会说声‘抱歉。’也不知道他在道哪门子的歉。

    五说这样能让自己更是个人，而不仅仅是食尸鬼，一十三不懂，小十七也不懂，但是五自己大概是懂的。

    唯一的问题是。。

    五在一周前死了。